海明威: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海明威: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文|海明威

開始語:累,是我們最常有的感受。放鬆,是我們每天都會忘記的追求。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找一個角落,它不一定要昏暗,但一定要乾淨,要井井有條,或許,有點微風會更好。

在這樣的時刻,我們在某一個剎那能夠沉入一片混沌,大腦一片空白,全世界都好像與自己無關了。這樣的放鬆,是舒服到靈魂的輕鬆。

與您分享海明威的文章——《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時間很晚了,大家都離開餐館,只有一個老人還坐在樹葉擋住燈光的陰影裡。

白天裡,街上盡是塵埃,到了晚上,露水壓住了塵埃。這個老人喜歡坐得很晚,因為他是個聾子,現在是夜裡,十分寂靜,他感覺得到跟白天的不同。

呆在餐館裡的兩個侍者知道這老人有點兒醉了,他雖然是個好主顧,可是,他們知道,如果他喝得太醉了,他會不付賬就走,所以他們一直在留神他。

海明威: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上個星期他想自殺,"一個侍者說。

"為什麼?"

"他絕望啦。"

"幹嗎絕望?"

"沒事兒。"

"你怎麼知道是沒事兒?"

"他有很多錢。"

他們一起坐在緊靠著餐館大門牆邊的桌旁,眼睛望著平臺,那兒的桌子全都空無一人,只有那個老人坐在隨風輕輕飄拂的樹葉的陰影裡。

有個少女和一個大兵走過大街。街燈照在他那領章的銅號碼上。那個少女沒戴帽子,在他身旁匆匆走著。

"警衛隊會把他逮走,"一個侍者說。

"如果他到手了他要找的東西,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這會兒還是從街上溜走為好。警衛隊會找他麻煩,他們五分鐘前才經過這裡。"

那老人坐在陰影裡,用杯子敲敲茶托。那個年紀比較輕的侍者上他那兒去。

"你要什麼?"

老人朝他看了看。"再來杯白蘭地,"他說。

"你會喝醉的,"侍者說。老人朝他看了一看。侍者走開了。

"他會通宵呆在這裡,"他對他的同事說。"我這會兒真想睡。我從來沒有在三點鐘以前睡覺過。他應該在上星期就自殺了。"

侍者從餐館裡的櫃檯上拿了一瓶白蘭地和另一個茶托,大步走了出來,送到老人桌上。他放下茶托,把杯子倒滿了白蘭地。

"你應該在上星期就自殺了,"他對那個聾子說。老人把手指一晃。"再加一點,"他說。

侍者又往杯子裡倒酒,酒溢了出來,順著高腳杯的腳流進了一疊茶托的第一隻茶托。"謝謝你,"老人說。侍者把酒瓶拿回到餐館去。他又同他的同事坐在桌旁。

"他這會兒喝醉了,"他說。

"他每天晚上都喝醉。"

"他幹嗎要自殺呀?"

"我怎麼知道。"

"他上次是怎樣自殺的?"

"他用繩子上吊。"

"誰把他放下來的?"

"他侄女。"

"幹嗎要把他放下來?"

"為他的靈魂擔憂。"

"他有多少錢?"

"他有很多錢。"

"他準有八十歲嘍。"

"不管怎樣,我算準他有八十歲。"

"我真希望他回家去。我從來沒有在三點鐘以前睡覺過。那是個什麼樣的睡覺時間呀?"

"他因為不喜歡睡覺所以才不睡覺。"

"他孤孤單單。我可不孤單。我有個老婆在床上等著我呢。"

"他從前也有過老婆。"

"這會兒有老婆對他可沒好處。"

"話可不能這麼說。他有老婆也許會好些。"

"他侄女會照料他。你剛才說是她把他放下來的。"

"我知道。" "我才不要活得那麼老。老人邋里邋遢。"

"不一定都是這樣。這個老人乾乾淨淨。他喝啤酒來並不滴滴答答往外漏。哪怕這會兒喝醉了。你瞧他。"

"我才不想瞧他。我希望他回家去。他並不關心那些非幹活不可的人。"

那老人從酒杯上抬起頭來望望廣場,又望望那兩個侍者。

"再來杯白蘭地,"他指著杯子說。那個著急的侍者跑了過去。

"沒啦,"他不顧什麼句法地說,蠢漢在對醉漢或外國人說話時就這麼說法。"今晚上沒啦。打烊啦。"

"再來一杯,"那老人說。

"不,沒啦,"侍者一邊拿塊毛巾揩揩桌沿,一邊搖搖頭。

老人站了起來,慢慢地數著茶托,打口袋裡摸出一隻裝硬幣的起夾子來,付了酒賬,又放下半個比塞塔作小賬。那個侍者瞅著他順著大街走去,

這個年紀很大的人走起路來,雖然腳步不挺穩,卻很有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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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嗎不讓他呆下來喝酒呢?"那個不著急的侍者問道。他們這會兒正在拉下百葉窗。"還不到二點半呢。"

"我要回家睡覺了。"

"一個鐘頭算啥?"

"他無所謂,我可很在乎。"

"反正是一個鐘頭。"

"你說得就象那個老人一模一樣。他可以買啤酒回家去喝嘛。"

"這可不一樣。"

"是呀,這是不一樣的。"那個有老婆的侍者表示同意說。他不希望做得不公道,他只是有點兒著急。

"那麼你呢?你不怕不到你通常的時間就回家嗎?"

"你想侮辱我嗎?"

"不,老兄,只是開開玩笑。"

"不,"那個著急的侍者一邊說,一邊拉下了鐵百葉窗後站了起來。"我有信心。我完全有信心。"

"你有青春,信心,又有工作,"那個年紀大些的侍者說,"你什麼都有了。"

"那麼,你缺少什麼呢?"

"除了工作,什麼都缺。"

"我有什麼,你也都有了。"

"不,我從來就沒有信心,我也不年輕了。"

"好啦,好啦,別亂彈琴了,把門鎖上吧。"

"我是屬於那種喜歡在餐館呆得很晚的人,"那個年紀大些的侍者說。"我同情那種不想睡覺的人,同情那種夜裡要有亮光的人。"

"我要回家睡覺去了。"

"我們是不一樣的,"那個年紀大些的侍者說。這會兒,他穿好衣服要回家了。"這不光是個年輕和信心的問題,雖然青春和信心都是十分美妙的。我每天晚上都很不願意打烊,因為可能有人要上餐館。"

"老兄,開通宵的酒店有的是。"

"你不懂。這兒是個乾淨愉快的餐館。十分明亮。而且這會兒,燈光很亮,還有飄渺的樹影。"

"再見啦,"那個年輕的侍者說。

"再見,"年紀大些的侍者說。

他關了電燈,繼續在自說自話。亮固然要很亮,但也必須是個乾淨愉快的地方。你不要聽音樂。你肯定不要聽音樂。你也不會神氣地站在酒吧前面,雖然這會兒那裡應有盡有。

他怕什麼?他不是怕,也不是發慌。他心裡很有數,這是虛無縹緲。全是虛無縹緲,人也是虛無縹緲的。人所需要的只是虛無縹緲和亮光以及乾乾淨淨和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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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笑站在一個酒吧前,那兒有架閃光的蒸氣壓咖啡機。

"你要什麼?"酒吧招待問道。

"虛無縹緲。"

"又是個神經病,"酒吧招待說過後,轉過頭去。

"來一小杯,"那個侍者說。

酒吧招待倒了一杯給他。

"燈很亮,也很愉快,只是這個酒吧沒有擦得很光潔,"侍者說。

酒吧招待看看他,但是,沒有答腔,夜深了,不便談話。

"你要再來一小杯嗎?"酒吧招待問道。

"不,謝謝你,"侍者說罷,走出去了。他不喜歡酒吧和酒店。一個乾淨明亮的餐館又是另一回事。

現在他不再想什麼了,他要回家,到自己屋裡去。他要去躺在床上,最後,天亮了,他就要睡覺了。

到頭來,他對自己說,大概又只是失眠。許多人一定都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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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語:抽象的意象,或許更能描述我們漂浮不定的心情。涉世未深的時候,總覺得人生的一切都會如自己所想,對未來充滿渴望,所以才睡得安穩;對社會認識的越深,就越是覺得它不夠乾淨明亮,處處瀰漫著空虛幻滅和絕望,總需要一段段失眠,來驅趕內心的恐慌。

每一個不眠夜,都是顫抖的內心在抖落風塵。此刻,你睡得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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