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戰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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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裝修後的營地煥然一新,隊員們在搬運剛剛送達的新傢俱。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李若一/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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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席地而坐補充能量的消防員們。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李若一/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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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30日,成都市烈士陵園,人們用鮮花緬懷一年前犧牲的逆行勇士們。在木裡“3·30”森林火災中犧牲的成都籍烈士劉代旭、李靈宏、代晉愷安葬在這裡。汪龍華/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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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月14日晚飯前,一位消防員正在觀看操場上的隊友打球。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李若一/攝

編者按

今年3月31日,西昌再次鳴笛致哀,為在火災中犧牲的19位勇士送別,上一次沿途車輛自發鳴笛是在一年前,為2019年四川木裡“3·30”火災中犧牲的31位撲火英雄送別。這31位撲火人員有26位來自西昌市森林消防大隊。一年間,這支被大火灼傷的隊伍,在火中“重生”。在戰友逝去一年之際,他們來不及憑弔戰友,而是戰鬥在火線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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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之季,註定是四川涼山森林消防員最忙碌緊張的時候。對於四川省西昌市森林消防大隊(以下簡稱“西昌大隊”)的消防員來說,即便是在26名戰友犧牲一週年的日子,他們也無暇停歇下來祭奠一下兄弟。

2020年3月30日,四川木裡“3·30”森林火災一週年這天,西昌大隊的消防員們仍然在火場上。大隊長張軍發了一條朋友圈:“兄弟們!一年了,好想你們!”

去年的那場山火,帶走了31名撲火人員的生命,其中26名是來自西昌大隊的消防員。被大火“灼傷”後的西昌大隊在大火中“重生”:一年裡,他們順利完成了多次打火任務。

隊裡的變化也不小:宿舍裡換上了新傢俱,主樓的外側鋪上了一圈標準跑道;院子裡的東南角,停著一輛新式的滅火炮車。

這一次打火,除了老消防員的身影,更多的新人背上了滅火機,拿起了打火工具。

“你不能倒下,不然我們就是沒家的孩子”

2019年“3·30”四川涼山木裡火災發生後的第十天,送走了26名烈士的西昌大隊,再次迴歸沉寂。

崔東明一行4人走到院門口時,腳步一下子變慢了。午後的院子空曠,只聽得見遠處的幾聲犬吠。作為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全國心理援助聯盟的志願者,崔東明於2019年4月10日,進駐這支受了重創的消防隊伍,開展心理援助工作。

火災定格了那些生命,也定格了西昌大隊往日的士氣。下午2點20分,集合號一如既往在院裡吹響。坐在辦公室裡的崔東明起身,等待下樓集合的消防員。

等來的,卻是一片安靜。往常,集合號響起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沸騰”——樓道里匆匆的腳步聲、隊員們的互相催促和集合後喊得響亮的口號。

2019年“3·30”火災過後,這些聲音消失了。一併消失的還有籃球場上的拼搶聲、屋子裡的笑聲和歌聲……

西昌大隊教導員趙萬昆在2019年“3·30”火災中犧牲,和他一同參與滅火的趙先忠原是涼山森林消防支隊的黨委秘書。2019年4月4日,他臨危受命,成為西昌大隊的新任教導員。

崔東明從趙先忠那裡得知,2019年“3·30”火災之後,原本50多人的西昌大隊僅剩一半,除了站崗放哨的人員,其他消防員日常分散在各個角落裡忙碌。考慮到隊員的心理狀況,隊裡選擇暫停了以往的一些訓練和制度。

一個小時後,樓道里漸漸多了些腳步聲。大隊長張軍帶著幾位消防員,開始整理堆放在一樓的物品。那段時間,不停有信件和慰問物品從四面八方送到西昌大隊。信件裡,除了對烈士們的悼念,還有人特別叮囑:“活著的人要更堅強。”

隊員們低著頭搬東西,幾乎全程沉默。幾米外的崔東明,被這種“沉痛”擊中了。

身高1.78米的張軍比他之前在電視上見到的瘦了許多,這個東北漢子在2019年“3·30”大火後的一週裡,體重掉了18斤。

作為西昌大隊的主官,張軍在2019年“3·30”火災事故發生後,帶著隊員們上山搜尋犧牲消防員的遺體,每一具都是他護送下山。兄弟們最後的樣子,他至今也忘不了。那一刻,他和隊員們抱頭痛哭,遇難的消防員,每個都是過命的交情。回到駐地,面對一張張期待隊友們生還消息的臉龐,張軍又禁不住失聲痛哭。旁邊的消防員和他說:“你不能倒下,不然我們就是沒家的孩子。”

從那以後,張軍就把眼淚憋回去了。他堅信一點,無論自己能不能從悲痛中走出來,都要把隊伍重新帶起來。

崔東明問張軍,希望自己來了以後能為大隊做什麼。“恢復戰鬥力!”聽見這個回答,崔東明十分動容,卻也為張軍隱隱擔憂。

接下來的對話更加證實了這種擔憂。崔東明感到張軍把內心的負面情緒壓下去了,努力呈現出一個堅強的形象。但從專業視角看,這樣的壓制對張軍的身心健康並沒有好處。

來之前,崔東明對西昌大隊的情況做了初步瞭解,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走進這支隊伍,困難遠比預想的大。

起初,隊員們對他是“拒絕”的。在樓道里,見到崔東明遠遠走來,許多消防員會選擇拐彎或者低頭走過;崔東明試探地問他們,願不願和自己聊一聊,有的隊員伸手一擋,拉高聲調說:“老師我沒有心理問題。”

“這些表現都很正常。”崔東明記得,2015年天津港發生爆炸後,他見到的消防員也是這種表現:流血流汗不流淚。

選擇住在西昌大隊的崔東明,決定換一種方式,去靠近這些有“傷口”的孩子們。每天,崔東明會去院門口的值班室站著,只要值班室的門開著,他就和裡面的隊員聊聊家常,聊一些成長經歷,希望藉此能慢慢建立起一種信任關係。

隊員們漸漸敞開心扉,開了口。

“門一響,總以為是兄弟們回來了”

一段時間內,誰也不願主動提及這場災難,更不能接受戰友離開的事實。

宿舍後面的宣傳欄裡,貼著西昌大隊全員照片的笑臉牆,被悄悄換了下來。火災過後,隊員們有意識地避開那裡走。

沒能和兄弟們一起上火場,四中隊一班班長楊傑一直內疚。原本4人的宿舍裡,只剩自己和隊友郎志高二人。同在一個空間,兩人的交流甚少。

入夜,是更為痛苦的一段時間。躺在床上的楊傑眼前總是浮現和犧牲隊友們在一起的畫面。隔著幾米遠的床鋪上,郎志高也沒有睡著。誰也沒有勇氣先打破這種沉靜,楊傑躲在被子裡,一個人默默流淚。

26歲的梁桂是隊裡的通信員。最初的日子裡,他睡得很不踏實。西昌的風大,晚上一陣風吹來,宿舍門哐地一聲被推開,梁桂總以為是兄弟們回來了。

失眠成了那段時間裡隊員們共同的“敵人”。“他們需要傾訴,卻又不願意主動提。”崔東明感受到了一種糾結,有些隊員晚上睡不著覺,有的宿舍只剩下一個人。

張軍決定大家行動儘量以集體活動為主,不讓某一名隊員單獨待著,把大家的精力牽動起來。剩下的隊員合併到同一層居住,原本住滿了隊員的二三樓,當時都搬進了二樓,三樓一下子變得空蕩蕩。

崔東明知道,經歷這般悲痛後,失眠、恐慌和消極,都是一種正常的應激反應,並不意味著這支隊伍就此變得軟弱。

隊員們開始參加心理輔導課程,楊傑記得,心理治療專家剛來時,自己很牴觸,對待他們的態度也很應付。有一天,一位專家把大家叫到一起圍坐,通過互換角色的方式,幫助大家疏解情緒,從那天開始,楊傑漸漸接受了戰友們離開的事實。

“你能感受到他們心裡有力量了。”崔東明發現,列隊喊口號的時候,大家的聲音變得有力,有的消防員甚至主動找自己聊天。

除了外力,西昌大隊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嘗試從悲傷中儘快走出來。

2019年“3·30”火災是一場傷筋動骨的“戰鬥”。為了重振士氣,2019年4月下旬,張軍和趙先忠決定開始恢復正常的制度和紀律。上級提出要從其他大隊調骨幹給西昌大隊,但隊裡還是想在老隊員裡培養。遇難的骨幹力量,全部由大隊隊員接班,西昌大隊要立足本大隊培養選拔骨幹。

恢復制度後,操場上開始了日常訓練。晚飯後,炊事班班長汪方贏還會叫上四五個人,一起到大隊後面的公路跑上5公里,從火場中倖存的四中隊二班副班長楊康錦就是其中一員。

那是條大家再最熟悉不過的公路,車不多,2019年“3·30”火災前,是大夥兒的固定跑道。伴著夕陽,跑著跑著,有人扯開嗓子大吼了一聲。緊接著,是周圍一聲又一聲的吼叫。那一刻,壓抑了許久的痛苦,終於找到了出口。

接受戰友離開的事實只是第一步,這支隊伍還要學會“放下”。

2019年5月18日是消防員遇難的第七個七天,民間有掃墓的習俗。大隊選擇去西昌烈士陵園祭拜葬在那裡的兩位隊員——教導員趙萬昆和四中隊中隊長張浩。

“這是個契機。”曾經當過兵的崔東明深知,一起生活、並肩作戰的隊員驟然離去,打破了隊員們之間原有的“連接”方式,這也是為什麼隊員們一直沉默的原因,“他們一下子找不到用什麼方式去和那些隊友‘對話’。”崔東明覺得,趁著祭拜探望可以建立一個新的對話方式。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最初,每天只要閒下來,一些隊員的腦子裡就會不自覺想到離開的戰友,到了2019年5月、6月,這種頻率變成了幾天一次。

“這一關早晚都要過,越早越好”

2019年“3·30”火災過後,大隊有了自己的隊魂,16個字——秉承遺志、砥礪前行、厚實底蘊、續寫輝煌。趙先忠和張軍期盼,隊員們能接過烈士手中的旗,砥礪前行、續寫輝煌。

2019年6月9日,端午節放假的最後一天。上午,大隊值班室接到了電話,位於木裡縣唐央鄉的山林在一天前發生了火災,需要增派打火隊伍。張軍知道,西昌大隊也需要一場火來證明自己。

“集合!”2019年“3·30”火災後兩個多月,大隊的院子裡再次響起熟悉的集合號。除了站崗放哨的必留人員,在隊的隊員們全部登上車,趕赴火場。從西昌大隊出發,到火場車程六七個小時。和過去不同的是,這次去的路上,氣氛異常安靜。誰也不知道彼此之間在想什麼,是想起了誰,或是擔憂什麼。

張軍的心一路上都是提著的。這是2019年“3·30”後大隊第一次執行滅火任務,也是久經火場的他最緊張的一次。不是見了火會緊張,而是擔心這幫兄弟們到了火場,會不會害怕,如果害怕,自己應該怎麼做。2019年“3·30”火災才過了兩個多月,讓隊員們把那件事情拋開,並不現實。

火場煙霧大,山體陡峭,植被以雲南松和雜灌為主。西昌大隊負責攻打一邊的火線,張軍帶著隊員上山後,要在茂密的樹林中穿行,才能接近火線。

上山的路上,和2019年“3·30”有關的回憶,還是跳了出來。隊員們經過一片被火燒過的地方,地上燒黑的焦土,像極了幾個月前的場景。有的隊員心裡“咯噔”一下,擔心會不會有火燒過來。

大家的腳有點邁不動了,張軍心裡也不好受。“我也難受,我也緊張,跟著我,不會有問題的。”他站了起來,在前面走,其他消防員一個接一個跟在後面,趙先忠斷後,大家繼續深入火線。

一棵燒倒的樹木掛在懸崖上,中間部分還在燃燒。四中隊代理中隊長童威帶著幾個隊員爬上去,他們需要迅速處理掉那塊火。沒有人打退堂鼓,大家互相攙扶,一步步向前。

剛把一邊的火打完了,另一邊又燒起來了。因為山體陡峭,這次只能靠水泵打火,環顧周圍,只有一個水深不到1米的小水塘,如同乒乓球桌大小。

楊傑和另一名隊員揹著14.5公斤的水泵走到了水塘前,準備用管子開始吸水。但吸了幾下,吸上來的都是泥,水泵也不轉了,大家發現水下面有很多淤泥,管子想吸上水,必須有人下水扶著。

周圍的煙越來越濃,那一刻,楊傑感覺,打不出水的自己就像大敵當前開不了槍,“急!”

山裡的氣溫低,水塘裡的水冰冷刺骨。楊傑沒有多想就跳到了水塘裡,褲子一下子就溼透,水沒過大腿,腳陷在泥裡不好移動。在隊友的幫助下,抽了20多分鐘,水泵裡抽上來四五噸水,成功地把那處火熄滅。

2019年“3·30”火災過後,隊員們對危險更警惕了。下山的時候,楊傑和郎志高走到一個平地時,風呼呼地刮,他們等待後面戰友時,決定先把周圍的枯枝、腐蝕層吹開再休息。吹開30多平方米後,兩個人坐在地上,心想,這樣即便火燒上來,最多也就是被燒傷,不會危及生命。

打火的時候,楊傑沒有想到遇難的戰友。但返程的時候,坐在車裡,他還是想到了他們,他覺得完成了任務,沒有辜負那些兄弟們。

2019年“6·8”大火的第五天,伴著夕陽餘暉,消防員們安全回了家。崔東明早已站在大隊樓門口,等著他們。3臺車開進院子後,隊員們陸陸續續下來,他們露出久違的笑容,大聲地和崔東明打招呼:“老師好!老師好!”

回來後的張軍坐在臺階上,抬起頭,望向天空,壓在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深知,重回火場這關,早晚都要過,“越早越好。”

此前,曾有人擔心,西昌大隊還能不能打火了。但這次大火,讓“滅火尖刀”重新鋒利起來,西昌大隊站起來了。

一個多月後,甘洛縣泥石流地質災害的救援,再次讓大隊找回了信心。這是轉制後,大家第一次去執行山火以外的搶險救援。涼山甘洛縣因降暴雨,部分區域發生山洪、泥石流等自然災害。

大隊抵達後,等待挖掘機清理現場,開展救援。很多隊員感覺到,在自然災害的救援上,他們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童威感覺到,隊員們的戰鬥力漸漸恢復了,不僅體現在火場,有些人的日常訓練課目成績也提高了。聽說哪裡可能著火了,有的隊員還想主動請戰。

他們想用執行任務來證明,這支隊伍沒有倒下。

“不能出了這個事情,就否定了這個職業”

2019年8月,院子裡的歡聲笑語多了起來,森林消防隊伍轉制後招募的第一批新人來到了西昌大隊。

2000年出生的蔣佳沛有著兩年的當兵經歷,對他來說,西昌大隊並不陌生。2019年“3·30”火災之前,他們作為新人來西昌考過試。西昌大隊是其中一個考點,參加體能測試的新人都來過這裡。

身高1米70的蔣佳沛站在考試隊伍裡,他的不遠處,站著當時三中隊一班班長程方偉。那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唯一一次。作為老鄉,兩人交談幾句就變得熟絡起來,從程方偉的站姿中,蔣佳沛感覺他這個人蠻嚴肅認真。

那時,已經服兵役快滿5年的程方偉鼓勵蔣佳沛,希望他能被分到西昌大隊。操場的另一邊,來自貴州的楊小貴在院子裡遇到打籃球的西昌大隊隊員們,一時手癢也上了場,同場的球友裡,就有後來在2019年“3·30”火災中遇難的消防員。

消防員徵招後先要通過統一集訓再分配到各隊,在內蒙古當過兵的蔣佳沛,因為想離家近所以選擇回西昌當消防員。填寫分配意願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寫上了西昌大隊,楊小貴也是。

看見眼前這群新人,張軍心裡說不出的感動。2019年“3·30”火災發生後,有的新人打了退堂鼓,但張軍的手機裡,不斷接到電話、短信,詢問如果自己去報考消防員,能不能被分到西昌大隊。

有來自上海的,也有廣州的,大部分都是90後和00後。那一刻,張軍覺得十分欣慰:“這可能就是榮譽的力量吧。”在2019年“3·30”火場中倖存的四中隊指導員胡顯祿說過的一句話讓蔣佳沛記在心:“不能出了這個事情,就否定了這個職業。”

新人裡,最特殊的還屬趙萬昆教導員的侄子趙有川。剛退伍不到一年的趙有川偶然間知道森林消防隊伍招錄,便報了名,他和堂叔趙萬昆的最後一面也是在西昌大隊的操場上,參加新人體能測試的他站在宿舍樓前,趙萬昆問他:“吃飯了沒?”順手拿出一盒餅乾遞給他。家裡人也勸過他,不要再去做消防員,但他還是堅持了最初的選擇,“如果叔叔沒有犧牲,自己也許真的會退出。 ”

一次輪到他站崗時,他發現桌子上放著一摞請假條,每張請假條上都有大隊主官的簽字。“會不會有叔叔的?”趙有川抱著這樣的希望往前翻,翻到3月時,他看到了一張有著趙萬昆簽名的假條。那一刻,心底突然湧上了一股酸楚。

沒人會忘記他們,大家選擇用不同的方式記住。胡顯祿負責收集隊員們撰寫的烈士生平,要做成一本紀念冊。每一篇生平他都要求大家認真對待,寫得不到位的,他還會嚴肅批評。

那些遇難消防員的物品也被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主樓裡的一間屋子,專門存放著他們的遺物。裝修後的榮譽室,正中間的陳列架上,擺放著犧牲的通信員幸更繁身上被燒焦的北斗電臺,周圍還有寫滿大隊成員簽名的隊旗和遇難消防員生前的留隊申請書……

在微博上,許多網友還給遇難的消防員們設置了個人超話,幾乎每天都有人在上面留言,和他們道聲早安、晚安。

新消防員來了之後,院子裡多了許多生氣。今年春節前,一輛紅色迷彩滅火水炮車從山西運送到了西昌,這是當地一家機械公司研發的具備車載功能的水炮車。2019年“3·30”火災後,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的領導去該公司調研,希望能在西昌大隊試用這種新型的滅火機械。

楊小貴和隊友們興奮地爬到車上,小心翼翼地給車身做保養,準備水炮車的戶外試發。聽說這輛車的滅火炮射程最遠可達7公里,專門攻打懸崖峭壁上的山火,新人們心裡更有底了。

2019年對西昌大隊來說是特殊的一年,也是整個森林消防隊伍轉制後的第一年,這支爬山入林的滅火隊伍納入應急管理部之後,開始走出山林,肩負起地震、抗洪等更多的搶險救援任務。

四川盆地的特殊地勢,決定了森林消防員們要做好春季防火、夏季防汛、全年防震的準備。在防火期,張軍決定日常仍然要以防火訓練為主,但到了防汛和防震期,就要開展這方面的訓練。

今年年初,應急管理部黨組書記黃明在西昌市森林消防大隊看望慰問時表示,希望大家在秉承烈士遺志、傳承英雄精神的同時,始終堅持高標準高定位嚴要求,在隊伍建設、改革攻堅、學習訓練、搶險救援中走在前面,真正發揮榜樣和示範引領的作用,樹立起一面高高飄揚的英雄旗幟,勇做新時代的消防救援英雄。

有些消防員不太想成為被人關注和放大的對象。張軍理解他們的心情,但西昌是個英雄大隊,這是不爭的事實,它承載著烈士們的遺志和希望,這份榮譽必須要由他們來守護。

“要做到最好,我不能給他們丟人”

補充了45名新消防員後,西昌大隊的人數恢復到了2019年“3·30”火災前,但要成為森林消防隊伍裡的榜樣隊伍,還有一段必經之路。

目前,隊裡的新人比老人多,出現了新老“倒掛”的現象,這和其他消防隊伍的人員配備很不同。

這也是張軍眼中最大的難題。從比例上看,西昌大隊處於“弱勢”,要想出色完成搶險救援任務,就必須提升新人的戰鬥力。當消防員不能只憑一腔熱忱,必須有過硬的本領,才能在轉制後,承擔更多的救援任務。

但張軍心裡也明白,一個隊伍的戰鬥力不能速成。新人要把操場訓練轉化為入林訓練,真刀真槍地在火場上提高能力、積累經驗,“這不是打一場火就能行的。”

沒有兩場森林火災是一模一樣的,沒有固定的模式、作戰方式,消防員們必須根據火場地勢、風力風向、植被等來作出判斷。

新人下隊的前兩個月,大隊就把他們帶到深山密林中,通過一次次逼真的演練,讓他們更快適應複雜多變的火場環境。

“打得太慌亂了,都想著去攻火頭,身後餘火煙點卻沒人跟進清理!”戴著眼鏡的胡顯祿平日裡很和藹可親,但一上火場,他就成了嚴苛的“教官”。

胡顯祿知道,新人們都有衝勁,但實際滅火作戰中,腦子裡有這個念頭很危險。後方的餘火一旦復燃,前後形成夾擊之勢,大家會一下子置入險境。必須有人負責前攻,有人負責後防。說是說,批評完之後,胡顯祿又挨個為新人們整理起了防護裝具。

“要讓新人們先感受到西昌大隊是一個家。”新人來之前,張軍和各個中隊骨幹說過要怎麼做,並強調作為老同志,要以身作則,起到模範帶頭作用。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作為新人中有點打火經驗的消防員,蔣佳沛更願意向前看。日常訓練時,自己的弱項是跑步,跑不動的時候總會想到那些遇難的消防員,“他們有的體能訓練成績很好,我不能給他們丟人。”

春節,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卻是護林防火的大日子。這個季節,正是當地的防火期,通常火打完了,年也過完了。臨近春節,隊員們的住宿房門外,貼上了一副春聯,上面“出入平安”4個字是每個人的心願。

今年春節,因為新冠肺炎疫情,集合號並沒有在院子裡響起。但訓練並沒有鬆懈,大隊利用這段時間,加強滅火和抗震救災方面的日常訓練,為的就是一旦疫情解除,出現火災時,大家不打無準備之戰。

進入今年3月,新人們第一次衝進了真實的火場。3月9日,隊裡接到通知,涼山州會理縣新安鄉發生一起火災。火勢雖不大,但地勢較為複雜,火場植被茂密,比膝蓋還高的雜草絆著消防員前進的腳。

出發時間是深夜1點多,60多名消防員連夜趕赴火場。坐在車上,蔣佳沛有點激動,有的隊員趁路上趕緊打個盹,但他好久睡不著。睜眼的時候已是清晨。抵達火場附近,分析了火場形勢,大隊決定採用“一點突破、分兵合圍”的戰法,三中隊和四中隊隊員們分兩路打火。

火勢不是很大,這讓新人們沒那麼緊張。蔣佳沛主動申請跟著老隊員們到前面打火,接近晌午,日頭漸漸烈了起來,一處火剛打滅,由於附近雜草叢生,很快又復燃了,“打過來打過去,像車輪戰一般。”

滅火的時候,地形不好,消防員們進入了幾處山谷,有的地方讓他腳並用才能爬過去。有的消防員揹著風力滅火機,回頭打火時,腳一滑,險些滾下山。

今年3月初的西昌,氣溫已直逼30攝氏度,在高溫下打火,一兩個滅火機手很難把火線控制住,有的火線需要幾臺滅火機一起合力。滅火機手迎著火浪撲打,火把人烤得難受,打到後期,有的隊員身體也出現了不適。

蔣佳沛被換下來休息時,臉已經被“烤”得發紅,護目鏡上的鏡片不知道何時被烤化了,嘴唇發乾的他一口氣喝了3瓶水。明火打滅後,他突然覺得反胃,但一路喝的都是水,沒吃東西,只能乾嘔。

這場火打下來後,趙先忠和張軍很欣慰,新消防員們滅火經驗雖然不足,但敢打敢拼的積極性和團結協作的精神,已經像一名老消防員了。

他們相信,經過多次的任務後,假以時日,這些新人,必將成為西昌大隊的中流砥柱。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寧迪 王鑫昕 視頻製作: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李若一 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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