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紅樓夢考證》曾對索隱法大肆鞭撻,並舉蔡元培之《石頭記索隱》為例,斥之為“大笨伯”、“笨迷”,並直言:假使一部《紅樓夢》真是一串這樣的笨迷,那就真不值得猜了。胡氏此句斷言,確有千鈞之力。此後蔡先生雖有辯駁,但已很少為人注意。
不過,是否由此可以斷言索隱法完全不適用於《紅樓夢》呢?
其實不然,紅學界甚至早已有人指出(如陳維昭《紅學通史》)胡適考證曹雪芹家事所用的“曹賈互證”實即索隱法之一種,只不過“索隱”的是曹家家事而已。《紅樓夢》中隱含有曹家家事,此為不移之論,雪芹直言“真事隱”、“假語存”云云,正說明其中確有隱事存在。至於脂批之提示,則更不必說了。當然,無視《紅樓夢》文本的提示與時代考證,將其索隱為順治、明珠等等之事,則確屬猜笨迷了。
《紅樓夢》文本中隱語最多的是預示十二釵命運的判詞及相關詩詞,此無須多說,而要解開其中之真意,考慮一下索隱法,在其他辦法無法奏效的情況下,未嘗不是一條出路。本文將以蔡元培先生總結的索隱三法(一,品性相類者;二,軼事有徵者;三,姓名相關者。)來探求一下“賈府三春”之真意,或者可以得到不少出人意料的結論。
《紅樓夢》文本及脂批中多次提到“三春”,其中語含深意者不少,今將其列次如下:
①第一回賈雨村中秋詩: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詩後有甲戌有眉批雲:這首詩非本旨,不過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詩起,用中秋詩收,又用起詩社於秋日。所嘆者三春也,卻用三秋作關鍵。
②第五回元春判詞有:三春爭及初春景。
③惜春判詞有:勘破三春景不長(同樣詠惜春的紅樓夢曲《虛花悟》有: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意同)。
④第十三回如秦可卿託夢王熙鳳囑託後事有:“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⑤第十八回賈寶玉大觀園題詩《蘅芷清芬》有“軟襯三春草,柔拖一縷香。”之句。
⑥第六十八回通過尤二姐的眼光描寫熙鳳之神貌有“俏麗若三春之桃,清潔若九秋之菊。”之句。
⑦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薛寶琴《西江月》詞有“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
周汝昌正是根據第一條批語,提出了紅樓夢前半寫三春、後半寫三秋,各寓三次盛衰之說:
我認為,《紅樓夢》前半寫“三春”(好日子,佳景況),後半寫“三秋”。故其時間佈局是三度元夕,三度中秋。……皆一年不如一年,逾來逾覺淒涼悲切。春以元宵節大場面為裁,秋以中秋節大情景為裁。“三五中秋夕,清遊擬上元”,語意至明。
此說雖大體有據,但對三春之意並未能闡發淨盡。一是此批明明說三秋是關鍵,三春只是嘆者,周意猜測成分較大。二是賈府四豔既名“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則後文中三春指代其中三人之意甚明,此意不容忽視。三是《紅樓夢》全書跨度非指三年,如謂三春僅指三個春天,與《紅樓夢》文本矛盾甚為明顯。
再看“三秋”,則除前文所引脂批外,僅見於三十七回海棠詩社初開時,寶釵湘雲擬菊花詩的詩題時寶釵提到了一句“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其意與柳永“三秋桂子”含義同,並無特別之意。《紅樓夢》文本中雖著力寫了三個中秋之悲,但對“三秋”詞語本身並未刻意強調,也是很清楚的。
因而從《紅樓夢》文本來看,三春之意絕非僅與三秋相對照,而是有另外之寓意,這是很明顯的。
首先,三春指的是賈府四豔中之三人,這是無須多說的;而在不同的語境中,三春或指“元、迎、探”三人(如出現於惜春判詞中的“勘破三春景不長”的三春,以惜春的眼光看,自然指的是前面的三位姐姐),或指“迎、探、惜”三人(出現於元春判詞中的“三春爭及初春景”的“三春”,正指的是元春的三位妹妹)。
而除此表面的意思外,“三春”還指的是三個時期,其意也非常清楚,“三春爭及初春景”,正說的是“探春、迎春、惜春”(春=時期)這三個時期的光景怎麼也比不了“元春”這個時期的光景。至於“勘破三春景不長”說的則是惜春早已看破“元春、探春、惜春”這三個時期雖然“桃紅柳綠”熱鬧非常,卻終是不能長久的。至於秦可卿和薛寶琴眼中的“三春”,含義與惜春眼中的“三春”意義相同。至於⑤、⑥兩條,乃是一般描寫詞彙,除了說明曹雪芹對三春一詞“情有獨會”外,應該沒有太多的意義。
當然,《紅樓夢》中之“三春”,非孟郊“報得三春暉”之“三春(三個三十天,即一個春天)”,也非“三個春天,代指三年”之“三春”。
我以為,除了通常人們所提到的以外,“三春”還具有至今無人能解之深意。
對照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等的判詞和其他詩詞,通過索隱法,我認為“元春、迎春、探春”極可能暗寓的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即:
- 元春=康熙朝
- 迎春=雍正朝
- 探春=乾隆朝
而”惜春“指的則是賈寶玉出家之時期。
以下各節將對此加以具體解說。
從”惜春“看曹雪芹對賈府四春的構思
《紅樓夢》中有不少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的人物,此點無須多說,而惜春就是最典型的一位。自始至終,惜春都可以說是身在賈府,心在佛門。但惜春之出家,並無“悲劇之基礎”,至少在現有文本中看不出來。惜春首次出場在第七回:
只見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兒一處頑笑,見周瑞家的進來,惜春便問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將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裡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那裡呢?”
此時賈寶玉亦不過九歲左右,惜春為其妹,且比探春小,最多不過七歲。即便說《紅樓夢》中人物年齡是後來改小的,此時的惜春也不過十來歲。試想,一個最多隻有十來歲的小女孩,竟然早早看到“樹倒猢猻散”之結局,有毅然決絕斬斷塵緣,這在現實中可能性多大?要知彼時能看出賈家衰敗跡象者,似乎只有秦可卿,就連已登仙界或鬼界的寧榮二公也還在想辦法挽回。更為關鍵的是,秦可卿等人誰也沒有她這樣決絕的“智慧”。
惜春在後文中,除了屢屢表明看破紅塵欲出家為尼外,即無甚其他情節。包括賈母命她作《大觀園行樂圖》(姑名之),亦非其主動,雪芹也不關心此圖是否畫成,似乎其為三春作結的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惜春善畫之特長,亦不過是雪芹以“琴棋書畫”四藝與賈府四豔順序相配的結果,與其性格或經歷並無多大關係。當然,從惜春善畫衍生出惜春畫《大觀園行樂圖》為三春作結這一寫實與象徵相結合出情節,並引出寶釵論畫之一段妙文,不能不讓人歎服雪芹運思之精妙。
故惜春之為一象徵性人物極為明顯。其判詞“勘破三春景不長”亦表明其在書中所存在之意義,這就是為三春作結。而雪芹在構思這一人物時顯然除了其象徵意義外,並沒考慮其他太多東西。
如果把“惜春”二字視為一個時間段,其代表曹公或寶玉於半生潦倒後“懷金悼玉”、追懷“三春”之時期,意思極為明顯。《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對惜春之最終出家,提示極其清楚,無須再說。寶玉是否最終出家,當然是另外一回事,不過,這種暗示不容否認。如果認同後四十回續書中的寶玉之最終證悟出家,則惜春之作為時間段,其暗寓賈府事敗、寶玉出家的一個時期,意思同樣也很明顯。
惜春這一形象的高度象徵性,亦可佐證元春、迎春、探春極可能同樣具有高度象徵性。從雪芹為四人命名為“元、迎、探、惜”,諧原應嘆息;四人之特長正好是琴棋書畫,且次序也與四人排行一致;四人丫鬟又分別為“抱琴、司棋、侍書、入畫”,這正說明雪芹是將此四人視為一體進行構思的,且構思時是將四人的象徵意義放在一個極高的位置的。
元春=康熙朝
元春暗寓玄燁,前人多有道及。
元者,玄也,多用為玄之諱,寓玄燁,再明白不過,此二人姓名相關者。
事蹟方面,元春有大觀園省親之舉,玄燁有南巡之事,脂批中更明言雪芹有用省親寫南巡之意;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元春為賈家女兒,而曹寅之母、曹璽之妻孫氏為玄燁保姆,玄燁對其亦有“此吾家老人也” 之語,可謂暗合,似有寓康熙朝曹家與玄燁君臣一家之融洽。曹家為包衣世家,雖為皇帝之奴才,但與皇帝確可稱得上是一家人,這也說明雪芹在書中將玄燁、胤禎等視為賈家一家人,並非完全無據。
至於元春與玄燁是否品性相類,則恐怕難以簡單類比。蓋《紅樓夢》中對元春品性並沒有多少描寫。稍值一提的是,玄燁之最大特點在於勤政,而從元春對於寶玉之諄諄教導來說,其為勤勉之人,似以可以推知。
下面再來看一下元春之判詞,自《紅樓夢》傳世以來,即稱難解:
二十年來辨是非,
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
虎兕(兔)相逢大夢歸。
其中,最後一句至為關鍵,且還存在“虎兕”和“虎兔”兩種版本。後四十回續書是最早對“虎兔”作出回應的,其據“寅虎卯兔”,解為元妃死於卯年寅月。九十五回“因訛成實元妃薨逝”雲:
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
從這句“回應”,似乎可暗證後四十回續書者看到的版本中最後一句已經是“虎兔”了。
如僅以文意而論,後四十回的說法自然是成立的。不過,其僅僅回應了這一句而已。若要探求書中題外之旨,仍需考索歷史本事。元春既寓康熙,其判詞中那句“虎兔相逢大夢歸”,乃指玄燁之死,便也不難理解。
玄燁薨於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二月初一戌刻,是年為壬寅年,虎年;雍正登基為壬寅年,但改元為1723年,癸卯年,兔年。稱1722年玄燁死胤禎即位之年為虎兔相逢,可謂至當。“大夢歸”指玄燁之薨,毋須多說。壬寅癸卯為曹家家族盛衰至為關鍵之的兩年,故雪芹將其寫入書中,並予以沉痛之一筆,也是當然之事。
將“虎兔相逢大夢歸”解為玄燁壬寅年之死,直接清楚;蓋曹公欲使讀書之人明白其所隱之事,自不能過於曲折。至於高陽等認為元妃影射平郡王福彭,並從命理八字等等加以索解,姑不論其是否成立及曹公是否諳子平之學,即單看其曲折隱約,要達到曹公借“假語”傳達所隱“真事”之意圖,即屬不可能。
這也正如胡適說的:假使一部《紅樓夢》真是一串這樣的笨迷,那就真不值得猜了。
當然,由於“虎兔相逢大夢歸”暗寓之意過於明顯,曹公懼文字獄,將其改為“虎兕相逢大夢歸”也是可能的,玄燁登位壬寅、薨於壬寅,以“虎”寓之,“兕”為猛獸,寓胤禎之兇苛,並無不當。
“虎兔相逢大夢歸”如此明晰的影射,若視而不見,謂曹公絕無影射之意,恐怕是很難讓人信服的。
至於“二十年來辨是非”中的二十年所指為何,則只能猜一猜了;自《紅樓夢》傳世以來,還從沒有人能給出一個能令多數人信服的答案。從“榴花開處照宮闈”這句來看,此二十年之是非,理應與宮闈之事有關;而榴花寓生子之意,似不能與子侄無關。
其實,從字面上來理解“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意思似乎並不複雜,但卻不符合元妃之身份;而縱覽文本,也無元妃生子之暗示。如果僅考慮明面上的元妃的身份,很難想象以其一個妃嬪的身份,何以能辨宮闈二十年之是非。而這二十年如果指的是元妃在宮中的二十年,也是完全不通的。
黛玉入賈府時為六歲,即未見到元春,則知其當已入宮,此年寶玉七歲;又寶玉三四歲時,元妃曾教導其讀書,情如母子,則寶玉三歲前,其尚未入宮;故此可知元春入宮當在寶玉四歲至六歲左右。假設此判詞提到的“二十年”指的是元春在宮中的“二十年”,那麼元春去世之年寶玉應為二十四歲到二十六歲,則元春去世對賈家興衰縱有影響,但對寶玉與釵黛之關係應該影響不大;寶玉至少應在十八歲前(寶釵比寶玉大兩歲,其至二十歲還不成親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成親,至二十四歲時,若元春尚在,賈家斷不至過於頹墮,則寶玉至少應在婚後還有六七年之好時光,此與全書之悲劇結局絕不相合。
由此也可以判斷,此判詞中的二十年指元春在宮中的二十年的可能性極低。
所以我們只能從元春暗寓玄燁來理解。有一種說法認為這二十年指的是玄燁最後一次南巡在康熙四十六年(1707),此為曹家榮寵之頂點,至雍正五年(1727)曹家被抄家,亦正好二十年,元妃所欲辨者,乃是曹家二十年來與皇室之間的是非。但這樣理解,“宮闈”之說沒有著落。
既雲宮闈之事,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玄燁晚年諸子奪嫡之事。而且,自太子胤礽康熙四十一年因有疾到其後被廢至康熙六十一年胤禛即位,正為二十年。榴花正寓諸子也。元妃為玄燁之化身,玄燁辨諸子奪嫡正可通。
當然,如與《紅樓夢》之敘事時間結合考慮,則此說還有一點問題,蓋紅樓夢故事明明是從康熙五十一年開始的。
我認為,這裡可能涉及到曹雪芹所採用的一個很特殊的寫法,即有主體故事之時間,亦有暗寓之時間。曹雪芹很有可能是將康熙朝事與雍正朝事並行來寫的,但一個是明寫,一個是隱寫。
這裡有一個旁證,就是在《紅樓夢》一書中是既有在位皇帝又有太上皇的。第四十回湘雲所說“雙懸日月照乾坤”也正應該這樣理解。“雙懸日月”是指兩個皇帝沒錯,但像周汝昌和劉心武把另一個皇帝理解為弘皙,則過於牽強。
弘皙不過略有叛亂之跡象,離皇帝還差得遠,而且胤礽與曹家之關係,其實是非常惡劣,根本不會有曹家支持弘皙之可能。而湘雲說這句話前,賈母所說的“頭上有青天”頌聖之意極為明顯,故將湘雲這句詩理解為太上皇與在位皇帝,直接明白不過。
現實中玄燁和胤禛雖未同時在位,但在書中卻正是要在雍正朝隱寫康熙朝之事,故視其為太上皇,與胤禎並存。否則,湘雲這句詩豈不成了明明白白的反詩了嗎?縱使湘雲有意謀反,弘皙等人會讓她參加嗎?司馬昭之心,確實路人皆知;但以弘皙當時的情況能搞得路人皆知嗎?
我認為,從動機看,雪芹確實有寫玄燁之死的可能,因為玄燁之死正是曹家由省到衰的拐點。而對此作出暗示的正是第十一回那句:
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
雪芹在第一回正是通過通過寫元宵暗示曹家在元宵後被抄之事;這裡的寫法也與此類似,即特意提到十一月三十日,再通過秦可卿死於十一月三十日之後暗寓玄燁死於十一月三十日之後,而玄燁正薨於十二月初一。除這一點相合外,從《紅樓夢》內在的紀年也可以看到,可卿去世之年份也許與玄燁去世年份完全相合。
當然,作為玄燁的分身之一,秦可卿雖死,但另一個分身元春還在,故有書中太上皇之存在;太上皇算不上分身,這只是一種暗示。而且,我相信,即使有人能證明《紅樓夢》所寫的曹家家事發生在乾隆朝為主,也不妨礙對“雙懸日月照乾坤”這句詩的理解。如日月指玄燁和弘曆,亦可通。如曹家確曾在乾隆朝有過中興的話,《紅樓夢》所寫乃是乾隆朝事的話,曹家同時感念玄燁和弘曆,亦非問題。另外,弘曆行事一向追崇聖祖玄燁,謂其施政有一太上皇之影子,不為無據。只不過乾隆朝之恩德難以持久,以探春遠嫁(探春暗寓乾隆朝,遠嫁即寓恩寵之衰,見下文)為標誌,曹家終於事敗。
也正因康熙朝乃是虛寫,我認為這二十年極有可能是指從康熙五十二年(1713)至雍正十年(1732)之事,也就是賈寶玉從出生至二十歲左右時這二十年。1713年是寶玉出生之年,也是曹寅病死之年,而曹寅之死正標誌著曹家末世的到來。這二者的巧合可能並不是偶然的。如果賈寶玉只是雪芹所創造的一個藝術形象,那麼通過寶玉在人世的這二十年末世來反映曹家的盛衰,並將康熙雍正兩朝的宮闈之事隱入其中,正是一件極為自然的事情。
如前文所述,如將“春”視為一時間概念,那麼,春即是朝。元春,即康熙朝。作為《紅樓夢》中屢屢提及的初春,如“三春爭及初春景”,“元春”暗寓的正是是曹家在康熙朝備受榮寵之一時期(元春除指時間外,當然也指人。為行文方便,以下作為人名或指稱人時,用賈元春或元妃;指康熙朝時,用元春,或直寫康熙朝。提到迎春、探春時也相同。)。
如此,則所謂“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意義就比較清楚了,辨是非不是指元妃要辨是非,而是指《紅樓夢》一書要通過寫兒女情事來辨此二十年宮闈之是非。初春既指康熙朝,故“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兔)相逢大夢歸。”乃是感嘆初春時曹家之盛,而自玄燁薨後,曹家便再無初春之光景了。
秦可卿之死=康熙之死
當然,關於諸子奪嫡,雪芹極有可能是通過秦可卿之死來反映的。秦可卿,諧音情可輕,但為何可輕,其實大有可議之處。蓋曹雪芹並非道學家,可卿淫喪天香樓之事,雖眾口鑿鑿,但畢竟未明寫出來,而可卿既被列入十二釵之中,且兼釵黛之美,又為情之象徵,按理不應“可輕”。只有將“情可輕”理解為玄燁最看重的父子之情卻最為覬覦皇位的諸子所看輕,這個意思才可以理解。
下面來看可卿與玄燁的事蹟相關之處。首先是可卿之大得各方歡心,從賈母至尤氏至下人,無不說她好的,書中多次提到,不必贅述,此與玄燁之寬仁,正相符合。
其次是寶玉初見可卿房中看到的《燃藜圖》和“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那代表理學正統那一套。玄燁推崇理學,此人所共知。
此外,最可注意的是《海棠春睡圖》,和“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這兩句詩,甲戌本有批曰“已入夢境矣”。這似乎暗示了胤禛等在康熙晚年不察,類似處於“夢境”之時,諸子大搞奪嫡之事。而在“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這兩個意象中,飛燕為獨佔皇帝導致漢成帝絕後,安祿山更是直接起兵導致了楊玉環之死,都象徵了胤禛等通過陰謀手段奪位之過程。 壽昌公主預示分離,武則天亦和不正當奪位有關,這裡隱含的奪嫡之意甚為明顯。也只有將可卿視為玄燁,出現如此多的奪位與親人相殘之事,才較好理解。
如果將寶玉視為玉璽,也即皇位之象徵,那麼其被導引入夢,正預示著玄燁皇權之喪失,意義甚為明顯。
再一個謎題,是可卿之死。如果說可卿死之真相,僅是因其與賈珍之私情,似也可通,但仍有未盡之處,如生病、用藥諸情事,何解?難道純粹是可卿在裝摸作樣嗎?其次,雪芹既已明將天香樓之事刪去,現在非要再將其糾纏其中,則似有未妥。
可卿死期在時間上與玄燁薨逝之關係,前面已經說過。這裡再看其病因。第十回尤氏論可卿之病源:
……你是知道那媳婦的:雖則見了人有說有笑,會行事兒,他可心細,心又重,不拘聽見個什麼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這病就是打這個秉性上頭思慮出來的。今兒聽見有人欺負了他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群混帳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調三惑四那些人;氣的是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以致如此學裡吵鬧。他聽了這事,今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
則可卿之病,雖主要是其性格原因,而直接起因卻是因其“兄弟”秦鍾之事,秦鍾乃可卿至親之人,玄燁諸子也正是玄燁至親之人,此為二者相合之處。另外,民間流傳有胤禎的“謀父、逼母、弒兄、屠弟、殺子”之傳說,此正說明玄燁之死與受諸子逼迫有關。至於可卿留下的兩個丫鬟,瑞珠和寶珠,其所受之待遇,也正與胤禎加於玄燁留下的諸子之待遇相同,似乎絕非巧合而已。即以二女名字而論,即讓人能聯想到金枝玉葉,而我們知道寶玉之兄正名賈珠,以常理而論,兩個丫鬟絕不應用這樣的名字(襲人原名珍珠,但畢竟已改,且其原為賈母之婢,不避孫子之諱,也說得過去),而這種不合常理之處,也許正是雪芹故意為之。
胤禎晚年,據乾隆四十三年(1778)之詔書,似乎對拘禁胤禩等之事頗為有悔意,而在民間流傳的種種惡名,更令其精神痛苦,憂之成疾。弘曆在釋放胤禩的上諭中說:
……皇考晚年屢向朕欲諭及,愀(原為豎心加秋字)然不樂,意頗悔之,若將有待。……此實體皇考仁心,申未竟之緒,想在天之靈亦當愉慰也。
這也間接證明了胤禎存在逼父的可能性。
我認為,可卿之死,其矛盾在於其一人二身,實的一面是賈家媳婦,隱的一面乃是暗寓玄燁。秦氏出身低微,成為寧國府長媳,怪異之處不少,前人所論多矣,本文不再贅述。不過,如果知道可卿更多是一個象徵性的人物,其矛盾之處就不奇怪了。正因曹公無法割捨其象徵性的一面,才致使這一形象無法協調,矛盾百出。
至於可卿死前託夢於王熙鳳,似乎頗有皇位移交之意位,而緊接著熙鳳的協理寧國府,更有熙鳳正式登位之意(熙鳳暗寓胤禎詳見後文)。至於可卿與熙鳳之交好,可認為在為託夢作鋪墊,不必深究。
至於所以可卿的判詞: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明面的意義已比較清楚,不必多說。至於隱含的一面,這裡試著探尋一番。“情天情海幻情身”指可卿為情之象徵,但卻是虛幻的,其真身乃是玄燁,而玄燁所重視的父子之情與諸子對皇位的覬覦之情也是完全相反;“情既相逢必主淫”則是說父子之情與對皇位的覬覦之情一比,則只能發生奪位之事,此即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兩句的關鍵是對榮和寧的理解,寧指玄燁,其晚年主靜,榮指諸子,都是野心勃勃;所以這兩句的意思其實暗寓對玄燁處置不當的褒貶,奪位雖因諸子不肖,開端卻實是因玄燁立太子不當,且在位太久。至於畫面“後面又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樑自縊”是不是說玄燁之死有咎由自取之意呢。我認為曹雪芹對玄燁的感情是極為複雜的,第十六回趙嬤嬤跟王熙鳳說“告訴奶奶一句話,也不過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甲戌側批:是不忘本之言。】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可能暗寓深意:往皇帝身上使的前本應由皇帝家出,但胤禎卻將其算到了曹家身上,曹家更因此而被抄家。
至於《紅樓夢》曲中的《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甲戌側批:六朝妙句。】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甲戌側批:深意他人不解。】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其寫可卿之死意義甚明,而可卿之死亦正暗寓玄燁之死。第一句“畫梁春盡落香塵”,其中畫梁和高樓可能都有暗寓宮闈之意。第二句“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隱寫玄燁之個性,其對諸子過於寬仁,這也就成了其晚年發生奪位之事的根本原因。
至於“箕裘頹墮皆從敬”這一句,甲戌側批認為“深意他人不解”,而脂硯齋作為批書人,縱使不解,亦可詢問作者,故其不是不解,而只是因某種原因不願點出。敬指賈敬,“箕裘”從“克紹箕裘”而來,即“承繼”之意。如果說將此句解為賈家子弟之頹墮,皆因承繼賈敬而來,則似乎並無深意。縱有深意,點出也不是問題。只有當我們明白賈敬也是胤禎之分身(見下文),此句之深意才能出來。賈敬者,假敬也;“箕裘”指承繼皇位者,“頹墮”指其餘諸子,即這一切之根源在於諸子奪位時對玄燁的不敬。 “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意思同“造釁開端實在寧”,寧指可卿,即玄燁,“情”指對皇位窺伺之心,不必多說。
如果說可卿之判詞必無隱寫玄燁之處在內,則必然有諸多難以理解的地方。比如,可卿何以成為“敗家之根本”,其在書中通過對熙鳳託夢,對賈家實有存續之功。但如果可卿就是玄燁,則很多地方就清楚了。正因其對諸子的放縱,以及“懷璧之罪”,其為敗家之根本也就好理解了。
故元春=康熙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