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剩下多少教育情懷?

我們還剩下多少教育情懷?

01

昨晚在一個全國教師群裡聊天,談到教育情懷這四個字,大家都沉默了。

有一個網友說:“想當初,我日語系畢業,月薪5000,回到家鄉,做月薪600的教師,堅持了十年,夢想幻滅。”

談及離開,她說:“愛,所以可以犧牲;不愛,所以乾乾淨淨離開。雖然離開,別人詆譭,我還會操起傢伙跟對方幹。堅持教育理想,意味著堅持人性的天真和純潔,不是為了狗屁尊嚴。”

話糙理不糙,如今,談尊嚴已經是笑話。在一個人人可以對教育指手劃腳的時代,哪裡還有什麼教育尊嚴。只是,教育的情懷已經深入骨髓,它可以被傷害,但它永遠都在。

02

網友“趙趙”是我的忠實粉絲,師範剛畢業,遠離家鄉山西運城,來到湖南的一個小縣城,做了一名特崗教師。

畢業之前,他曾經諮詢過我,問我教育的前景。我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告訴他,如果你真的熱愛教育,甘願清貧,並且家庭不需要你來養家,那就去做教師吧。如果你忍受不了清貧,希望改變家庭的經濟狀況,還是早早另謀他路。

他在猶豫了一段時間後,還是選擇了教育。他說:“我真的很喜歡做教師,這是我從小的夢想。”

之後的一年,他給我發來無數條信息。今天學生家長到校罵他了,明天學生在課堂上突然失控,掄起凳子要砸他。

他執教的是一所鄉村中學,多是留守孩子,不是性格偏執就是格外懦弱,很多孩子只希望讀到初中畢業,然後出去打工,對未來沒有目標。他心疼卻又無奈。

讓他更難以忍受的是,學校還有沒完沒了的各種檢查評比。

新學期一開始,校長就在會上頒佈了上百條規章制度,每一條都固化到分數:遲到扣一分;衛生不達標扣一分;班級學生違紀,扣班主任量化考核一分;門窗忘記關,扣0.5分;被家長告狀一次,直接扣除當年的評優評先,師德師風分數全部為零······

看著這些條條框框,他彷彿走在一個滿是荊棘的叢林,往左一步或往右一步,就會被扎得遍體鱗傷,每天他都如履薄冰,不知道那些埋藏在地下的雷,哪一顆會被他踩響。二十七歲的他居然開始掉頭髮了。

“姐,我後悔了。”昨晚,他給我發來這樣一句話。

03

其實他的感受與我當初也何其相似。

我想起剛畢業那年,一個月80元的工資,因為初登講臺,也因為父母砸鍋賣鐵的付出,不忍付之東流,更因為上級的承諾:“工資一定會漲的”,我堅守著,期盼著,和同級畢業的夥伴互相加油,互相鼓勵。

那幾年,我常常把落後的學生帶回家,免費輔導,也偶爾家訪,與夢想中的名師比肩,渴望成為書本中被謳歌的教師典範。

2000年,我曾經教過一個留守孩子,寒風已起,她的衣服依然單薄。在課堂上總是留著鼻涕,睜著大眼睛使勁吸溜。我摸了摸她冰涼的小手,讓搭幫老師幫助看著班級,飛快地跑到學校附近的服裝店,花了60元,給她買了一件襖子,當時我的月工資只有兩百多元。

那天晚上,我給她遠在廣州打工的父母,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希望他們能多關注一下自己的女兒。

不光是她,那些年,我給很多家長寫過信。有個孩子的父母是超市老闆,他總是從家裡偷偷拿錢,領著班級學生胡亂買東西。我給他的媽媽寫了一封信,希望她能重視一下孩子的品德教育。

但這些年,我很少再這樣做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見多了家長們那薄情的目光。

就像這個亂花錢的孩子,收到我的信後,那位家長始終沒有回信,甚至在路上見到我連聲招呼也不打。也許對於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名小教師,如何能與財大氣粗的大老闆對話。

做老師這些年,我們已經習慣了家長在教他孩子時的熱情洋溢和孩子畢業後的愛理不理。寵辱不驚,去留無意。

無論你在不在意,我們都陪著你的孩子,不離不棄。

04

有多少初登講臺的師範生,無不是懷著對教育理想的美好憧憬,就像一位學妹對我說過:“小貝姐,我真的很喜歡做教師。我渴望看到學生那亮晶晶的眼神,渴望課堂上帶領學生放飛夢想的偉大。那種純潔和天真,是我一直割捨不下的夢。”

她剛當老師不久,班上男生打架,其中一人的耳朵被打傷。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她嚇得渾身哆嗦。

向學校彙報,得到的答覆是:此事出在你的班級,所有的責任都要由你承擔。

那段時間,她惶惶不可終日,一邊代表著施暴者去向受害者的父母請求諒解,一邊幫助受害者的父母找到施暴者加害的證據。

她很善良,不斷地和被害人的家長溝通,希望被害人的家長能夠和施暴者達成某種程度的諒解,畢竟當事人都還只是孩子。然而被害人家長情緒激動,根本無法接受,而施暴者也不願賠償,反而責怪學校監管失職。

作為一個初入社會的年輕女孩,她孤軍作戰,沒有援手。一邊調解,一邊管理偌大一個班級。雖然最終事情得到圓滿解決,施暴者家屬承擔了醫藥費,但被她寄予無限厚望的學校那冰冷的推脫,卻讓她在以後的日子裡,每每想起就不寒而慄。

失望,大概就是從那時紮下了根。

這樣的案例又何止一件,在我的後臺,每天都有全國各地的教師朋友發來的信息。他們向我傾訴教師生涯中的不如意、不公平和憋屈。

比起薪資的微薄,精神上的孤獨和無助才是教師致命的殺手。

05

前幾天,一個利用下班時間跑滴滴的副鎮長在網絡上刷了屏。經記者調查,他月工資3000多,200元車補,治病欠下1.5萬元,要供兒子讀書,還要養活老母親。

在那篇文章下面,清一色的是對這位副鎮長的同情和讚譽:“勤勞雙手賺錢沒有錯,不偷不搶不為組織找麻煩。”“心酸,為了微薄的收入太辛苦。”

我為網民的理性和善良點贊,但也不無後怕地想,假如開滴滴的是教師,不知道別人又會怎樣議論。

他們不敢想象一個副鎮長的工資只有三千多,他們更不敢想象,

很多教師的工資還達不到三千,更別說車補了。

副鎮長下班開滴滴補貼家用被同情和稱讚,教師下班做其他工作補貼家用為什麼只會被謾罵?

這個社會對教師太過苛責,他們要求教師像神一樣不食人間煙火,像佛一樣沒有七情六慾。

教師,太難!

06

每次看到教師朋友的留言,我都不是滋味。是什麼讓這些一腔熱血的教師逐漸成了目光幽怨、滿腹牢騷的祥林嫂?

每每看到一例辱師事件,都會激起教師的憤慨,雖然相距甚遠卻如兔死狐悲。從來沒有哪個群體像老師這樣,既敏感脆弱,又無堅不摧。

他們可以被一個輕蔑的眼神或者一句侮辱的話語輕易擊垮,又會默默承受著權利被任意剝奪尊嚴被任意撕裂的痛苦,按部就班,在教育崗位上爭“分”奪秒。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永遠都是忍耐,沉默,順從。

討薪,一個曾經遠離我們的視線、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產物,不曾想,又一次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裡,且愈演愈烈。

那些本應該為教師謀福利,替教師維權的部門,卻成了謀害教師的幫兇,一次又一次對自己人痛下殺手,用手中的權力壓制老師的合理訴求。

就像他們在工作群裡通知的那樣:“如果發現有我鄉教職工去市上訪,五年內不評優評先,回來鄉紀委找談話。”

在廣大教師需要他們支持的時候,他們一轉身就變成了劊子手。

07

“我要把所有的牆上都畫上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這,大概就是對教育情懷最詩意的闡述吧。

我們曾經沾沾自喜於“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驕傲於“太陽底下最光輝的事業”,點亮心燈,照亮孩子的前程,就是我們那不好意思表露於外的教育情懷。

可是如今的我們,誰還敢說出這一句話,誰還能夠理直氣壯揚眉吐氣地踐行這一句話?

儘管如此,我們仍然會為學生在課堂上迸發的閃光點而激動,為他們點滴的進步而歡呼雀躍。

某次課間,一個女老師說:“這兩天班級學生的作業非常乾淨,字跡工整得叫我感動。”她為孩子而感動,我為她的感動而感動。沒有做過教師的人永遠也無法體會這種幸福。

就在今天上午,我還在朋友圈裡記錄下我的教育瞬間:

講完《小猴子下山》這一課,我讓孩子們接著編故事。

有一個孩子說:第二天,小猴子帶了一個籃子下山來,它把玉米和桃子裝在籃裡,把西瓜抱在懷裡,回家了。

我忍著笑問:小猴子把籃子挎在胳膊上,西瓜抱在懷裡, 它能拿動嗎?

孩子說:籃子是背在身上的那種。

我一想,也對呀,這樣大概就不太累了。哈哈哈,太搞笑了。

後來,我讓很多孩子起來編故事,我發現他們想出的辦法,都是把這幾種水果全部拿回家,太貪心了,這些小傢伙。

這些點滴瞬間,足以快樂我們整整一天。這就是普通教師的幸福,就是普通教師的教育情懷。

08

一邊悲傷,一邊前行;一邊被傷害,一邊去愛;一邊希望,一邊失望;一邊清醒,一邊懵懂;一邊恨這個職業,一邊愛這個職業。

不敢想未來,不敢問前程,沉默中有怨憤,絕望中有希冀,這,就是廣大教師最真實的心境。

寫在後面:

昨天今天,心潮難平。

拙作一篇,以慰平生。

不眠不休,半晌寫成。

不吐不快,莫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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