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一爐香》:魚和熊掌兼得所付出的代價

張愛玲在她的《天才夢》中曾說:“生活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

”其實對於大多數人而言,生活從來都是不完美的,華麗的外表下,同樣也充斥著骯髒和頹洩,各種慾望的交織,吞噬著生命中種種美好。當虛榮的籬笆從身體里長出,刺穿了血肉,無法回頭之時,就像《沉香屑第一爐香》裡的葛薇龍一樣,笑著說:“一切都是我自願的!”然後在看不見的黑夜中獨自流淚。

《沉香屑第一爐香》:魚和熊掌兼得所付出的代價

《沉香屑第一爐香》是張愛玲23歲所發表的小說,也因為這篇小說,讓張愛玲在上海文壇一炮打響,嶄露頭角。

故事的內容寫的是葛薇龍一家因為戰亂從上海搬到香港,後因香港物價猛升,打算重回上海,而葛薇龍因為學業未成,想要留在香港繼續學業,不得不求助早年嫁給富商做妾的姑媽梁太太。之後又被梁太太培養成香港有名的交際花,不斷的為梁太太獵取男人來滿足她年輕時缺失的情愛。而葛薇龍在享受了這幾個月紙醉金迷的生活之後,漸漸沉迷其中,後又遇到花花公子喬琪喬,又深陷對喬琪的愛戀中,然後在情慾和物慾的雙重慾望下下,失去了自我。

在這篇小說中,張愛玲用她一貫冷酷、驚豔又悲涼的筆調,將葛薇龍從一個天真美麗的女學生到成為一個交際花的過程中,心裡的變化,以及人性深處的慾望,緩緩描繪出來。

在多數的小說中,一般女主人公的不幸,多是從生活中去分析刻畫,以表示因為生活或者社會的因素而被迫造成的不幸,但葛薇龍卻不是,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她自己在清醒狀態下選擇的結果,張愛玲

通過對葛薇龍從開始到結束時的變化,向我們展現出人性最真實的一面,脆弱、虛榮又不堪一擊。

《沉香屑第一爐香》:魚和熊掌兼得所付出的代價

初入豪宅,天真的心態忽略了種種危險的暗示

因學費問題,葛薇龍來到山中豪宅,向姑母梁太太求助,梁太太在年輕的時候獨排眾議嫁給了香港富商做了四太太,與家人斷絕來往,在富商死後,又繼承了一大筆遺產,過著富貴享樂的生活。在文章的開頭通過薇龍的視角,將半山腰梁太太的豪宅由遠及近由裡到外慢慢鋪展開來,描繪出一副華麗奢靡的畫卷,畫卷中的建築風光,中西合璧,處處文化色彩的對照,又給人以不真實的眩暈感,精巧、荒誕又滑稽。

府中的下人一個個也都帶著輕視無理,從下人的談話中薇龍得知,姑母梁太太不正派的作風,而梁太太的冷嘲熱諷也讓薇龍有點難以應對,尤其是在看到鋼琴上寶藍瓷盤裡含苞欲放一棵仙人掌,蒼綠的厚葉子,四下裡探著頭,像一窠青蛇,那枝頭的一捻紅,便像吐出的蛇信子,讓人恐慌,驚顫。而這危險的徵兆,讓薇龍心裡忐忑不安,但又被梁太太答應資助一事所減淡。

在回來的路上,薇龍回首看向身後,半山腰上樑太太的那座豪宅,白色的房子,綠色的琉璃瓦,像皇陵一般巍峨聳立,而她就像聊齋裡的書生誤入了荒郊野外不真實的豪家貴宅中,出來回首之際這些豪家貴宅轉眼之間又變成了一座妖氣森森的墳墓。

只是不知道這些墳墓裡面埋葬的將會是什麼,是青春還是純真。薇龍自以為自己是那在溫柔鄉里走一遭然後置身事外的書生,卻不曾料想,以後的自己會是那座墳墓裡面的被人控制引誘別人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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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的徵兆已然顯示出此行的不利,眼見的現實也已擺在面前,可是現實背後的結局還不曾被看到,薇龍帶著一份僥倖的心裡,用她自己天真的世故為自己規劃了一個乾淨美好的未來,可沒想到

現實的生活中往往會有很多不可預料的風波,助瀾著背後那隻操控生活的手,讓人不得已偏離自己的方向,朝它的安排前進著。

華美的衣服是女人無法抵抗的誘惑

當薇龍住進為自己安排的房間,看到掛在衣櫥裡面一排排金翠輝煌的衣服時,忍不住關上門,一個個全部試了一遍,等試完都合身才明白是給自己置辦的,這時薇龍才看出她姑媽的意圖,有些生氣地將衣服脫了下來,似乎遠離這些衣服就能遠離那個奢靡骯髒的圈子一樣,然而到底沒有經受住華服的誘惑,在夢裡一遍遍的又重新試穿,還給每一件衣服搭上的相匹配的歌曲和舞蹈。

毛織品,毛茸茸的像富於挑撥性的爵士樂;厚沉沉的絲絨,像憂鬱的古典化的歌劇主題歌;柔滑的軟緞,像《藍色的多瑙河》,涼陰陰地匝著人,流遍了全身。才迷迷糊糊盹了一會,音樂調子一變,又驚醒了。樓下正奏著氣急吁吁的倫巴舞曲,薇龍不由想起壁櫥裡那條紫色電光綢的長裙子,跳起倫巴舞來,一踢一踢,淅瀝沙啦響。

似乎有了漂亮的衣服,自己就可以像公主一樣,過上精緻的生活,少女心中的夢好像也因為美麗的衣服而格外絢爛,在這一件件的華服中,薇龍那顆堅守的心,慢慢地被虛榮的溫柔所包圍,不痛不癢,又很舒服的感覺,讓薇龍意識不到自己的心到底有什麼變化,在黑夜中,輕輕地說:“看看也好!”

她以為她只是站在圈子的邊緣看看而已,仍能全身而退,卻不知虛榮的溫柔早已將她拉進了圈子內。而這一段因為華服引誘出來的好奇心和虛榮心,也為她後來投入糜爛生活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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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太用華服來迷惑麻醉還是中學生的葛薇龍,不得不佩服其手段,年輕的薇龍,家裡面並沒有多少錢,所以也不可能拿出很多的錢去置辦衣服,但是處於這個時期的女孩又是最愛美的年紀,不然葛薇龍在穿校服的時候也不會愛時髦學著別的女孩子在竹布衫外面加上一件絨線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雖然覺得非驢非馬,但自認為是一種很流行的穿法。

華服的誘惑確實很大,張愛玲能將薇龍被一件件美麗的衣服所俘虜的種種描述細緻入微,其實也離不開她自己的親身經歷,張愛玲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她跟著父親過,她父親雖然有錢但仍然對她很吝嗇,在她父親娶繼母的時候,她的繼母聽說張愛玲的身材跟自己的差不多,便將自己的舊衣服全部拿了過來送給張愛玲,以至於讓張愛玲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總是因為沒有新衣服而自卑。

張愛玲在《童言無忌》中有寫:有一個時期在繼母治下生活著,揀她穿剩的衣服穿,永遠不能忘記一件黯紅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顏色,穿不完地穿著,就像渾身都生了陳瘡;冬天已經過去了,還留著凍瘡的疤——是那樣的憎惡與羞恥。一大半是因為自慚形穢,中學生活是不愉快的,也很少交朋友。

年輕的女孩很少有因為自己所擁有青春活力而驕傲自信的,卻會因為沒有漂亮的衣服而感到自卑,似乎有了漂亮衣服的包裝,自己才能成為最美的人,為了成為自己認為的最美的人,進而拿自己真正的美麗去換取因為虛榮而產生的假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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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感情是攀比出來的虛榮心

在這篇小說中,葛薇龍的感情一直也是被不斷議論的話題,卑微低下地愛著花花公子喬琪,甚至為了跟喬琪結婚甘心被梁太太所利用出賣自己來養著喬琪。可是是真的愛麼?其中葛薇龍也曾分析過自己的感情,她這樣固執又自卑地愛著喬琪,一開始自然是被喬琪的吸引力,但是過後呢,完全是因為喬琪不愛她的緣故。

那麼喬琪的吸引力又是什麼呢?葛薇龍第一次與喬琪正式見面是在梁太太舉辦的園會上,梁太太舉辦園會為的是葛薇龍唱詩班的一個大學生盧兆麟,而盧兆麟本來跟葛薇龍兩人都是有點意思,可沒想到竟也被梁太太截胡,葛薇龍正傷心惱怒之時,又被梁太太指派去應付闖進園會的喬琪喬。

喬琪喬的花言巧語對已經在交際場上混過的薇龍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吸引力,而對薇龍最有吸引力的是他並沒有被梁太太所俘獲,沒有著梁太太的道,也是唯一的一個,這樣的人,不禁令薇龍高看幾分。或許就是這幾分,讓薇龍不免也產生了想要征服喬琪的心理,好將梁太太比下去,畢竟能征服別人征服不了的人,對女人來說也是一件極為值得炫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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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感情上,當你想要征服一個人的時候,那麼你已經被這個人所征服。

而經常混跡風月場所的喬琪,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反過來將薇龍拿的死死的。而喬琪的不愛,又激起了薇龍更加想要征服他的心理,進而引起了她那不可理喻的蠻暴的熱情,慢慢地落入感情的深淵,悲涼痛苦,無法自救。

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寫到:“一個女人如果得不到異性的愛,就得不到同姓的尊重!

女人喜歡漂亮的衣服,僅僅是因為愛美麼?大多數的原因恐怕還是為了讓自己更有吸引力,以便獲得更多異性的青睞,來證明自己的魅力。在一開始的時候,葛薇龍毫不在意追求自己的人被梁太太截走,因為那些能輕易被梁太太截走的人,她也看不上,就連比較中意的盧兆麟,在得知也入了梁太太的套之後,立馬就從心中除去,不做留戀,因為這些對她來說根本沒什麼挑戰性。

可是喬琪不一樣,他是一個曾讓梁太太都失敗過的人,如果她能將喬琪收服,無論從成就感和虛榮心上來說,在梁太太面前都是一種炫耀的資本。只是沒想到,她跟梁太太一樣失敗了,卻沒有像梁太太一樣明智的及時抽身,反而深陷其中,慢慢被吞噬,骨血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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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榮是讓人致幻的催化劑,加速了身心的墮落,想要回頭卻已無能為力

波伏娃說過,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

梁太太的意圖,葛薇龍一開始就知道,但是對於以後的婚姻,她相信會遇到一個真正喜歡自己的人,不會去相信那些流言蜚語。就像愛做夢的女孩子一樣,總是會相信騎著白馬的王子總會到達一樣。

可是現實的強悍粉碎了薇龍的夢,在梁太太準備把她介紹給一個有錢的乾瘦小老兒司徒協時,葛薇龍這才明白現實的殘酷,但她不想走梁太太的路,只好把希望投放在喬琪身上,當她想要跟喬琪結婚來脫離梁太太的掌控時,喬琪卻告訴她他是不準備結婚的。甚至還發現喬琪剛她約完會,又上了丫鬟睨兒的床。


《沉香屑第一爐香》:魚和熊掌兼得所付出的代價

感情的傷害和現實的打擊,讓薇龍病倒了,她想要回上海,遠離這個骯髒的圈子,可是她一想到回去的生活,心中又有了猶豫,幾個月來薇龍已經習慣這樣紙醉金迷的生活了,她不想失去,再加上心裡還愛著喬琪,她也不想離開喬琪。然後在這回去、不回去的矛盾中不斷掙扎。

最終還是這幾個月靡麗奢華的生活誘惑著她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曾經堅定的決心也慢慢被虛榮所軟化,同時軟化的還有內心的的力量,已經無力支撐她想要堅守的初心了。

最後只能麻木的聽從梁太太的安排,不斷地出去交際,為梁太太弄人,為喬琪弄錢。當然也有快樂的時候,就是除夕之夜跟喬琪出去逛街,彷彿只有這點時光是屬於她自己的,可是這點兒表面快樂的時光,仍是不能掩蓋內心的荒涼,她清醒地知道她所有的不幸和悲哀,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

《沉香屑第一爐香》:魚和熊掌兼得所付出的代價

故事的背景大約是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左右,差不多也是張愛玲在香港求學的那段時間,對於那時的年代,那時的香港,那時的人,張愛玲都熟悉異常。新舊時代的交替,中西文化的碰撞,戰亂帶來的惶恐,各種不安定的因素,讓人充滿的焦慮和不安全感,心中沒有明確的信仰,也不會去相信天長地久的事情,凡事只爭朝夕,注重於眼前的快樂和及時的享受。

張愛玲沒有從大是大非,感時憂國的角度去表示當時的社會狀況,而是用自己的寫作風格,將現實中普遍存在的現象慢慢剖析開來,鋪展在讀者的面前,向人展示的是當時的社會中大多數像葛薇龍那樣,因為自身的清醒,無法徹底的“變壞”,又因為享樂生活的誘惑,也無法徹底成為“理想的人”,將人性深處真實的一面,享樂、虛榮、自私,緩緩寫了出來。雖然所寫的是渺小的人,所表述的是普通的事,但同樣引人深思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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