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草泥馬”到“nmsl”——流行文化對母親形象的現代性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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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如果我真的同某人的母親發生了什麼不正常的關係,或者我真的殺了某人的媽,那我覺得我八成是不會直接了當地把這事講出來。因為秘密被曝光的感覺,差不多等同於裸體出門,它總是讓我們害怕他者的注視。而“草泥馬”和“nmsl”的實質則正相反,這些語言只想得到他者的注視,渴望他人對自己做出反應,他迫切地想讓人看,想讓人評論,這本身就說明,它是一種漂浮在表層的東西。

或許可以說,在一種關係,或者一個環境裡,整個想象界都是主體根據自我的某一個秘密構造而成的,這個秘密是主體最內在,最隱秘,最不想讓他人注視的東西,是主體的差異之為差異本身的東西。

舉個例子,如果我愛你,這種愛是血流裡真實的悸動,那麼,我絕對不會把它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而是會用這句“我愛你”,來構成無數的廢話,玩笑,小心翼翼的試探,大量的日常生活語言,以及我們之間種種其他形式的交流。

反之,如果我直接了當地告訴你“我愛你”,告訴你你有多漂亮,多好,多適合我,你如何感動過我,等等這些,或者我使用一種哲學的思維,把我的內心剖開,再來從邏輯上大量論述我是如何愛上你的,論述我對你的愛有多麼真摯,純粹,堅定不移,等等。這些就一定是假的了,因為我正在說它,所以它就不是一個“秘密”,而我的真實想法只是要和你上床罷了。

這或許是由於我的思想受到了男權社會規制底下,權力慾望和統治慾望的支配,所以我不愛你,我真正想要的,我真正的秘密其實是——我要統治你,我要向社會他者炫耀我的性經驗史,這是齷蹉的,本質的,秘密的,是我不願意告訴你的。

秘密是構成想象界的原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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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作為一種支配現代人思維,主導現代人情感的東西,秘密和想象界都不是一成不變的,秘密也會運動,會改變,隨之造成想象界形式的改變。

所以也有人說“今日之我之於昨日之我,差異性遠大於相似性”,這也是很有道理的,在一些符號交換密度很高的場合,現代人的人格核心可能十幾分鍾就要改變一次,那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他也就不是十幾分鍾之前的他了。

秘密的改變,促使想象界不斷形成形式,比如十分鐘之前,我們剛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黑歷史是我的秘密,可是十分鐘過去,在此時此刻,我卻願意向你分享我的黑歷史了,但是黑歷史作為秘密的中心性,卻被另外一種秘密的中心性給取代了,它可能是被我想和你成為朋友的秘密所取代的。

總之,秘密是一種蹤跡,是權力的塊莖,它延異,它不在場,它總是逃跑,你挖掘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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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是我為什麼總是推崇一種“後現代思維”的緣故,因為我需要它來徹底解碼秘密和想象界,再把這些制約現代人思維的層級,表象和本質通通爆破了。

所以,當我們現在正式對公共空間裡侵凌性話術“草泥馬”到“nmsl”的變遷進行考察時,自然需要回答的問題就是——作為一種表象,它們的本質和秘密都是什麼?自我本質和表象對立的分層又是如何發生的?以及,我們應該如何將這些東西統統砸個稀巴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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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攻擊母親的秘密


在俄狄浦斯情結中,男孩認同於一個理想的父親形象,並讓自己的整個人格和存在對此靠攏,他們希望成為一個成熟,理性,成功的新的父親,以律師,醫生或資本家的主體符號,進入菲勒斯中心之下,男性成員之間互相認同的結構。在這個社會里,一切的價值都是由此男性中心所裁判,女性的價值當然也不例外。

凡勃倫分析過這種父權制度底下女性生存狀況:就如同奴隸被餵養並不是為了讓他吃飯,而是為了讓他工作一樣。人們將一個女人打扮得十分奢華,也並不是為了讓她漂亮,而是為了用她的奢華,來證明她的主人的世襲榮耀及其社會特權。

這同樣適用於“文化”,比如鋼琴技術,繪畫,文學等,它們對於女性來說是一種重要的社會屬性,特別對於嫁入有閒階級的女性來說更是如此,女性的文化同樣也是他們世襲資產的一部分。

而無論有閒階級還是普通階級,父權對女性忠貞的言說(一種更為普遍的女性文化建構)總是不可避免,男人們都希望自己佔有的女性成為一個所屬明確的商品(一個忠貞,慈愛,偉大的母親),而不是一個到處流動的,難以把握的女人主體(一個淫蕩,自由,慾望的情人),從這個角度來說,“母親”和“一個真正的女人”,二者恰恰是完全相反的,徹底對立的。

在“草泥馬”的指涉中,人們實際上分辨出了母親根本是一個女人的形象,讓她作為符號,重新進入一種性的慾望之中(這種慾望之前是遭到傳統家庭空間壓抑的,忌諱的),在這種被愛的形象之下發現她女人的本質,這當然是一種侮辱,何況這裡還加上了對他人父系權威最重要商品唯一性的玷汙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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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種意義上,正是壓迫性的傳統家庭關係強迫我們進入了權力秩序,可以說母親本身就代表著權力系統對你的注視,而“nmsl”卻以死亡這一權力低迷的狀態(人們忌諱死亡,遠離死亡,郊區公墓將死亡排斥在生存和權力空間之外)對母親形象進行符號性染汙,因此它也和“草泥馬”一樣,其含義在公共空間被認為是一種十分難聽的詛咒。

近幾年來,人們普遍感到2010年左右新出現的“nmsl”,正在逐漸取代在二十一世紀頭幾年廣泛流通的“草泥馬”,成為一種更常見的髒話習慣。

作為普遍用語習慣的大範圍改變,這無疑這是一個非常宏大的事件,因此當我們從不同角度談論它的成因,也必然會得到不同層級的結果,比如“我”在髒話中位置的喪失;性的被壓抑;性驅力向死亡驅力的轉化;公共空間裡符號與象徵交換通往死亡的必然性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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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其實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這種公共空間的常見話語流變中,我們才恰恰發現了“辱罵的意圖,並不是辱罵本身”的事實,發現了其秘密中代表侵凌和攻擊的辱罵中心性,早已被主體渴望融入象徵秩序的企圖的中心性所取代的事實。

實際上,在精神分析中,主體的慾望並不和主體本身相關,而是遊離於身體和人格的存在外,並受到權力和能指鏈運動的支配。

換言之,所謂主體,從根本上就是一個他人,慾望自然也只能是他人的慾望,這代表著慾望只能通過他人的注視辨認出自己,它只是一個鏡像,其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被看,進而讓他者系統承認其一致性。

而我們的語言和符號系統,恰恰就是這樣一個承認所發生的維度,通過“共同現實”和整個符號空間的計算,主體的慾望被真正的整合到象徵秩序和主體間性的層級,並在這裡得到了明確有效地指認。

因此罵什麼根本不是重點,反而符合象徵秩序的禮法規範才是重點,辱罵從來都不是辱罵,而是一種形式——用來確認上鋪和下鋪兄弟之間輕佻詼諧的友好態度;或者另一種形式——

通過攻擊異質化的存在(比如攻擊女權主義者),來確認主體(男權)和整體(公共空間)之間穩固的連接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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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主體分層如何成為可能


無論“nmsl”抑或是“草泥馬”,本質都體現了渴望融入公共空間秩序的焦慮,敏感與不安,其背後佔據支配地位的,則是我們現代人正常的符號秩序,因自己從未在場的緣故,不止普遍缺乏生命力,也導致了語言,行動,心理活動等多層級下千人一面的同質化狀況。

反觀玩耍的兒童,神經病患者,非資本邏輯的歇斯底里者,愛情狂熱者(我要跳樓我要自殺那種)等人,卻因為自身逃脫出資本邏輯秩序,而得到僅僅屬於自己的符號世界,其人格也具有了更高的活性,擁有了更直接的生命(而不是我們這樣更抽象的生命)。

顯然,精神病患者們總是缺乏資本邏輯語境下的理性,也就是說他們缺乏那個“別人的理性,他者的理性”(正是這個他者的凝視,讓我們強行具有了人格的權力流動,以及秘密與表象的分層),因此反倒是精神病人處於沒有秘密的坦誠之中(人格秩序混亂,根本無法進入符號網絡),有著更高度自體化的,屬於自我的他者,並在這個他者的注視下,擁有了獨屬於自我的理性。

“自我的他者”可以簡單理解為,一個凝視自己的自己,一個我們想要成為的“優秀的人”,你的所有決斷和活動(行為活動/心理活動)都被這個優秀的人監視著,並且每次決斷之時,這個優秀的人給予你當下事物成功時的快感體驗,反之則是失敗時的痛苦體驗。

成功和失敗,快樂和痛苦,本質雨女無瓜,而完全都是這個他者給予的,強加的,區別只是在於它究竟代表著個人的個性化樂趣(比如兒童玩捉迷藏的技術),還是同外界整個權力系統相連的成功和失敗。

在現代哲學主體間性理論中,前者屬於純粹的第二層主體間性,且沒有向第三層發展的意圖,後者則是第二層之上再建構的第三層“共同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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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我是老鷹,我是小雞,我是七彩小馬,我是物理的,我是科學的,我是邏輯的。以上這些,都是在特定符號世界被給予的,給自己一個身份和點的位置,而只有從第二層主體間性的層級出發,“我”才會擁有這樣一個位置。

再舉一些更社會化的例子,“我”是一個資本家,“我”是個共產主義者,“我”是一個父親母親美國人等等。這些詞彙讓我在內心深處接受這些社會身份背後的邏輯和教條,讓我類化或者異化到他的符號秩序當中去。

在學術方面,更典型的則是弗洛伊德式精神分析中的自我,本我,超我三層結構,顯然它們都是可被辯識的,可被理解的,因此通通都處於第二層主體間性這裡,都是第二層他者(傳統精神分析知識模型)強加給主體的點,轄域和“位置”(真正的自我沒有位置,有位置的必然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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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相對,作為陳述者的我只說,一直說,不停地在的說。

這個純粹的陳述者,則是原初的第一層主體間性。是最晦澀的,不可辨認,不可名狀的,權力的塊莖。

二級主體間性(也就是各種社會身份)是一級基於級實在的主體符號而構成,第三級(共同現實)則是基於二級的“別人”的在場的符號秩序建立,簡單來說,第二層是自我的他者,第三層主體間性則是別人的他者。

第三層主體間性,別人的他者,這就是鮑德里亞所謂象徵交換髮生的場域,也是“草泥馬”,“nmsl”言說,表演,被看的場域,只有在處於這個整體的,龐大的共同現實的誤認中,人們才能交換價值觀,才能進行所謂的公共語言和象徵交換。

當然這還需要藉助想象界,邏輯和推證本身的強暴屬性,來彌補象徵交換本身的空洞,畢竟邏輯永遠只能思考同一,想象也永遠只能想象同一,它們指涉的任何對象,都必須要處在主體所把握的那個現實世界,才能被思考,才能做判斷,才能建構出概念和符號理性中的計算性。

鮑德里亞認為,在現代,資本邏輯已經將自己作為一個同質化的統一體強加給全世界,因此它成為了最大的第三級共同現實,成為了構成千人一面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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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惰性原子化社會——如何爆破共同現實的凝視表演


由於受到資本主義邏輯的支配,人們總是將他人看成資本慾望的主體,以資本的邏輯重新結構。同時,出於對失去“言說—主體”地位的恐懼,一種反宏大敘事,徹底去中心化的社會組織形式,也遭到了被學術界激烈批評的“原子化社會”的想象,只因後者完全拒斥了資本主義秩序中的權力(權力符號是個屁,只能在想象界裡被誤認為真實)和道德(解構主義者,不求語言對我任何高尚的定義)對社會分子的連接方式。

百度百科如此寫到:社會原子化是指由於人類社會最重要的社會聯結機制——中間組織的解體或缺失,而產生的個體孤獨、無序互動狀態和道德解組、人際疏離、社會失範的社會危機。

而在《集權主義的起源》中,這一思想的代表人物阿倫特則描述了歷史上的“反猶主義”、十九世紀以來的“帝國主義”擴張心態、以及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如何造就了現代社會一大批“孤獨”、“無力”、自感“多餘”的原子化個體,所有這些形成了極權主義暴政產生的土壤。

尤其是後者,一心追逐物慾滿足的“原子”般的個人,與他人隔絕即意味著隔絕了使得人們的生活富有意義的共同世界;在喪失現實感的同時,也喪失了對於周圍世界健全、正當的判斷,所以非常容易被塵囂甚上的強權勢力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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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那些阿倫特的敘事中,實際上預設了原子必定和他者發生反應,原子必定不能成為它自己的潛在邏輯——作為原子,必須也必然只能融入於一個整體之中,只能作為整體的一部分而存在。

在阿倫特這裡,你自由意志所能決定的事情僅僅在於,你是要被整合進一個更好的整體,還是一個更壞的。

我不想對這種思想本身作出什麼批判,但至少,阿倫特的這一預設,恰恰說明她的原子化社會理論,所談論的根本不是一個“原子化”的社會,而是一個“整體化”的社會。她所謂原子化社會,根本不能稱之為一個具體的,獨立的社會狀態,而完全只是一個“前—法西斯社會”,只是用來描述法西斯主義出現的前奏罷了。

儘管我說不罵她,還是把她罵了兩句,可畢竟原子化社會這個詞的意思,已經被阿倫特這些現代哲學家搶先佔據。為了避免歧義,我也只能把超越資本主義範疇的去中心化社會改叫“惰性原子化社會”——

這是一個從根本上保持個體異質,流動,熵減,以離心惰性原子的精神狀態保持運動 ,穿透一切化學鍵的制約和編碼的社會,一個追求想象共同體的永恆的失敗和破滅,追求個人長久的孤獨和自主的無中心社會。

從“草泥馬”到“nmsl”——流行文化對母親形象的現代性觀看


後現代的“原子化社會”,建立在一個個無自我層級,圓融自在,後現代式的慾望/遊牧主體之上,建立在一具具不發生反應,無組織/結構的軀體之上,它代表主體從根本上拒絕融入資本主義治下那個虛假錯亂的權力/地位共同現實,個體有意識拒斥一切宏大敘事,徹底同一切想象共同體決裂,無法以任何形式納入大眾/流行文化中心組織的社會構型。

與此相對,資本主義以科層化的地位/權力將人納入共同現實,在各種“草泥馬”,“nmsl”,狗粉絲文化的大勢所趨,同質廢話的堆積裡,在秘密的權力流動/轉喻/寫碼裡,消磨著主體差異性和力比多能量。而此持續不斷類化/熵增的結尾,則是同一性的死亡,同質化覆蓋一切,人與人之間再無任何秘密的異質,亦無法發生任何象徵交換的終焉熱寂。

為了熵減,差異性必須被保持並更多地製造出來,在今天難道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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