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的雨巷丁香|詩與情的寂寥與悠長

原創 星淮 公眾號 風雅曾經

曾經風語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戴望舒《煩憂》

戴望舒的雨巷丁香|詩與情的寂寥與悠長


壹 詩起雨巷。

1928年,一個兩頭春的閏年,

註定了這是一個不平凡的年份。

隨著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

蔣介石在這一年東山再起,

開始了由他領導的第二次北伐;

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

北洋軍閥終於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新疆在北伐勝利後歸順南京政府,

隨著張學良在年底宣佈東北易幟,

國民政府終於形式上統一全國;

蔣介石最終登上委員長的寶座,

聲望和權勢在這一年達到頂峰;

同樣是在這一年,

日本裕仁天皇即位,

軍國主義對中國的垂涎已從東北發端;

又是這一年,

工農紅軍在井崗山勝利會師,

紅色政權在瑞金落地生根,

紅色星火終尋到燎原之源。

風雲際會總惹得英雄輩出,

亂世激盪又叢生百舸爭流。

但時間卻是消融一切的粉碎機,

縱是金弋鐵馬也被雨打風吹去。

那個捫擊時空的發問,

什麼才是永恆不變或可以流傳的?

在歷史的視角下,

要麼一將功成萬骨枯,

要麼是非成敗轉頭空,

只有時間和萬物是永恆的。

但在人文的視角下,

那些源於孤獨又歷經錘鍊的思緒,

卻可通過文字的方式永恆地流傳。

還是1928年,

民國詩壇兩首最好的詩作相繼面世,

一首是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另一首是戴望舒的《雨巷》。

前者將別離表現得真摯、雋永,

後者將期遇描繪得憂鬱、寂寥,

堪稱現代唯美詩不可逾越之雙壁。

而且不約而同是,

二詩均不囿於風雲激盪的時代主題,

只從個人的內心出發,

憑藉詩歌的韻律和情愫浸染人心,

哪怕穿越時空仍歷久如新。

本文要講的,

就是緣起某個杏花煙雨的江南小巷,

從青石板路上走來的一把油紙傘,

傘上的朦朧氤氳,

傘下的嫋嫋婀娜,

在詩人戴望舒的眼裡和心裡,

既是丁香,也是孤獨。

這世間最是無情的有二,

一是時間、一是人心。

那些陳舊抑或過時的事物情,

終究會被其剝離或捨棄;

這貌似卻不是真的殘忍,

因為,畢竟能歷久彌新的,

只能是極少數的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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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誰是丁香。

確切的來說,

《雨巷》誕生的時間是1927年,

進步青年戴望舒那年剛剛22歲。

作為田漢曾經的學生,

年輕的戴望舒從事革命工作已有數年;

大革命的失敗不僅讓他初嘗挫折,

還讓他成為被通緝的對象。

為排解憂傷、重新思考未來,

他避難松江看望施蟄存;

這位《現代》雜誌的主編是他多年好友,

在中學時代就一起成立過文學社,

一年前又一起創辦了《瓔珞》旬刊,

可謂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不巧的是,他到的那天施蟄存不在家,

給他開門的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明媚俏麗、宛如一個純潔的天使。

戴望舒望著她一時有些怔愣,

一時間憂鬱和陰霾都一掃而光。

在知道她是好友的妹妹施絳年後,

戴望舒就把愛情的種子種在了心裡。

在施家住下後,他們有了更多的接觸,

她小他5歲,也受過良好的教育,

而且性格開朗、活潑又不失頑皮,

看起來像清晨的陽光。

雖然只有短短的相處時光,

卻讓詩人沉悶的身心如沐春風。

對戴望舒來說,

愛情就這樣不期而遇突如其來,

而且是一觸即燃愈演愈烈。

人說戀愛中的人都是詩人,

何況對於詩人本人呢?

他把她裝進心裡、寫進詩裡,

他的戀人在他的筆觸下,

有著桃色的臉和桃色的嘴唇,

還有一顆天青色的心。

他想起來時路過的古樸小鎮,

在煙雨籠罩下搖曳多姿,

他帶著愁緒從古巷中穿行而過;

原想他必然帶著寂寥而歸,

沒想到的是,

鬱濁的心境卻飄進一縷芬芳。

那首《雨巷》由此而生。

當然,它不侷限於愛情,

也絕不只停留在情書的高度。

直接了當的互為因果,

這是最拙劣的詩人的表現,

何況戴望舒是最高明的那個。

他用他的愁緒、期盼和情愫,

賦予雨巷的除了寂寥的心境,

還有那充滿芬芳和顏色的丁香姑娘。

還是回答一下前面那個多餘的問題:

那個像丁香一樣的姑娘是誰?

很顯然,在《雨巷》誕生的前後,

是那位像清晨陽光一樣的施家小姐。

雖然,對你我和詩的本身來說,

丁香,其實不必有原型和真身。

1928年,《雨巷》發表在《現代》雜誌上,

編輯葉聖陶看到後愛不釋手,

同時給了戴望舒一個親切的稱謂:

雨巷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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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應是惆悵。

現實這個東西有兩個顯著特徵,

殘忍和捉弄。

詩人戀愛了,

而且愛情給了他無與倫比的力量,

甚至生命都從枯困變得生動;

但不幸的是,

施小姐卻不喜歡他。

原因大抵有二,

放在現在也充分得不可逆轉。

一是戴望舒幼時曾得過天花,

臉上有麻子和瘢痕;

二是他性格木訥、憂鬱,

除了寫詩不擅長其他任何討女孩歡心的方式。

所以,因為顏值和性格,

她只把他當哥哥看。

但戴望舒也沒那麼容易認輸,

而且歷史和未來都證明了,

如果你能拼命去追一個女孩,

那多半是要成功的。

書生式的詩人往往有兩個特質,

一根筋和神經質,

戴望舒應該是典型性代表。

他不依不撓的追求,

鐵了心要娶他的丁香姑娘,

為了示愛,他甚至以跳樓相逼;

施絳年妥協了,怕鬧出人命。

1931年,兩人訂婚了。

但正當戴望舒憧憬著美好和幸福時,

施小姐卻在考慮如何甩掉這個包袱。

她的對策是緩兵之計,

理由看上去合情合理,

戴望舒必須出國留學,取得學位,

回來有穩定的收入後,才能結婚。

為愛情痴狂的戴望舒義無返顧,

踏上了前往法國巴黎的郵輪,

成為了一名窮困潦倒的留學生。

只有施蟄存是這段愛情的支持者,

一直在極力撮合他和妹妹。

但感情的事情,不可勉強。

戴望舒赴法後不久,

施小姐就宣佈了自己的新戀情,

戴望舒不知道的是,

他輸給了一個冰箱推銷員。

施蟄存經常用自己的稿費接濟戴望舒,

但為了不給遠在海外的詩人增添苦惱,

他和其他國內親友一直瞞著詩人。

即使戴望舒寫信詢問,

施蟄存也出於好意未明言實情,

只說絳年仍是老樣子。

但女神的冷淡和冷漠,

戴望舒在通信中應該早有知覺。

1935年,詩人在里昂終於聽到了傳聞,

他思前想後,坐立不安,

還是決定回國。

那首深情而悲愴的《煩憂》,

被譽為他最好的兩首詩的另一首,

就誕生在此時,

同樣的,也為施絳年而作。

自此,對每一個讀者而言,

《雨巷》中那個丁香一樣的姑娘,

不再有具體所指,

只在你我各自心中,

連同她的顏色和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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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又是彷徨。

面對這冷冰冰的現實,

回國後的戴望舒傷心之極,

憤怒地打了施絳年一耳光後,

便登報與之解除婚約,

結束了這段長達8年刻骨銘心的初戀。

雖然並不是兩情相悅,

且各自付出並不對等,

施絳年卻始終是那束結著愁怨的丁香,

併成為戴望舒一生都無法忘記的顏色。

詩人的內心總是脆弱而敏感的,

更因為真心付出卻愛而不得,

很長時間內他都無法走出這段感情,

任鬱鬱寡歡、神形萎頓以示眾人。

為了緩解詩人的不適,

好友劉吶鷗將他安頓在自己的公寓,

恰好另一個好友穆時英也住在附近。

1935年5月的一天,

在穆家寬敞的客廳,

戴望舒和穆時英正熱烈的討論新文學;

這時一個秀美典雅的身影映入眼簾,

四目相對後,她又羞澀的低下頭。

看著她款款身姿消失在客廳的盡頭,

詩人的目光遲遲難以收回。

原來她叫穆麗娟,又是好友的妹妹,

讓他們相互認識,正是好友的好意。

18歲的穆麗娟不但清純秀麗,

而且非常傾慕戴望舒的才情;

她雖然學歷不高,但非常喜歡文學,

對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如數家珍,

甚至能背出戴望舒的每一首詩,

當然最喜歡的還是那首《雨巷》。

穆的出現極大的緩解了戴的痛苦,

雖然有12歲的年齡差距,

二人仍在互為好感下訂了婚。

1936年,婚禮在上海新亞飯店盛大舉行,

所有的親朋好友都送來了祝福。

婚後不久,兩人育下一女,

有那麼一段時間,

幸福就這樣漫延開來。

他們在臨海的房子裡讀書、寫作,

讀累了就和孩子在花園裡開墾、種植。

戴望舒的事業也取得新的進展,

他與卞之琳、孫大雨等人創辦了《新詩》月刊,

成為新月派、現代派詩人交流的重要場域,

是中國近代詩壇最重要的文學期刊之一,

他的詩集《望舒詩稿》也隨之出版。

抗戰爆發後,

他們一家輾轉到了香港,

戴望舒主編了《大公報》副刊,

又創辦了《耕耘》雜誌,

還成為“文協”在香港的主要負責人。

只是詩人的內心仍對初戀念念不忘,

也不知道怎樣去愛眼前的穆麗娟,

自顧讀書寫作,很少與她交流。

他為電影《初戀女》寫下這樣的歌詞:

你牽引我到一個夢中,

我卻在別的夢中忘記你,

現在我每天在灌溉著薔薇,

卻讓幽蘭枯萎。

穆麗娟也漸漸明白,

哪怕她苦苦等待了5年,

也沒有等到詩人的愛。

據說當時沒有人看不出,

幽蘭指的是施絳年,

而薔薇則是穆麗娟。

看來愛情對於詩人太過神聖和理想,

哪怕痛徹心扉,仍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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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還是哀怨。

穆麗娟很難堪,心也很受傷,

知道詩人對她的感情不深,

對初戀仍然無比留戀;

但婚姻還是這樣冷冷地維持著,

一直到那根導火索被點燃。

1939年,穆時英在上海被特務暗殺,

詩人脆弱的神經作了荒唐的決定。

因為夫妻關係日漸冷淡,

戴望舒害怕妻子會以此為由離開他,

於是他偷偷地扣下了她哥哥的喪報。

同一年,因為無法承受喪子之痛,

穆麗娟的母親悲極而病危,

戴望舒再一次隱瞞了電報;

讓人遺憾的是,

穆麗娟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於是,兩人的關係徹底決裂,

心灰意冷的穆麗娟提出了離婚。

詩人潛藏的抑鬱質再次爆發,

與十多年前如出一轍的是,

他阻止妻子離開的方式還是以死要挾。

但他的遺書送到穆麗娟手上時,

她和親友們都不相信,

認為他只是故伎重演;

但沒想到詩人真的服毒自殺了,

所幸,戴望舒在搶救後活了過來,

但他們的婚姻卻死了。

不管戴望舒如何做,

穆麗娟都堅決要求分手,

最終兩人分居半年後離了婚。

離婚後穆麗娟帶著女兒回到上海,

不久與《宇宙風》雜誌的編輯周黎庵結婚,

兩人相濡以沫了一生。

幾十年後的1994年,

穆麗娟在回憶這段感情時說:

他對我沒什麼感情,

他的感情都給施絳年了。

這是怎樣的絕然和透徹啊。

看來戴望舒跟很多傻帽一樣,

從未認真的經營過感情,

即使他真的愛穆麗娟,

她也是感覺不到的。

他用死相要挾去獲取愛,

實際是他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和愛的表現。

詩人再次陷入失戀的悲傷當中,

而且這次還是禍不單行。

1941年底,因為宣傳抗日,

戴望舒被日本人逮捕入獄;

幸得朋友解救,

他在監獄中呆的時間不長,

但卻落下了氣管炎的病根。

對詩人來說,

他只是善於在詩中表達愛!

他在《可知》裡寫道:

“否則悲苦難排解,幽暗重重向我來。”

即便在象徵著美好的愛情裡,

詩人的孤獨、感傷和哀怨也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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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終是寂寥。

對愛情始終保有嚮往卻抓不住它,

就像一個不斷重演的孤獨的夢魘,

戴望舒始終在欲拒還迎中不斷掙扎。

他只能在詩中看到本質,

“去罷,欺人的美夢,欺人的幻象”

但在實現中卻再次迷失。

詩人的第三段感情既是悲劇的終章,

也同樣是孤獨結出的惡果。

所不同的是,

這次從一開始就流於現實和世俗的誤區。

1942年,戴望舒遇上16歲的楊靜,

兩人同在大同圖書印務局工作,

只是一個是抄寫員,一個是文化名流。

務實的香港女孩並不知詩人的過往和遭遇,

主動聯繫心灰意冷、傷痕累累的戴望舒,

並且公開表白喜歡他。

這份突來的感情讓戴望舒熱淚盈眶,

很快,兩人便進入了熱戀。

當時戴望舒37歲,兩人相差整整21歲,

典型的老牛吃嫩草。

當時很多人反對,包括楊靜的父母,

但是16歲的楊靜果敢而堅決。

原因無關愛情但卻實際,

戴望舒有名氣、有豐厚的收入,

在香港有房有車。

年底,兩人就結婚了,

只是兩人都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

婚後很快出現了裂痕,

常常因瑣事爭吵。

而楊靜又是小女人性格,矯情、自我,

她的很多要求戴望舒很難滿足。

等到抗戰結束回到大陸,

戴望舒執教於暨南大學,

只能領到微薄的薪水,

一家人住在租賃的房子裡。

名聲、財富、房子和車子,

一下子都沒有了,

年輕的楊靜不高興了,

於是選擇了紅杏出牆。

這次詩人輸給了一個熱情的蔡姓鄰居,

儘管他努力挽回,

換來的卻是妻子的私奔和一紙離婚契約。

1949年2月,兩人正式離婚,

自此,戴望舒徹底活成了自己詩中的模樣,

只剩下了苦痛、抑鬱、愁怨和孤獨。

1950年2月28日,

幾經挫折又三度被愛情拋棄的戴望舒,

為了早日治癒哮喘病,

自打麻黃素針時加大了劑量,

注射後不久,心臟劇烈跳動,

等送到醫院,已經停止了呼吸。

這年,戴望舒年僅45歲。

詩人去世時,

他曾經的三個女人都不在身邊。

戴望舒習慣詩歌的表達方式,

他的詩既能打動女子又能打動世人,

但貫穿到生活裡,

他卻又手足無措,

只剩下彷徨、悽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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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詩亦悠長。

詩歌和愛情相互交織,

鋪滿了戴望舒的一生。

他一生都沒走出這條幽深的雨巷,

唯有孤獨與他始終相伴。

也許有人會說,

戴望舒的愛情悲劇,

是因為他未能找到屬於他的那束丁香。

而事實卻是,

源於他“天煞孤星”的本質,

那束屬於他的丁香,

只孤獨的存在於他的《雨巷》當中,

一直未能從現實中走出。

如果說,

戴望舒的人生、愛情和詩歌,

是一部部絕世孤獨的藏書。

筆者遍尋之下,

發現可與之並肩的,

只有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

那種深入骨髓的悠遠與孤獨,

如潤物無聲般浸淫和潛入,

又如蝕骨銷魂般撕裂和延續。

正如《百年孤獨》中所說:

如果,清風有情,

那麼明月可鑑,

抹不去的,是幽幽飄灑的孤獨,

解不開的是嫋嫋纏繞的前緣,

斬不斷的,是纏纏交織的思念,

轉不出的是,瀉瀉而逝的流年。

戴望舒用寫滿孤獨的《雨巷》回應: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裡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

筆者想借一人之口,

開導一下戴望舒,

因為他的詩和對生活的態度,

因為他的實在不夠灑脫;

此人就是唐朝的田園詩人韋應物。

筆者腦洞大開,

組裝了韋應物的三首詩,

湊成下面的句子: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琴聲未絕,

詩亦悠長!

戴望舒的雨巷丁香|詩與情的寂寥與悠長

風雅曾經——屌絲視角解讀民國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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