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繼續為大家推送我刊連載《複眼で見る中國》中的文章。作者邢菲是一位年輕的紀錄片導演，她在日本留學、生活了十餘年，期間為日本NHK電視臺拍攝了20餘部介紹中國的紀錄片,一個個有血有肉的感人故事豐富了日本受眾對中國的認知。本期故事的主角是一樣樂器,它與中日兩國都頗具淵源。
尺八是一種竹製的中國傳統樂器，以管長一尺八寸而得名。其音色蒼涼遼闊，同時又能表現空靈的意境。尺八於唐代傳入日本並傳承了千餘年，但卻於南宋時期在中國失傳。尺八雖然看似簡單，卻是一種非常難以掌握的樂器。在日本有“要用三年時間才能學會如何甩頭吹出顫音”的說法。一根小小的尺八，講述了中日兩國千餘年的交流史。
2019年，講述中日兩國尺八演奏者、製作者、愛好者故事的紀錄片《尺八・一聲一世》作為第28屆金雞百花電影節的開幕影片上映，它也成為了金雞獎歷史上首部開幕紀錄影片。一次偶然的機會，導演聿馨聽到了一首尺八演奏的曲子，隨即被其優美的旋律所傾倒。當她得知尺八在日本傳承了千年，卻在其發源地中國失傳已久的情況後，當即下定決心要拍攝一部有關尺八的紀錄片。
多年來，我一直作為導演參與中日兩國紀錄片的拍攝。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經歷，2017年，一位朋友找到我，稱希望我能夠接受邀請擔任日方製片，聯繫幾位在日本頗有聲望的尺八演奏家並安排好劇組的拍攝工作。在北海道大學留學期間，我曾學習過一段時間的日本古箏，也因此第一次聽說了尺八，並對其美妙的音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欣然接受了朋友的委託。
尺八在中國究竟有多高的知名度？攝製組在北京的街頭做了一次隨機採訪。被採訪到的行人大多對尺八知之甚少。“洗牙的地方？”“餈粑是一種吃的吧？”“臺灣黑社會的刀嗎？”最接近的答案來自一位50多歲的男性：“尺八不就是日本的笛子嗎？唐代傳過去的。”當導演繼續問“你喜歡看動漫嗎”時，不少人提到了《火影忍者》，還立即哼出了主題曲。當導演告訴他這首曲子就是尺八所演奏的時候，年輕人在驚訝的同時感概道：“尺八真是好好聽呀。”
攝製組採訪了在日本尺八界德高望重，曾獲日本政府紫綬褒章的三橋貴風先生，以及年輕的演奏家小湊昭尚、佐藤康夫、美國演奏家海山等人。出乎我們意料的是，即便是在日本，尺八的傳承同樣是一個難題。出身民謠小湊流世家的小湊昭尚，從日本頂尖的藝術大學畢業後依舊不能靠音樂餬口。在做街頭藝人的日子裡，過著不是吃納豆就是泡麵的艱苦生活。小湊告訴我們，在日本，尺八通常會給人一種古老、刻板的印象。
在長城上演奏尺八的小湊昭尚
佐藤康夫同樣出生在音樂世家。祖父是琴古流尺八的大家，父親是音樂製作人，母親是民謠歌手。從小學習尺八的佐藤曾在青春期時一度覺得尺八陳腐落伍，便放棄了尺八。上大學後無意中聽到了後來成為他老師的三橋貴風的演奏，再一次被尺八的旋律所震撼，從此決定把尺八作為終身事業來追求。佐藤嘗試在尺八中加入搖滾和電子音以增加尺八與其它音樂的融合性，並且為遊戲和動漫寫了大量的尺八配樂，包括那首在中國被廣大動漫迷所喜愛的《火影忍者》的主題曲。
起源於中國，卻已發展成為日本傳統樂器的尺八，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演變？它能否在中國重新發揚光大呢？美國人海山給了我們很多啟示。海山年輕時在夏威夷大學攻讀中國哲學專業。朋友推薦他選修了一門叫做民族音樂的課程。在課堂上，他第一次聽到了尺八的聲音，併為了學習尺八在上世紀70年代遠渡日本，一直生活至今。海山在世界各地舉行尺八演奏會的同時，還對尺八樂曲進行了改良，並撰寫了大量英文資料向世界介紹尺八。在談到外國人是否能夠跨越文化差異學好尺八的問題時，海山舉了歌舞伎的例子。歌舞伎是日本獨有的戲劇藝術，演員只有男性。時至今日，歌舞伎中的女性角色依舊由男性出演。海山認為男性歌舞伎演員之所以可以生動地表現女性角色，是因為男性演員抓住了女性的本質特徵。外國人學習尺八也是如此，只要肯花大量的時間進行學習和練習，外國人也可以像日本人一樣演奏尺八。
正在演奏尺八的佐藤康夫
海山在世界各地擁有大量的粉絲，在臺灣阿里山長大的蔡鴻文就是其中之一。蔡鴻文學習的是通信電子專業，修過6年的飛機。從小愛好音樂的他，辭職後重迴音樂學院學習。在聽了海山的演奏後，蔡鴻文深受震撼，潛心研究尺八並獲得了第一個尺八的碩士學位。畢業後，他在武漢音樂大學教授尺八。儘管他要從教授學生如何吹響尺八開始，但他依然期待著尺八有一天能夠回到中國。蔡鴻文希望自己的尺八課能夠在學生們心中播下一顆小小的種子，當他們有一天想要深入學習尺八的時候能夠有方向。
《尺八・一聲一世》上映後，在國內獲得了不小的反響。很多動漫愛好者因為《火影忍者》的主題曲而去現場觀影。導演聿馨認為被厚重的歷史掩埋的尺八隻有以年輕一代為根基，尋找與現代文化的連接才能重新煥發生機。紀錄片上映後，主人公們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小湊昭尚開始在北京講授尺八的演奏課程，佐藤康夫在深圳、武漢、上海等5座城市舉辦了尺八演奏會。蔡鴻文在武漢音樂學院的尺八課人氣暴漲，並收到來自其它大學開設尺八課程的邀請。
回顧整部紀錄片的拍攝過程，我深深感受到了尺八的不可思議。在出身日本音樂世家的佐藤康夫和小湊昭尚為尺八的傳承和創新苦苦追求之時，美國人海山卻為了尺八夢而遠渡日本，並用幾十年的努力把尺八推廣到了世界各地。在尺八的起源地中國，年輕人因為日本動畫片裡的主題曲而重新認識這種古老的樂器，並萌發出要讓尺八重回中國的願望。在中日兩國之間，還有很多像尺八一樣的文化等待著我們去發現、傳承和發揚。紀錄片作品和紀錄片製作人，有能力也有責任去聚焦這些小眾文化，把它們帶向更多的普通人。
文：邢菲
圖片提供：上海天人慧致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