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桂林米粉看南北文化之融合

阿桂哥


從桂林米粉看南北文化之融合

誘人的桂林米粉。圖片來源與網絡

北方人說下麵條,桂林人說上米粉。北方人說,出門餃子歸家面。麵條有寓意,在民俗中它象徵著“長”和“常”,多在婚禮、滿月、壽宴等儀式中採用,寓示著子孫綿長,富貴長壽;在待客儀式中,它寓示著常來常往、親情永遠;在迎歸儀式中,它寓示著慶賀勝利凱旋、迴歸,從此纏纏綿綿,相生相伴。在桂林,小夥子與大姑娘相親,媒婆總是把他們帶到街頭的米粉攤上……

麵條和米粉都是線狀澱粉類食物,不同的是,麵條是用小麥磨製的,米粉則是用大米磨粉、濾漿製作。麵條和米粉都有乾麵條和溼的區分。外形上它們是同類,只是原料有所不同。享用時候,都有嗦的吃相,“呼嚕嚕”的,有些韻味。

其實,米粉與麵條的事情,絕對不是一南一北這麼簡單,它們有著源遠流長的關係。


在製作上,米粉與麵條同出一轍


先前,米粉不叫米粉,而是叫南方米麵。麵條在宋以前也不叫麵條,而是叫“不託”“索餅”等。宋以前,麵食皆稱“餅”,如餃子叫“湯餅”,餛飩叫“煮餅”,饅頭叫“蒸餅”“炊餅”。抗戰以前,桂林人把米粉叫作米麵。桂林人多是北方移民的後代,對面條有天然的懷念。直到1944年,大量的抗戰文化人云集桂林,這才有了米粉的叫法。

米粉的製作技術是北方人帶來的,所以,如今的桂林人喜歡說上米粉。北為上方,往北說北上,往南說南下。舊時,皇城均在北方,從北方來的常常是天子腳下的人,所以有“上賓”的說法。

3000年前,西北的先民曾用黃土高原的小米,製作出了一種名叫“亂積”的食物,意思是一鍋米粉榨出來堆在一起,很凌亂。最早的米粉就是出自這裡。也許是由於口感不好,趕不上小麥麵粉做出的麵條,於是慢慢地就沒人吃了。

後來,為什麼又有了大米制作的線狀食物?為了統一中國,秦始皇派屠睢率五十萬大軍征戰南越,久攻不下。總結原因,首先一條,就是由於南嶺阻隔,糧草運輸困難;另外一個,就是北方士兵水土不服,思想情緒濃重;第三個原因是南越少數民族勇猛強悍,不服秦王。癥結找到了,那就得解決。秦始皇責令史祿開鑿靈渠,溝通湘江、灕江,解決糧草和兵源的運輸問題。公元前218年,三、五萬人就聚集在了湘江上游的海洋河畔。西北人都是吃麵食長大的,拉絲面、刀削麵、羊肉湯泡饃饃,都是他們的美味佳餚。如今他們遠離故土,小麥很難運輸過來。人要吃飯,那就得就地徵糧。

南方盛產大米,不長麥子。如何把大米變成像麵條一樣讓將士們接受,史祿把這個任務交給軍中伙伕們。有經驗的伙伕說,小米能夠做成米線,大米也能。於是,伙伕們根據西北餄面的製作原理,先把大米泡脹,磨成米漿,濾幹水後,揉成粉團。他們把粉團蒸得半生熟,拿到臼裡杵舂一陣,榨出粉條,最後丟到開水鍋裡煮熟食之。大米通過濾漿和舂榨,那線狀食物更有筋力。傳說,從二樓懸吊一根桂林米粉,拖地也不會斷。有山歌為證:一根米粉細又長,白白嫩嫩暖心頭,一頭搭在象山頂,一頭連在桃花江。

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在嶺南設立了南海郡、桂林郡、象郡。任囂、趙佗採取“和輯百越”的民族政策,並上書秦始皇要求從中原遷居五十萬居民至南越。漢元鼎六年設始安縣(桂林城前身),從此,大量北方移民陡遷到桂林。歷朝歷代,先後有諸葛亮、韓信、陶淵明、周敦頤、李世民、趙匡胤等名人後裔,均移居桂林。他們來到桂林,也都把米粉叫作米麵。

其實,麵條的製作技術,很早就從黃河流域傳開。長江流域的先民們用大米磨粉,用肉湯稀和,這時的米粉叫“粲”。秦漢時期,米粉製作工藝有了新的改進。這時候的米粉,改名叫“糒”。現代漢語把“糒”解釋為乾飯。漢崔湜在《四民月令》裡說,“五月多造糒,以供出入之行”。乾飯是現和現吃,屬於即食型快餐。在南方,有什麼辦法能讓食物長久存放,同時又方便攜帶方便食用呢?那就是大米粉。所以“糒”就是幹米粉。到了唐宋,工藝再次改進。因為攜帶一包磨碎磨細的大米粉出門也不是很方便,於是人們就通過壓榨的辦法制作出一根根“幹繩子”,這就是“米纜”。這個名字很形象,且比“亂積”好聽,沒有一個“亂”字,吉利。到了元朝,米粉又叫“米糷”,什麼原因?目前還搞不清楚,有人說元朝是蒙古人入主中原,語音差別吧。到了明清,米粉又叫“米線”,從外形上看,應該是更加細小了,應該是製作工藝又得到了提高。直到明嘉靖九年,黃佐的《泰泉鄉禮》在桂林刊印,收錄桂林“米粉”二字。在中國食譜文獻裡,這是目前為止我們能夠找到關於“米粉”的最早記錄。

由此可見,唐宋時期,在長江流域一帶,大米的加工還是“糒”,後來慢慢地變成了“米纜”,而在秦朝大軍開挖靈渠的時候,桂林就已經有了用大米制作的線狀或者是細小塊狀食物,也就是今天的米粉雛形。


桂林米粉講究“拌”


從桂林米粉看南北文化之融合

桂林米粉。圖片來源與網絡

有人作過估計,如今,全國桂林米粉的市場有近十億元的份額。單單是北京,桂林米粉店就有一千多家。廣州是桂林米粉走出去最早的地方,如今的廣州,無論走到哪條街哪條巷子,你都可以看到桂林米粉店,少的一兩家,多的十幾家。在廣州,桂林米粉店大約有3000家。一個全州老闆創立的“阿牛嫂”品牌,單在上海就有40多家分店,全國連鎖加盟店有100多家。

如今米粉幾乎成了桂林人的專利,這是為什麼?

大家都知道,無論是麵條,還是米粉,味道的關鍵還是滷水。南方的大米,品質方面大體上差不多,用大米制作出來的線狀食材,潔白、細嫩、軟滑、爽口。可食材終究是食材,吃法可以多種多樣。這裡邊,最講究的便是滷水了。桂林人的滷水,其工藝也不盡相同,各家各異,滷水的用料和做法不同, 米粉的風味也不同。但總的來說,桂林米粉的滷水,香味濃郁。

因為一勺滷水,因而吃桂林米粉,就講究一個“拌”字,也就是用筷子將粉絲與滷水拌勻,讓滷水滲透到粉絲裡邊。

“拌”,就是“和”,就是調和。

米粉本身淡而無味,桂林米粉得以風行全國,最為關鍵的便是一勺食療同源的滷水。桂林米粉的滷水,一般情況下都是用十多種香料坐鍋,加入新鮮牛骨、豬骨、牛肉、下水,還有花雕酒、甘草、冰糖等配料,配以武火文火熬製,整個過程需要十多個小時,很講究。經十多個小時精心熬製的滷水,香氣撲鼻、味道純美、營養豐富,與粉絲拌和,佐以油炸花生或蒜末、蔥花、香菜、辣椒,味道真是好極了。有人說,早晨一碗粉,中午打嗝還“口吐蘭香”,餘味悠長。

為什麼桂林米粉的滷水會獨具一格?這還得從2300多年前講起。

靈渠工地上,米線製作成功了,秦軍軍士們吃飯的時候就有了“嗦”的感覺,一時間濃重的思鄉情緒得到了撫慰。可水土不服還是沒能解決,以至於大量的士兵病倒,嚴重影響了靈渠的開挖進度。這也是一件令史祿頭疼的事情。於是,軍中郎中訪問當地老農。老農推薦了羅漢果、草果、茴香、花椒、陳皮、檳榔、桂皮、丁香、桂枝、胡椒、香葉、甘草、沙姜、八角等,軍中郎中將這些草藥採集起來,熬成藥湯,讓將士們服用。這些全是治療脘腹疼痛、消化不良、上吐下瀉等疾病的草藥,很快就解決了水土不服的問題。由於施工緊張,一個士兵將藥湯與米線混合在一起,三口兩口就扒完了。沒想到,這味道還真不錯,很快幾萬開挖靈渠的軍士們也都這樣吃了。這就是桂林米粉滷水的雛形。如今,桂林米粉的滷水,風味獨特,那是經過歷代師傅改進、加工而成的。

拌和米粉是一門功夫。對於拌粉,老桂林的操作都很順溜。桂林人常說,“拌粉一分鐘,吃粉三十秒”,呵呵,因為拌和之後,溫度適合入口,味道均勻。

在桂林,米粉大體上有兩種吃法:喜歡濃郁的人,一般是幹撈。拿到米粉,他們會加入喜歡的配料,如蒜泥、蔥花、辣椒、酸辣豆角等,充分攪拌,拌到米粉充分吸收滷汁,這才吃。喜歡清淡口味的人,一般會加湯。一碗米粉加入精心熬製的骨湯,兩個字,鮮甜!有一個小學生在作文裡寫到:聞一聞,香噴噴、熱辣辣的味道撲鼻而來,真是讓人口水飛流三千尺。夾起粉絲,嗦一口,晶瑩滾圓的粉絲跳入口中,咬一咬、嚼一嚼,酸辣豆角拌上圓溜溜的粉絲,再呷上可口的湯水,那味道棒極了!

老桂林喜歡把一碗米粉比喻成一副象棋。他們說,米粉是將帥,滷水香油是士,滷牛肉鍋燒是象,酸豆角酸蘿蔔黃豆是車馬炮,蔥花辣椒就是兵。一副象棋少了一顆就沒辦法開始,一碗米粉少了一種配料也會不好吃。所以,老桂林喜歡講“米粉拌均謂之和”,也有和氣生財的意思。米粉是祖國統一民族融合的產物,是南北文化的交融的化身。之前,桂林是一個只有六、七萬人口的小鎮,抗戰全面爆發後,人口一下子就暴漲到五、六十萬,全國各地的人一下子就擁來了。那麼多的人,都要吃飯,吃什麼?快餐米粉因此大行其道。米粉這個詞,也就由當時的抗戰文化人叫開了。 

馬肉米粉,是桂林米粉的一個特色品牌。我們知道,中國人的口味,東酸西辣南甜北鹹。東北、西北人多喜歡牛肉羊肉,而東南沿海一帶多喜歡海鮮,南方人也是多以豬肉為主。而桂林的米粉,卻是以馬肉為主要配菜,這又是為什麼?我想,這應該是為了調和眾人口味吧。因為,馬肉不會冒犯了任何民族、任何地方的飲食禁忌,這也是“和”的文化。


秦人飲食文化在桂北的留存


秦軍有“圍鼎而食”的習慣。為了讓將士們緩解思鄉情緒,伙伕們最先是用牛角鑽孔,吊在鼎上。他們把米漿倒入牛角,讓米漿從小孔流入滾水的大鼎裡,然後煮熟。這就是最早的米粉。如今,在桂林的興安、全州、灌陽等地還十分流行火鍋,我想,這應該是秦軍“圍鼎而食”習慣的繼承和演變。在電磁爐、高壓鍋、電飯鍋等現代炊具普及之前,桂林周邊農村使用的都是生鐵鑄造的鐵鍋。那裡的人們,都是把生鐵鍋稱之為“鼎鍋”。按照相關資料的解釋,鼎鍋就是有足的煮器。全州人煮薑茶的鐵鍋,有高耳有寬口但沒有蓋,據說那就是當年秦軍用的“鼎”。當然,為了省柴為了加快煮食速度,後來很多鼎鍋加了鐵蓋,但全州很多人在煮薑茶的時候,一直還保留著不蓋鍋蓋的習俗。小時候,在我的老家,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三腳”。所謂的“三腳”,也是生鐵鑄成,一個圓圈外加三隻腳。在廚房裡,鼎鍋放置在土灶臺上,沒有“腳”。過年過節要打火鍋了,人們就會在屋子裡生火,架上“三腳”,然後將“鼎鍋”架上,這就是“三足鼎立”……我想,這應該也是秦軍“圍鼎而食”的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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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鍋。圖片來源網絡。

秦文化在桂北地區影響廣泛。

靈渠是世界文明發展史上最早的人工運河,與長城一樣,靈渠也是秦文化最重要的歷史遺存。歷史學家留下“北有長城,南有靈渠”的佳句。靈渠的開鑿,連接了湘江灕江、溝通了長江珠江兩大水系,在中國歷史上,首次完成了華夏中原黃色文明與南太平洋藍色文明的溝通與融和。靈渠,改變了華夏文明和中國歷史的走向。秦代開鑿靈渠、南征百越大軍的遺族至今繁衍生息在靈渠兩岸以及嶺南各地,刻寫了秦文化的印記。

桂北人愛吃辣,這一點,應該也是秦軍遺風。當年,秦軍初來乍到,水土不服,很多人患上了“脘腹脹滿”的毛病,上吐下瀉,減員嚴重。軍中郎中讓將士們喝紫蘇湯喝薑茶,病很快就好了。人們記住了生薑,從那以後,嗜辣的習慣在桂北流傳下來。後來,又有了辣椒。大蒜滅菌,生薑、辣椒行氣活血,對身體有益,漸漸地,當地人也愛上了。全州的紅油米粉十分有名。紅油米粉盡是辣子。全州人說,感冒了,吃一碗紅油米粉,辣出一身大汗,人很快就能好了。如今,全州有三辣,那就是辣椒、大蒜和生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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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油茶。圖片來源與網絡,如有侵權,立即刪除

關中人喜歡烹茶。王褒《僮約》有言:“烹荼盡具”。秦軍來到桂北,水土不服,遇上疾病,於是就喝薑茶。據傳,秦軍是將泡溼的茶葉與生薑、大蒜搗爛,加水用大鼎煮沸,然後加入紫蘇、蔥花等,趁熱喝了。如今,桂北人愛喝油茶和薑茶,都要放生薑和大蒜,特別是灌陽人,打油茶還要放辣椒等,大概緣由於此。

在關中飯館,我們隨處可以看到這樣一幅場景:一進店坐下,食客們都是一個勁地剝大蒜,直到剝了一大堆擺在桌上方才罷手。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端上來,他們總是先將幾勺紅豔豔的油潑辣子澆上去,攪上幾攪,然後才甩開膀子吃起來。他們總是一口大蒜一口面,吃得滿頭大汗、酣暢淋漓!油潑辣子就足以讓人驚心動魄,再如此架勢整顆整顆地咬嚼大蒜,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其它地方,多是將蒜泥拌在菜裡,而像老陝們這樣,應該是獨有的景象了。要有,那就是桂林。如今桂林的米粉店裡,配料臺上總是為食客們備下大蒜。許多老桂林吃滷菜粉,他們總是不會忘記交代師傅:給我拍幾顆大蒜。

大蒜,原產中亞、西亞,秦人最早引入。南方人本來是不吃蒜的,但吃滷菜粉就一定要放幾顆,這是典型的西北飲食習慣。

如今的桂林米粉店,裝修得很豪華,有空調有卡座。可這些都是近年來的事情。先前,桂林人吃米粉,基本上都是蹲在街邊,無論是官家,還是客商,無論是車伕農夫,還是富家小姐,莫不如此。這也是秦漢遺風。秦漢時期,人們是不坐的。那時候的傢俱,只有“幾”沒有桌椅,人們交談、吃飯,都是跪在席子上,或者蹲著。日本人受秦文化影響較深,他們的家庭生活如今還都是跪在席子上進行。

在桂林,如今還可以看到擔擔粉。所謂擔擔粉,就是賣米粉的人,穿著木板鞋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米粉。據說,擔擔粉起源秦軍。留守桂林的秦軍以及後來遷徙南來的秦人,他們要謀求生活,於是,一些人就開始賣米粉為生。在街上,他們沒有房屋沒有鋪子,他們只能挑著擔子賣。他們穿的木板鞋,是春秋戰國時屐的一種。

可以說,在古老的三百六十行中,除了鏢局直接與武術有關外,幾乎沒有哪一個行業與武術有關,惟有桂林賣擔擔米粉的小販,他們一直保留著練武的習慣。為了對付白吃白喝的流氓爛仔,賣擔擔粉的人個個拳腳了得。他們的功夫,主要有“海底撈絲”,他們的兵器有雨傘、蒲扇、水瓢和筷子。據小販們說,雨傘打爛了,擔子可以停在大樹下、屋簷下;扇子打爛了,他們可以用嘴巴來吹火;水瓢打爛了,他們可以拿碗來代替;筷子打沒了,他們可以折樹枝來代替……最後,他們還有扁擔。祖上遺訓,不能用菜刀打架。因為秦朝的法律很嚴,菜刀是兵器。用兵器打架,罪加一等。

一碗米粉,細細端詳,還可以看到很多當年秦軍的影子。可以看到許許多多南北文化交融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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