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怪錄 卷三

○開元明皇幸廣陵

開元十八年正月望夕,帝謂葉仙師曰:“四方之盛,陳於此夕,師知何處極 麗?”對曰:“燈燭華麗,百戲陳設,士女爭妍,粉黛相染,天下無逾於廣陵矣。” 帝曰:“何術可使吾一觀之?”師曰:“待御皆可,何獨陛下乎。”俄而虹橋起 於殿前,板閣架虛,欄楯若畫。師奏:“橋成,請行,但無回顧而已。”於是帝 步而上之,太真及侍臣高力士、黃幡綽、樂官數十人從行,步步漸高,若造雲中。

俄頃之間,已到廣陵矣。月色如晝,街陌繩直,寺觀陳設之盛,燈火之光, 照灼臺殿。士女華麗,若行化焉,而皆仰望曰:“仙人現於五色雲中。”乃蹈舞 而拜,闐溢里巷。帝大悅焉,乃曰:“此真廣陵也?”師曰:“請敕樂官奏《霓 裳羽衣》一曲,後可驗矣。”於是作樂雲中,瞻聽之人,紛壇相蹈。曲終,帝意 將回,有頃之間,已到闕矣。帝極喜。

人或謂仙師幻術造微,暫炫耳目。久之未決。後數旬,廣陵奏雲:“正月十 五日三更,有仙人乘彩雲自西來,臨孝感寺道場上,高數十丈。久之,又奏《霓 裳羽衣》一曲,曲終西去。官僚士女,無不具瞻。斯蓋陛下孝誠感通,玄德昭著, 名應仙錄,道冠帝圖。不然,何以初元朝禮之晨而慶雲現,小臣賤修之地而仙樂 陳。則垂衣裳者徒聞帝德,歌《南風》者才洽人心,豈與盛朝同日而語哉!”上 覽表,大悅,方信師之不妄也。

○袁洪兒誇郎

陳朱崖太守袁洪兒,小名誇郎,年二十,生來性好書,樂靜,別處一院,頗 能玄言。嘗野見翠翠鳥,命羅得之。袁甚好玩,清夜月明,徹燭長吟:“露溼寒 塘草,月映清淮流。”忽失翠鳥所在,見一雙鬟婢子立在其左,曰:“袁郎此篇 甚為佳妙,然未知我二十七郎封郎能押劇韻,人為三言四言句詩,一句開口,一 句合詠。春詩曰:‘花落也,蛺蝶舞,人何多疾,籲足憂苦。’如劇韻押法之者, 有一二百首,不能盡記得。”誇郎甚異之,曰:“汝是誰家青衣,乃得至此?且 汝封郎,吾可屈致之乎?”婢子曰:“某王家二十七娘子從嫁,本名翡翠,偶因 化身遊行,使為袁郎子羅得。封郎去此不遠,但具主人之禮,少頃封郎即至。” 誇郎乃命酒具茶器,未移時,翡翠至,曰:“封郎在門外。”出見一少年,可二 十餘,言辭溫雅,風流爽邁。揖讓登席,討論子史,自哺竟夕,賓主相得。誇郎 曰:“足下高居,當垂見喻。”封郎曰:“平仲來日當有蔬饌奉邀,然非僕本居, 贅於琅琊耳。”再三殷勤而別。

及明日辰後,有小童前拜曰:“封郎使歸兒送書,令從二郎引路。”啟書讀 曰:“佳辰氣茂,思得良會,駐足層臺,企俟光儀,唯足下但東馳耳。”誇郎即 策馬從之,可行十里,忽見泉石縈徹,異花駢植,賓館宏敞,窮極瑰寶。門懸青 綃幕,下宛一尺餘,皆爇獸炭。誇郎與封郎相見,方顧異之,平仲回叱一小童曰: “捧筆奴,早令汝煎火浣幕,何故客至猶未畢!”但令去火,而幕色尤鮮。坐未 幾,又有四人出宅,皆風雅士也。封生曰:“主人王二兄、三兄、四兄、六郎子, 其名曰準、曰推、曰惟、曰淮。?笨淅上嗉嚬淴掞鷩從辛斝嘁攏?雜袪殊色,悉 衣珠翠,捧方丈盤至,珍羞萬品,中有珍錄,無不殫盡。王淮曰:“有少家樂, 請此奉娛。”即有女娃十餘人並出,別有胡優,咬指翹足,一時拜員外,資次即 為給舍。淮指二妓曰:“石崇妾仙娥娘也,名稱亞於綠珠。”於是絲竹並作,鏗 鏘清亮。日晚,王氏昆弟醉寢,封生謂誇郎曰:“此亦足為富貴,然丈人為太守, 當不以此盛。”誇郎曰:“不以鄙賤,百倍行採,不審何以致之?”封生曰: “君誠能結同心,僕便請為行人。拙室有姨,美淑善音,請袁君思之。”誇郎曰: “但恐龍門下難為魚耳。”封生因入白王氏尊長,即出曰:“允矣!明日吉,便 為迎日。”誇郎大悅,許之。

明日,王氏昆弟方陳設於堂下,茵榻帷帳,赫然炫目。及誇郎入,簾下有女 郎曰:“袁郎行動趨蹌,猶似把書入學時。”又老青衣過,誇郎拜謝訖,目之。 即又笑曰:“禽霏□無乳久矣,袁郎何用目之!”將暮,儐來皆至,有青衣持箋 催妝詩,誇郎下筆賦詩曰:

好花本自有春暉,不偶紅妝亂玉姿。

若用何郎面上粉,任將多少借光儀。

其餘吉禮,無不畢備。篇詠甚多,而不悉記得。唯憶得詠花扇詩曰:

圓扇畫方新,金花照錦茵。

那言燈下見,更值月中人。

誇郎妻殊麗絕國,舉止閒雅,小名曰從從,正名攜。第二十七儀質亦得類娣 娣,辯捷善戲謔,贈袁郎詩曰:

人家女美大須愁,往往醜郎門外求。

昨日金剛腳下見,今朝何得此間遊?

及後,班坐桐陰,封平仲鼓琴,顧謂誇郎曰:“姨夫豈無一言相贈?”誇郎 即賦詩曰:

賓匣開玉琴,高梧追煩暑。

商弦一以發,白雲飄然舉。

何必蒼梧東,激琴懷怨浦。

誇郎日恣餘嗛,遂無歸思。忽覺妻皆慘,又飾行裝。誇郎問封生,封生曰: “丈人晉侍中王濟也,久為陰道交州牧,近改幷州刺史。若足下以賢尊在此,不 能俱往,則當從此有終天之別。”其妻嗚咽流涕曰:“君本自殊途,不期與會, 致今日之別,亦封郎二兄之過。”遂聞外人呼聲,走出,回顧已蒼然不復見一物。 太守求不得已近一年,及至,數月猶恍,往往奔至前所,別無所見,復涕泣而退, 終歲乃如故。

○張左

前進士張左,嘗為叔父言:

少年南次鄠杜,郊行,見有老父乘青驢,四足白,腰背鹿革囊,顏甚悅懌, 旨趣非凡。叟自斜徑合路,左甚異之,試問所從來,叟但笑而不答。至於再三, 叟忽怒叱曰:“年少子,乃敢相逼!吾豈盜賊椎埋者耶?何必問所從來。”左遜 謝曰:“嚮慕先生高躅,願從事左右耳,何賜深責?”叟曰:“吾無術教子,但 壽永者。子當嗤我潦倒,欲噱吾釋志耳。”遂鞭乘促走,左亦撲馬趨,俱至逆旅。 叟枕鹿囊,寢未熟,左方疲倦,取酒將飲,就請曰:“簞醪期先生共之。”叟跳 起曰:“此正吾所好,何子解吾意?”飲訖,左覘其色悅,徐請曰:“小生寡味, 願先生賜言以廣聞見,然非所敢望。”叟曰:“吾所見梁陳隋唐耳,賢愚治亂, 國史已具。然請以身所錄者語子。”

吾宇文周時居岐,扶風人也,姓申名宗,慕齊神武,因改為歡。十八,從燕 公於謹徵梁元帝於荊州,陷大將軍。旋夢青衣二人謂餘曰:“呂走天年,人向主 壽。”既覺,吾乃詣占夢者於江陵市,占夢者謂餘曰:“呂走,回字也。人向主, 住字也。豈子住乃壽也。”時留兵於江陵,吾遂陳情於校尉託跋烈,許之。

因卻詣占夢者曰:“住即合矣,壽有術乎?”佔者曰:“汝生前梓潼薛君曹 也,好服木蕊散,多尋異書,日誦黃老一百紙,徙居鶴鳴山下,草堂三間,戶外 駢植花竹,泉石縈繞。”八月十五日,長嘯獨飲,因酒酣暢,大言曰:“薛君曹 疏澹若此,何無異人降止?”忽覺兩耳中有車馬聲,因頹然思寢,才至席,遂有 小車,朱輪青蓋,駕赤犢出耳中,各高二三寸,亦不知出耳之難。車有二童,綠 幘青帔,亦長二三寸,憑軾呼御者,踏輪扶下,而謂君曹曰:“吾自兜玄國來, 向聞長嘯月下,韻甚清激,私心奉慕,願接清論。?本翽艽蠛霑唬骸熬?薁出吾 耳,何謂兜玄國來?”二童子曰:“兜玄國在吾耳中,君耳安能處我?”君曹曰: “君長二三寸,豈復耳有國土!倘若有之,國人當盡焦螟耳。”二童曰:“胡為 其然!吾國與汝國無異,不信,盍從吾遊。或能使留,則君無生死苦矣。”一童 因傾耳示君曹,君曹覘之,乃別有天地,花卉繁茂,甍棟連接,清泉翠竹,縈繞 香甸。因捫耳投之,已至一都會,城池樓堞,窮極瑰麗。君曹彷徨,未知所之, 顧見向之二童已在側,謂君曹曰:“此國大小與君國,既至此,盍從吾謁蒙玄真 伯。”蒙玄真伯居大殿,牆垣階陛,盡飾以金碧,垂翡翠簾帷。中間獨坐真伯, 身衣雲霞日月衣,冠通天冠,垂旒皆與身等。玉童四人,立侍左右,一執白拂, 一執犀如意。二人既入,皆拱手拜伏,不敢仰視。有高冠長鬣絳紗衣人,宣青紙 制曰:“肇分大素,國既百億,爾淪下土,賤卑萬品,聿臻於此,實由冥合,況 爾清乃躬誠,葉於真宰,大官厚爵,俾宜享之。可為主錄大夫。”君曹拜舞出門, 即有黃帔三四人,引至一曹署。其中文薄,多所不識,每月亦無請受,但意有所 念,左右必先知,當便供給。因暇登樓遠望,忽有歸思,賦詩曰:

風軟景和麗,錄花馥林塘。

登高一悵望,信美非吾鄉。

因以詩示二童子,童子怒曰:“吾以君質性衝寂,引至吾國,鄙俗餘態果乃 未去,卿有何自憶耶!”遂疾逐君曹,如陷落地,仰視乃自童子耳中落,已在舊 居處,隨視童子亦不見,因問諸鄰人,鄰人云:“失君曹已七八年矣。”君曹在 彼如數月。未幾而君曹卒,遂生於申家,即今身也。

佔者又云:“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以汝前生好道,以得到兜玄國,然俗想 未盡,不可長生。然汝由此壽千歲矣。吾授汝符,即歸。”“因吐朱絹尺餘,令 吞之。佔者遂復童子形而滅。自是不復有疾,周行天下名山,迨茲向二百餘歲。 然吾所見異事甚多,並記鹿革中。”

因啟囊,出二軸書甚大,字頗細。左不能讀,請叟自宣,略述十餘事,其半 昭然可紀。此卷八事,無非叟之所說。其夕將明,佐略寢,及覺已失叟。後數日, 有人於炭谷湫見之,叟曰:“為我致意於張君。”左遽尋之,已復不見。時貞元 中。

○蕭至忠

唐中書令蕭至忠,景雲元年為晉州刺史,將以臘日畋遊,大事置羅。

先一日,有薪者樵於霍山,暴瘧不能歸,因止巖穴之中,呻吟不寐。夜將艾, 似聞悉窣有人聲。初以為盜賊將至,則匍匐於林木中。時山月甚明,有一人身長 丈餘,鼻有三角,體被豹鞟,目閃閃如電,向谷長嘯。俄有虎、兕、鹿、豕、 狐、兔、雉、雁駢匝百許步。長人即宣言曰:“餘玄冥使者,奉北帝之命,明日 臘日,蕭使君當順時畋臘。爾等若干合箭死,若干合槍死,若干合網死,若干合 棒死,若干合狗死,若干合鷹死。”言訖,群獸皆俯伏戰懼,若請命者。老虎洎 老麋,皆屈膝向長人言曰:“以某等之命,即實以分。然蕭公仁者,非意欲害物, 以行時令耳。若有少故則止。使者豈無術救某等乎?”使者曰:“非餘欲殺汝輩, 但今自以帝命宣示汝等刑名,即餘使乎之事畢矣,自此任爾自為計。然餘聞東谷 嚴四兄善謀,爾等可就彼祈求。”群獸皆輪轉歡叫。使者即東行,群獸畢從。

時薪者疾亦少間,隨往覘之。即至東谷,有茅堂數間,黃冠一人,架懸虎皮, 身正熟寢。驚起,見使者曰:“闊別既久,每多思望。今日至此,得非配群生獵 日刑名乎?”使者曰:“正如高明所問。然彼皆求救於四兄,四兄當為謀之。” 老虎、老麋即屈膝哀請,黃冠曰:“蕭使君每役人,必恤其飢寒。若祈滕六降雪, 巽二起風,即不復遊獵矣。餘昨得滕六書,知已喪偶。又聞索泉家第五娘子為歌 姬,以妒忌黜矣。若汝求得美人納之,則雪立降矣。又巽二好飲,汝若求得醇醪 賂之,則風立至矣。”有二狐自稱多媚,能取之。“河東縣尉崔知之第三妹,美 淑嬌豔。絳州盧司戶善釀醪,妻產,必有美酒。”言訖而去。諸獸皆有歡聲。黃 冠乃謂使者曰:“憶含質在仙都,豈意千年為獸身,悒悒不得志。聊有《述懷》 一章。”乃吟曰:

昔為仙子今為虎,流落陰涯足風雨。

更將斑毳被餘身,千載空山萬般苦。

“然含質譴謫已滿,唯有十一日即歸紫府矣。久居於此,將別不無恨恨。因 題數行於壁,使後人知僕曾居於此矣。”乃書北壁曰:“下玄八千億甲子,丹飛 先生嚴含質,謫下中天被斑革,六十甲子血食澗飲,廁猿■,下濁界,景雲元紀 升太一。”

時薪者素曉書誦,因密記得之。少頃,老狐負美女至,才及笄歲,紅袂拭目, 殘妝妖媚。又有一狐負美酒二瓶,香氣酷烈。嚴四兄即以美女洎美酒瓶,各納一 囊中,以朱書二符,取水噀之,二符即飛去。

薪者懼且為所見,即尋路卻回。未明,風雪暴至,竟日乃罷,而蕭使君不復 獵矣。

○李汭言

漢中從事李汭言:

天寶中有士人崔姓者,尉於巴蜀,才至成都而卒。時連帥章仇兼瓊哀其妻少 而無投止,因與青城山下置一別墅。又以其色美,欲聘納之,計無所出,謂其夫 人曰:“貴為諸侯妻,何不盛為盤筵,邀召女客,五百里內,儘可迎致。”夫人 甚悅。兼瓊因命衙官遍報五百里內女郎,即日會成都,意欲因會便留亡尉妻,不 謂已為族舅盧生納之矣。盧舅密知兼瓊意,令尉妻辭疾不行,兼瓊大怒,促左右 百騎往收捕。盧舅時方食,兵騎繞宅亦合,盧談笑自若,殊不介懷,食訖,謂尉 妻曰:“兼瓊之意可知矣,夫人不可不行。少頃即當送素色衣服來,便可服之而 往。”言訖,乘驢出門,兵騎前攬不得,徐徐而去,追不及矣。俄使一小童捧箱, 內有故青裙、白衫子,綠帔子、緋羅縠綃素,皆非世人之所有。尉妻服之至成都, 諸女郎皆先期而至,兼瓊覘於帷下。及尉妻入,光彩繞身,美色旁射,不可正視, 坐皆懾氣,不覺起拜。食歸,三日而卒,紅壞立盡。

兼瓊大駭,具狀錄奏聞。帝問張果,果雲:“知之,不敢言。請問青城王老。” 帝即召兼瓊求訪王老進之。兼瓊搜索青城山前後,並無此人。惟草市藥肆雲: “常有二人日來買山藥,稱王老所使。”二人至,兼瓊即令衙官隨訪。入山數里, 至一草堂,王老皤然鬢髮,隱几危坐。衙官隨入,遂宣詔,兼致兼瓊意。王老曰: “此必多言小子張果也。”因與兼瓊剋期至京師,令先發表,不肯乘傳,兼瓊從 之。使才至銀臺,王老亦到。帝召問,張果猶在席側,見王老,惶恐再拜。王老 叱果曰:“小子何不言之!又遣遠取吾來。”果言:“小仙不敢,專俟仙伯言耳。” 因奏曰:“盧二舅即太元夫人庫子,因假下游,以亡尉妻微有仙骨,故納為媵。 無何,盜太元夫人衣服與著,已受謫至重,為鬱單天子矣。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 衣服,墮無間獄矣。”奏訖,苦不願留,帝放還,出後不知所在。

○南纘

廣漢守南纘嘗為人言:

至德中有調選得同州督郵者,姓崔,忘名字,輕騎赴任。出春明門,見一青 袍人乘馬出,亦不知其姓字,因相揖偕行。徐問何官,青袍人云:“新授同州督 郵。”崔雲:“某新授此官,君豈不錯誤乎?”青袍人笑而不答。又相與行,悉 雲赴任。去同州數十里,於斜路中,有官吏拜迎。青袍入謂崔君曰:“君為陽道 錄事,某為陰道錄事。路從此別,豈不相送耶?”崔生錄之,即與連轡入斜路, 遂至一城郭,街衢局署,亦甚壯麗。

青袍人至廳,與崔生同坐受謁,通胥徒、僧道等訖,次通辭訟獄囚,崔之妻 與焉。崔生大驚,謂青袍人曰:“不知拙室何得至此?”青袍人即避大案後,令 崔生自與妻言。妻雲:“被迫至此,已是數日,君宜哀請錄事耳。”崔生即祈求 青袍人,青袍人因令胥吏促放崔生妻令回。崔生試問妻犯何罪至此,青袍人曰: “君寄家同州,應同州亡人,皆在此廳勘過。蓋君管陽道,某管陰道。”崔生淹 留半日,即請卻回。青袍人令胥吏拜送,曰:“雖陰陽有殊,然具是同州也,可 不拜送督郵哉!”青袍人亦偕餞送,再三勤款,揮袂,又令斜路口而去。

崔生至同州,問妻子,妻子云:“病七八日,冥然無知,神不識生,愈才得 一日。”崔生計之,恰放回日也。妻不記陰道見崔生時,崔生言之,妻始悟如夢, 亦不審記也。

○侯遹

隋開皇初,廣都孝廉侯遹入城,至劍門外,忽見四黃石,皆大如鬥。遹愛之, 收藏於籠,負之以驢,因歇鞍取看,皆化為金。遹至城貨之,得錢百萬,市美妾 十餘人,大開第宅,近甸良田別墅,貨買甚多。

後乘春景出遊,盡載妓妾隨從,下車陳設酒餚。忽有一老翁,負大笈至,廁 下坐。遹怒詬之,命蒼頭扶出,叟不動亦不嗔恚,但引滿杯啖炙而笑雲:“吾此 來求君償債耳。君昔將我金去,不憶記乎?”盡取遹妓妾十餘人,投之於笈,亦 不覺笈中之窄,負之而趨,走若飛鳥。遹令蒼頭馳馬逐之,斯須已失所在。自後 遹家日貧,卻復昔日生計。十餘年,卻歸蜀,到劍門,又見前者老翁,攜所將妓 妾遊行,儐從極多,見遹皆大笑。問之不言,逼之又失所在。訪劍門前後,並無 此人,竟不能測也。

○巴邛人

有巴邛人,不知姓名,家有桔園。因霜後,諸桔盡收,餘有兩大桔,如三鬥 盎。巴人錄之,即令攀摘,輕重亦如常桔。剖開,每桔有二老叟,鬢眉皤然,肌 體紅潤,皆相對象戲,身長尺餘,談笑自若,剖開後亦不驚怖,但相與決賭。決 賭訖,一叟曰:“君輸我海上龍王第七女鬚髮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枝,紫絹帔一 副,絳台山霞寶散二庾,瀛洲玉塵九斛,阿母療髓凝酒四鍾,阿母女態盈娘子躋 虛龍縞襪八糹兩,後日於王先生青城草堂還我耳。”又有一叟曰:“王先生許來, 竟待不得,桔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耳。”又一叟曰: “僕飢矣,須龍根脯食之。”即於袖中抽出一草根,方圓徑寸,形狀宛轉如龍, 毫釐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隨削隨滿。食訖,以水噀之,化為一龍,四叟共乘 之,足下洩洩雲起。須叟,風雨晦冥,不知所在。巴人相傳雲:百五十年來如此, 似在陳隋之間,但不知的年號耳。

○劉法師

貞元中,華州雲臺觀有劉法師者,煉氣絕粒,迨二十年。每三元設齋,則見 一人,衣縫掖而面黧瘦,來居末座,齋畢而去,如此者十餘年,而衣服顏色不改。 法師異而問之,對曰:“余姓張名公弼,住蓮花峰東隅。”法師意此處無人之境, 請同往。公弼怡然許之,曰:“此中甚樂,師能便往,亦當無悶。”

法師遂隨公弼行,三二十里,援蘿攀葛,才有鳥道,經過崖谷險絕,雖猿狖 不能過也,而公弼履之若夷途,法師從行亦無難。遂至一石壁,削成,高直千餘 仞,下臨無底之谷。一逕闊數寸,法師與公弼側足而立。公弼乃以指扣石壁,中 有人問曰:“為誰?”曰:“某。”遂劃然開一門,門中有天地日月。公弼將入, 法師隨公弼亦入,其人乃怒謂公弼:“何引外人來?”其人因闔門,則又成石壁 矣。公弼曰:“此非他,乃雲臺劉法師也,餘交戰,故請來此,何見拒之深也?” 又開門,內公弼及法師,公弼曰:“法師此來甚飢,君可豐食遣之。”其人遂問 法師:“便能住否?”法師請以後期。其人遂取一盂水,以肘後青囊中刀圭粉糝 之以飲法師,味甚甘香,飲畢而飢渴之想除矣。公弼曰:“餘昨雲山中甚樂,君 盍為戲,令法師觀之。”其人乃以水噀東谷中,乃有蒼龍白象各一,對舞,舞 甚妙,威鳳綵鸞各一對歌,歌甚清。頃之,公弼送法師回,回顧,惟見青崖丹壑, 向之歌舞,一無所見矣。及去觀將近,公弼乃辭。

法師至觀,處置事畢,卻尋公弼,則步步險阻,杳不可階,痛恨前者不住, 號天叫地,遂成腰疾。公弼更不復至矣。

昭應縣尉薛公幹為僧孺叔父言也。

○刁俊朝

安康伶人刁俊朝,其妻巴嫗,項癭者,初微若雞卵,漸巨如三四升瓶盎。積 五年,大如數斛之囊,重不能行。其中有琴瑟笙磬壎篪之響。細而聽之,若合音 律,泠泠可樂。積數年,癭外生小穴如針芒者,不知幾億。每天欲雨,則穴中吹 白煙,霏霏如絲縷,漸高佈散,結為屯雲,雨則立降。其家少長懼之,鹹請遠送 巖穴。俊朝戀戀不能已,因謂妻曰:“吾迫以眾議,將不能庇於伉儷。送君於無 人之境,如何?”妻曰:“吾此疾誠可憎惡,送之亦死,拆之亦死。君當為我決 拆之,看有何物。”俊朝即磨淬利刃,揮挑將及妻前,癭中軒然有聲,遂四分披 裂,有一大猱,跳走騰踏而去。即以帛絮裹之。雖癭疾頓愈,而冥然大漸矣。

明日,有黃冠扣門曰:“吾乃昨日癭中走出之猱也。吾本獼猴之精,解致風 雨。無何與漢江鬼愁潭老蛟還往,常與覘船。舸將至,俾他覆之,以求舟中,飠 侯糧,以養孫息。昨者太一誅蛟,搜索黨與,故借君夫人蝤蠐之領,以匿性命。 雖分不相干,然為累亦甚矣。今於鳳凰山神處求得少許靈膏,請君塗之,幸當立 愈。”俊朝如其言塗之,隨手瘡合。俊朝因留黃冠,烹雞設食。食訖,貰酒欲飲, 黃冠因囀喉高歌。又為絲匏瓊玉之音,罔不鏗鏘可愛。既而辭去,莫知所詣。時 大定中也。

○古元之

後魏尚書令古弼族子元之,少養於弼,因飲酒而卒。弼憐之特甚,三日殮畢, 追思,欲與再別。因命斫棺,開已卻生矣。元之雲:

當昏醉時,忽然如夢。有人沃冷水於體,仰視,乃見一神人衣冠絳裳霓帔, 儀貌甚偉。顧元之曰:“吾乃古說也,是汝遠祖。適欲至和神國中,無人擔囊侍 從,因來取汝。”即令負一大囊,可重一鈞。又與一竹杖,長丈二餘。令元之乘 騎隨後,飛舉甚速,常在半天,西南行,不知裡數,山河逾遠,欻然下地,已至 和神國。其國無大山,高者不過數十丈,皆積碧珉。石際生青彩簵篠,異花 珍果。軟草香媚,好禽嘲哳。山頂皆平正如砥,清泉迸下者三二百道。原野無凡 樹,悉生百果及相思、石榴之輩。每果樹花卉俱發,實色鮮紅,映翠葉於香叢之 上,紛錯滿樹,四時不敢,唯一歲一度暗換花實,更生新嫩,人不知覺。田疇盡 長大瓠,瓠中實以五穀,甘香珍美,非中國稻粱可比,人得足食,不假耕種。原 隰滋茂,蕕穢不生,一年一度,樹木枝幹間悉生五色絲纊。人得隨色收取,任意 糹任織。異錦纖羅,不假蠶杼。四時之氣,常熙熙和淑,如中國二三月。無蚊、 虻、蟆、蟻、蝨、蜂、蠍、蛇、虺、守宮、娛蚣、蛛蠓之蟲,又無梟、鴟、鴉、 鷂、鴝、鵒、蝙蝠之屬,及無虎、狼、豺、豹、狐狸、驀駁之獸,又無貓、鼠、 豬、犬擾害之類。其人長短妍蚩皆等,無有嗜慾愛憎之者。人生二男二女,為鄰 則世世為婚姻。笄年而嫁,二十而娶,人壽一百二十。中無夭折、疾病、瘖聾、 跛躄之患。百歲已下,皆自記憶;百歲已外,不知其壽幾何。壽盡則欻然失其所 在,雖親族子孫皆忘其人,故常無憂戚。每日午時一餐,中間唯食酒漿果實耳。 餐亦不知所化,不置溷所。人無私積囷倉,餘糧棲畝,要者取之。無灌園鬻蔬, 野菜皆足人食。十畝有一酒泉,味甘而香。國人日相攜遊覽歌詠,陶陶然,暮夜 而散,未嘗昏醉。人人有俾僕,皆自然謹慎,知人所要,不煩促使。隨意屋室, 靡不壯麗。其國六畜唯有馬,馴極而駿,不用芻秣,自食野草,不近積聚。人要 乘則乘,乘訖而卻放。亦無主守。其國千官皆足,而仕官不自知身之在仕,雜於 下人,以無職事操斷也。雖有君主,而君不自知為君,雜於千官,以無職事升貶 故也。又無迅雷風雨,其風常微輕如煦,襲萬物不至於搖落;其雨十日一降,降 必以夜,津潤條暢,不至地有淹流。一國之人,皆自相親,有如戚屬,人各相惠 多與。無市易商販之事,以不求利故也。古說既至其國,顧謂元之曰:“此和神 國也。雖非神仙,風俗不惡。汝回,當為世人說之。吾既至此,回既別求人負囊, 不用汝矣。”因以酒令元之飲,飲滿數巡,不覺沉醉。既而復醒,身已活矣。

自是元之疏逸人事,都忘宦情,遊行山水,自號知和子,後竟不知其所終也。

○盧公煥

黃門侍郎盧公煥,為明州刺史,屬邑象山縣,溪谷迥無人處,有盜發墓者雲: 初見車轍中有花磚,因揭之,知是古冢墓。乃結十人於縣投狀,請路旁居止,縣 尹允之。遂種麻,令外人無所見。即悉力發掘,入其隧路,漸至壙中,有三石門, 皆以鐵封之。

其盜先能誦咒,因齋戒禁之。翌日,兩門開,每門中各有銅人銅馬數百,持 執干戈,其制精巧。盜又齋戒三日,中門一扇開,有黃衣人出,傳語曰:“漢徵 南將軍劉使來相聞,某生有徵伐大勳,及死,敕令護葬及鑄銅人馬等,以象存日 儀衛。奉計來此,必要財貨,所居之室,實無他物,且官葬不瘞貨寶,何必苦以 神咒相侵,若更不見已,嘗不免兩損。”言訖卻入,門複合如初。

盜又誦咒數日不已,門開,一青衣又出傳語,盜弗允說,兩扇欻闢,大水漂 蕩,盜皆溺死。一盜解泅而出,自縛詣官,具說本末。黃門令覆視其墓,其中門 內有一石床,骸枕之類,水漂已半垂於下,因卻為封兩門,窒其隧路矣。

○吳全素

吳全素,蘇州人,舉孝廉,五上不第。元和十二年,寓居長安永興裡。十二 月十三日夜既臥,見二人白衣執簡,若貢院引牌來召者,全素曰:“禮闈引試, 分甲有期,何煩夜引?”使者固邀,不得已而下床隨行,不覺過子城,出開遠門 二百步,正北行,有路闊二尺已來,此外盡目深泥。見丈夫婦人,捽之者,拽倒 者,枷杻者,鎖身者,連裾者,僧者,道者,囊盛其頭者,面縛者,散驅行者, 數百輩皆行泥中,獨全素行平路。約數里。入城郭見官府,同列者千餘人,軍吏 佩刀者分部其人,率五十人為一引,引過,全素在第三引中。其正衙有大殿,當 中設床幾,一人衣緋而坐,左右立吏數十人,衙吏點名,便判付司獄者,付磑司 獄者,付鑛獄者,付湯獄者,付火獄者,付案者。聞其付獄者,方悟身死。見 四十九人皆點付訖,獨全素在,因問其人曰:“當衙者何官?”曰:“判官也。” 遂訴曰:“全素恭履儒道,年祿未終,不合死。”判官曰:“冥司案牘,一一分 明。據籍帖追,豈合妄訴!”全素曰:“審知年命末盡,今請對驗命籍。”乃命 取吳郡戶籍到,檢得吳全素,元和十三年明經出身,其後三年衣食,亦無官祿。 判官曰:“人世三年,才同瞬息,且無榮祿,何必卻回!既去即來,徒煩案牘。” 全素曰:“辭親五載,得歸即榮,何況成名尚餘三載,伏乞哀察。”判官曰: “任歸。”仍誡引者曰:“此人命薄,宜令速去。稍以延遲,即突明矣。”引者 受命,即與同行。出門外,羨而泣者不可勝紀。

既出其城,不復見泥矣。復至開遠門,二吏謂全素曰:“君命甚薄,突明即 歸不得,見判官之命乎?我皆貧,各惠錢五十萬,即無慮矣。”全素曰:“遠客 又貧,如何可致?”吏曰:“從母之夫,居宣陽為戶部吏者甚富,一言可致也。” 既同詣其家,二吏不肯上階,全素入告,其家方食煎餅,全素至燈前拱曰:“阿 姨萬福!”又曰:“姨夫安和!”又不應。乃以手籠燈,滿堂皆暗。姨夫曰: “何不拋少物?夜食香物,鬼神便合惱人。”全素既憾其不應,又目為鬼神,意 頗忿之。青衣有執食者,其面正當,因以力掌之,應手而倒,家人競來拔髮噴水, 呼喚良久方悟。全素既言情不得,下階問二吏,吏曰:“固然,君未還生,非鬼 而何。鬼語而人不聞,籠燈行掌,誠足以駭之。”曰:“然則何以言事?”曰: “以吾唾塗人大門,一家睡;塗人中門,門內人睡;塗堂門,滿堂人睡。可以手 承吾唾而塗之。”全素掬手,二吏交唾。逡巡掬手以塗堂門。才華,滿堂欠伸, 促去食器,遂入寢。二吏曰:“君入,去床三尺立言之。慎勿近床,以手搖動, 則魘不悟矣。”全素依其言言之,其姨驚起,泣謂夫曰:“全素晚來歸宿,何忽 致死。今者見夢求錢,言有所遺,如何?”其夫曰:“憂念外甥,偶為熱夢,何 足遽信!”又寢,又夢,驚起而泣,求紙於櫃,適有二百幅,乃令遽剪焚之,火 絕,則千緡宛在地矣。二吏曰:“錢數多,某固不能勝。而君之力,生人之力也。 可以盡舉,請負以致寄之。”全素初以為難,試以兩手上承,自肩挑之,巍巍然 極高,其實甚輕,乃引行寄介公廟,主人者紫衣腰金,敕吏受之。

寄畢,二吏曰:“君之還生必矣,且思便歸,為亦有所見耶?今欲取一人送 之受生,能略觀否?”全素曰:“固所願也。”乃相引入西市絹行南盡人家,燈 火熒煌,嗚嗚而泣,數僧當門讀經,香菸滿戶。二吏不敢近,乃從堂後簷上,讓 當寢床,有抽瓦折椽,開一大穴。穴中下視,一老人氣息奄然,相向而泣者周其 床。一吏出懷中繩。大如指,長二丈餘,令全素安坐執之,一頭垂於穴中,誡全 素曰:“吾尋取彼人,人來,當掣繩。”遂出繩下之,而以右手捽老人,左手掣 繩,全素遽掣出之,拽於堂前,以繩囚縛。二吏更荷而出,相顧曰:“何處有屠 案最大?”其一曰:“佈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最大。”乃相與往焉。既到,投老 人於案上,脫衣纏身,更上推撲。老人曰苦,其聲感人,全素曰:“有罪當刑, 此亦非法,若無罪責,何以苦之?”二吏曰:“訝君之問何遲也。凡人有善功清 德,合生天堂者,仙樂彩雲霓旌鶴駕來迎也,某何以見之?若有重罪及穢惡,合 墮地獄者,牛頭奇鬼鐵叉枷杻來取,某又何以見之?此老人無生天之福,又無 入地獄之罪,雖能修身,未離塵俗,但潔其身,淨無瑕穢,既舍此身,只合更受 男子之身。當其上計之時,其母已孕,此命既盡,彼命合生,今若不團撲,令彼 婦人,何以能產?”又盡力揉撲,實覺漸小,須臾,其形才如拳大,百骸九竅, 莫不依然。於是依依提行,逾子城大勝業坊西南下東回第二曲北壁,入第一家, 其家復有燈火熒煌,言語切切,沙門二人,當窗讀《八陽經》。因此不敢逼僧, 直上階,見堂門斜掩,一吏執老人於堂中,才似到床,新子已啼矣。

一吏曰:“事畢矣,送君去。”又偕入永興裡旅舍,到寢房,房內尚黑,略 無所見。二吏隨自後,乃推全素大呼曰:“吳全素!”若失足而墜,既蘇,頭眩 苦,良久方定。而衙鼓方動,姨夫者自宣陽走馬來,則已蘇矣,其僕不知覺也。 乘肩輿憩於宣陽,數日復故,再由子城入勝業生男之家,歷歷在眼。自以明經中 第,不足為榮,思速侍親。卜得行日,或頭眩不果去,或驢來腳損,或雨雪連日, 或親故往來,因循之問,遂逼試日,入場而過,不復以舊日之望為意。俄而成名, 笑別長安而去。乃知命當有成,棄之不可;時苟未會,躁亦何為。舉此端,足可 以誡其知進而不知退者。

○掠剩使

杜陵韋元方外兄裴璞,任邠州新平縣尉,元和五年卒於官。

長慶初,元方下第,將客於隴右。出開遠門數十里抵偏店,將憩,逢武吏躍 馬而來,騎從數十,而貌似璞。見元方若識,而急下馬避之,入茶坊,垂簾於小 室中,其徒御散坐簾外。元方疑之,亦造其邸。及褰簾入見,實裴璞也,驚喜拜 之,曰:“兄去人間,復效武職,何從吏之赳赳焉?”裴曰:“吾為陰官,職轄 武士,故武飾耳。”元方曰:“何官?”隴右三川掠剩使耳。”曰:“何為典耶?” 曰:“吾職司人剩財而掠之。”韋曰:“何謂剩財?”裴曰:“人之轉貨求丐也, 命當即□,忽遇物之箱稀,或主人深顧所得,乃逾數外之財,即謂之剩,故掠之 焉。”曰:“安知其剩而掠之?”裴曰:“生人一飲一啄,無非前定,況財實乎? 陰司所籍,其獲有限,獲而逾籍,陰吏狀來,乃掠之也。”韋曰:“所謂掠者, 奪之於囊耶,竊之於懷耶?”裴曰:“非也。當數而得,一一有成,數外之財, 為吾所運。或令虛耗,或潔橫事,或買賣不及常價,殊不關身爾。始吾之生也, 常謂商勤得財,農勤得谷,士勤得祿,只嘆其不勤而不得也。夫覆舟之商,旱歲 之農,屢空之士,豈不勤乎?而今乃知勤者德之基,學者善之本。德之為善,乃 理身之道耳,亦未足以邀財而求祿也。子之逢吾,亦是前定,合得白金二斤,過 此遺子,又當復掠,故不厚矣。子之是行也,岐甚厚而邠甚薄,於涇殊無所得, 諸鎮平平耳。人生有命,時不參差,以道靜觀,無復違撓,勉之哉!璞以公事, 頃入城中,陰冥數限,不可逾越。”遂以白金二斤授之,揖而上馬。元方固請曰: “闊別多年,忽此集會,款言未幾,又隔晦明,何遽如此?”璞曰:“本司廨署, 置在汧隴,阻吐蕃,將來慮其侵軼,當與陰道京尹,共議會盟。雖非遠圖,聊亦 紓患,亦粗安之計也。戎馬已駕,來期不遙,事非早謀,不可為備,且去!且去!” 上馬數里,遂不復見。其所遺,乃真白金也。悵然而西,所歷之獲,無差其說。

彼樂天知命者,蓋知事皆前定矣。俄而蕃渾騷動,朝廷知之,又慮其叛,思 援臣以為謀,宰相蒞盟,相國崔公不欲臨境,遂為城下之盟,卒如其說也。

○葉天師

開元中,道士葉靜能講於明州奉化縣興唐觀。自升座也,有老父白衣而髯者, 每先來而後去,必遲遲然,若有意欲言而未能者。講將罷去,愈更淹留。聽徒畢 去,師乃召問。泣拜而言,自稱鱗位,曰:“有意求哀,不敢自陳,既蒙不問, 敢不盡其誠懇。位實非人,乃實藏之守龍也。職在觀南小海中,千秋無失,乃獲 稍遷,苟或失之,即受炎沙之罰。今九百餘年矣,胡僧所禁且三十春,其僧虔心, 有大咒力,今憂午日午時,其術即成,來喝水乾,寶無所隱。弟子當死,不敢望 榮遷,然千載之炎海,誠不可忍。惟仙師哀之,必免斯難,不敢忘德。”師許之, 乃泣謝而去。

師恐遺忘,乃大書其柱曰:“午日午時救龍。”其日赴食於邑人,既回方憩, 門人忽讀其柱曰:“午日午時救龍。今方欲午,吾師正憩,豈忘之乎?”將入, 師已聞,遽問曰:“今何時?”對曰:“頃刻未午耳。”仙師遂使青衣門人執墨 符,奔往海。一里餘,見黑雲慘空,毒風四起,有婆羅門仗劍,乘黑雲,持咒於 海上連喝,海水尋減半矣。青衣使亦隨聲墮焉。又使黃衣門人執朱符奔馬以往, 去海一百餘步,又喝,尋墮,海水十涸七八矣。有白龍跳躍淺波中,喘喘焉。又 使朱衣使執黃符以往,僧又喝之,連喝不墮。及岸,則海水才一二尺,白龍者奮 鬣張口於沙中。朱衣使投符於海,隨手水復。婆羅門撫劍而嘆曰:“三十年精勤, 一旦術盡,何道士之多能哉!”拗怒而去。既空海恬然,波停風息,前墮二使, 亦漸能起,相與偕歸,具白於師。未畢,老父者已到,泣拜曰:“曏者幾死於胡 術,非仙師之力,不能免矣。位也,懼不克報,然終天依附,願出門人,可指使 也。若承師命,雖秦越地阻,江山路殊,一念召之,即立左右矣。”自是朝夕定 省,若門人焉。

師以其觀在原上,不可穿井,童稚汲水,必於十裡之外,闔觀患之。他日, 師謂髯父曰:“吾居此多日,憐其汲遠,思繞觀有泉以濟之,子可致乎?”曰: “泉水之流,天界所有,非力可致。然師能見活,又脫千年之苦,豈可辭乎!夫 非可致而致之,界神將拒,俟戰勝然後可。令諸人皆他徙。其日晦明三複,然後 歸,庶幾有從命□□之功。”合觀從之。過期而還,則石甃繞觀,清流潺潺,既 周而南,入於海,黃冠賴焉。乃題渠曰:“仙師渠”。師所以妙術廣大天下,蓋 龍之所助焉。

○許元長

許元長者,江陵術士焉,客淮南。御史陸俊之從事廣陵也,有賢妻,待之情 分倍愈於常。俄而妻亡,俊之傷悼,情又過之。每至春風動處,秋月明時,眾樂 聲悲,徵鴻韻咽,或展轉忘寐,思苦畏嘆,或佇立無憀,心傷永日。如此者逾年 矣,全失壯容,驟或雪鬢。

他日元長來,陸生知有奇術,試以漢武帝李夫人之事誘之,元長曰:“此甚 易耳。”曰:“然則能為我致亡妻之神乎?”曰:“彼所致者,但致其魂,瞥見 而已。元長又異焉。”陸曰:“然則子能致者何?”曰:“可致其身若生人,有 以從容盡平生之意。”陸喜極拜曰:“先生誠致之,顧某骨肉,手足無所措矣。” 曰:“亡夫人周身之衣,亦彷彿能記乎?”曰:“然。”於是擇癸丑日,艮宮直 音,空其室,陳設焚香之外,悉無外物。乃備美食,夜分,使陸生公服以俟焉。 老青衣一人侍立。元長曰:“夫人之來,非元長在此不可。元長若去,夫人隱矣。 侍御夫人久喪,枕蓆單然,魂(以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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