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歲一片空白

我的二十歲一片空白

炎炎夏日,何以避暑?吳維同幾個室友想去思來,唯有游泳。

想到做到,吳維幾人吃過午飯,便來到學校附近一家小型的農家露天泳池游泳。

泳池不大,好在水質還算可以,人亦不多,泳池兩邊,還設立有遮陽的大傘,其下桌椅板凳,瓜果飲品,一應俱全。

簡單熱身過後,幾人下水了。吳維室友六人,有三個是地道的南方人,自小便是水裡泡著長大的,莫說這小小的泳池,便是真正的大江大河,也不知在兩岸之間遊了幾個來回。此番入了水池,便如同是蛟龍下了海,蝶泳仰泳自由泳,在吳維等另外三人還是嘗試性划水階段的時候,那三人已在水池中興風作浪,玩的不亦樂乎了。

吳維以前在家的時候,暑假也去過幾次正規一點的大型游泳館。因為無人教導,嘗試自學的最終結果,也只是能在水上爬行了。倘如將那三人比作水上蛟龍的話,那吳維便可稱之為水上蝸牛。撲騰一陣,遊個半米遠,然後便要虎軀一震,雙腳穩穩地踩到水底的瓷磚上。

吳維身高一米七七,在稍微墊腳便可露頭的水域,既能保證有一定的刺激感,又不至真正落水最終釀成大禍。如此一想,吳維瞅準標有一米八基線的瓷磚,兩腳在水底一登,朝著那片水域游去。

由於泳池不大,縱是有“水上蝸牛”之稱的吳維竟然也在“兩段爬”過後,來到了目標水域。兩腳正要穩穩地降落到泳池的瓷磚之上,只是這一踩之下,吳維心裡不由咯噔一聲,縱是冰涼的池水之中,仍覺有冷汗驚出,卻原來這池水之深,居然打不到底!緊跟著頭頸便墜入水中,池水頃刻間淹沒了頭髮。

甫一入水,吳維幾乎是反跳性的腳尖發力,躍出水面,在短暫的又一次呼吸到空氣過後,便又於猝不及防之中,跌入水中。如此反覆幾次,肺中的氧氣漸漸不支,池水大口大口從他的口中、鼻中進入吳維的腸胃、嗆進他的肺中。

吳維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他好像不可自止的在水中浮沉旋轉,視線三百六十度的環視泳池裡發生的一切:幾個室友在遠處的深水區翻轉騰挪,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這邊的情況;幾個不會水的室友在岸邊的淺水區嘗試浮水,偶爾把目光飄向他這裡,在吳維以為他們注意到自己所面臨的情況而得救之時,他們只是歡笑的對他指指點點。

彷彿心中最後一點希望被最後所相信的人親手掐滅,吳維的意志近乎崩潰,只有身體還本能的做著最後的掙扎。而吳維口鼻被水侵佔,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響,明明周圍都是人,可這些人都以為他是在嬉水玩鬧,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異常,自然沒有一個人來救他。

吳維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窩囊死去,在他閉上雙眼迎接亙久的黑暗之前,最後一眼看到了泳池的瓷磚上黑體方正書寫的“一米八”字樣,心中突然恍然起來:

他媽的,這水深又豈止一米八?

吳維再次醒來之時,只覺頭痛欲裂,一陣的天旋地轉,他倘在蒼茫一片的土地之上,翕動著微弱的呼吸。待那一陣疼痛與暈眩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他便強支著身體,慢慢地站了起來。入目仍是一片讓人無法可想的蒼茫,白茫茫的土地,白茫茫的天空,而土地與天空之間,仍是空無一物如出一轍的白茫茫一片。

這“白”加劇了吳維的暈眩,也使他感到一絲恐懼。他既不知這是何處,又不知如何才能離開,但他別無他法,他只有拖著筋疲力盡的身軀義無反顧的朝著一個方向走下去,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吳維在這白近乎慘的世界裡不知走了多久,步履所至視野所及之處,仍是這千篇一律的白色,久處其中,最後便連上下左後前後方位也分不清楚。吳維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是否只是在一個有限的範圍裡繞圈打轉,正當他的意志瀕臨崩潰之時,空無一物的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阻隔之感,阻力並不強烈,如同一道透明的水幕,吳維只向前一邁,居然一下子便躍入其中,穿將過來,到了另一片世界。

這世界裡,紅花綠樹,彩石斑斕,有群鳥啁啾,鐘聲跌宕。前後反差之大,猶若雲泥之別,彷彿一下子五感都回到了吳維的軀殼之中,連同一直暗自吊著的神經,都稍微鬆弛下來。

沿著彩石鋪就的康莊大道,吳維來到一座宮殿下面,只見這宮殿雖也極盡雄偉浩大,肅穆莊嚴,但風格之詭異、造型之奇特卻是吳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宮殿一部分是中國式的紅磚綠瓦、上面雕龍刻鳳;一部分又是西方教堂的白磚尖頂,哥特式的風格。不僅如此,彷彿全世界七大洲二百餘國宮殿建築的精粹在此處融合交匯,而沒有絲毫突兀彆扭的觀感。縱論古今中外,吳維想不出哪個建築學的大家,能有這樣的手筆。

走進這座不可名狀異常奇特的宮殿,堂皇高曠的禮堂裡,底下密密麻麻不知坐著多少人,黑壓壓一片片多如蟻聚,但是在仍顯空闊的禮堂裡,卻沒有傳出一絲一毫的雜音。這時一個聲音從遠處一個高臺上響起,如一陣炸雷,在禮堂的穹頂上來回激盪,那個聲音道:

下面,我宣佈,司陰界第六屆“20歲最有成就”評選大賽,現在正式開始。有請一號選手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上臺演講。

吳維:???

在猶若雷鳴般的掌聲中,上臺的是一個滿面鬍渣、頭髮凌亂、眼窩深陷的怪人,單從其著裝樣貌看去,邋遢的實在不像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但他一上臺,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我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吳維此時就如同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靈蓋那般,一句話也說不出。恍恍惚惚之間也聽不清那怪人說了些什麼,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什麼“量子論”、“光電效應”、“狹義相對論”、“質能方程”之類的名詞。這些名詞雖都不曾有過深入瞭解,但不論哪一個都是一樣的如雷貫耳。而更奇怪的是,大學連考三次英語四級沒過的吳維,此時不知為何,居然能夠明明白白的聽懂這些英文。

在吳維的神思恍惚之中,自稱愛因斯坦的怪人結束了自己的演講。吳維也漸漸從最初的不解和震愕中,暫時掙脫了出來,帶著既然無法離開那麼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開始仔細注意場上的一切。心中卻想:你一個提出了質能方程間接造出原子彈,炸了日本廣島、長崎兩個市,提前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神仙來爭這個勞什子“20歲最有成就”獎,其他玩家還有什麼遊戲體驗可言?

不想這時臺上來了個面容英挺,頭髮燙著大波浪卷的年輕人。

他不慌不忙的走到話筒前面,發言之前,先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然後開始用一腔流利的英文發表演講。

“在座的諸位,大家好。我是艾薩克·牛頓。東方的朋友們倘如對艾薩克·牛頓尚不瞭解,那麼不妨將艾薩克去掉,叫我牛頓便好。我出生前三個月,父親便不幸離世,母親帶著我改嫁到一個牧師家庭。我自上學以來,便學途多舛,屢次中斷,好幾次差點在母親的指派下做了個種地的農民,我既不愛種地,更不喜歡做一個農民,皆因多方相助,我才有機會完成學業,是以在此我首先要感謝這些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是他們的善意和慷慨才促使我有了後來的成就。所幸的是,我的發現及部分發明,也總算沒有辜負這些人對我的提攜。”

“19歲時,我發現了廣義二項式定理,創立了一套全新的數學理論,我稱之為‘微積分’。同年,倫敦瘟疫,我所在的大學被迫關閉,我賦閒在家繼續研究,之後幾年在數學方面的成就有無窮級數、函數零點定理、恆等式、冪級數、迭代法、數值分析、牛頓-萊布尼茨公式。當然,研究數學之餘,我同樣喜歡擺弄其他一些小玩意兒,並發現了光的色散,力學三大原理,同時在天文學、聲學、熱力學等發麵亦有所收穫,我自己製造了一臺反射望遠鏡……我將這些成就及發現收錄在我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光學》等著作之中…好,我要講的大致就是這些,各位如有空閒,歡迎垂閱我的文字。”

因為吳維之前的心裡已經崩潰了一次,這次聽到這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牛頓,心裡倒沒有一開始那樣吃驚了。但心中仍然覺得一陣的不可思議,覺得之前早已被愛因斯坦內定的獎項,此時又多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然而這才不過是首位登臺的兩人,後面還有幾人參與競爭尚未可知,但一想這二人的名氣成就,後面能上臺與之一較高下的人又能差到哪裡去?吳維心中突然開始有一種莫名的期待,他想看看接下來又會有哪些大佬巨擘登臺競演,這一場龍虎之爭,最終又是誰力壓群雄,摘奪桂冠。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沒有叫吳維失望。從伽利略到達芬奇,從馬克思到愛迪生,從王勃到莎士比亞,真可謂群英薈萃,各逞其能,叫吳維聽的心錦激盪目眩神暈。也不知那幾丈封神臺,上來下去多少豪傑,在李白一聲“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身後還緊跟著狂熱粉絲杜甫飄飄然下臺之後,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像之前唱了無數次名那樣,這個聲音道:

下面,有請二三三三號選手吳維,上臺發表競選演講。

吳維:???

隨著李白杜甫的下臺,那個聲音先是輕咦了一聲,然後還是念道:下面有請二三三三號選手吳維,上臺發表演講。

吳維正被古今中外千餘位年紀與之相若的年輕人的演講激的渾身血氣翻騰,忽然聽到那響了幾千次早已無比熟悉的聲音唸到他的名字,愕然之餘,第一個念想是,該當有個同名同姓的本家。不想等了好一會,底下的觀眾都開始左右觀望,眼神四下找尋了起來,卻愣是不見那吳維上臺。

真是好大的架子!難道…

吳維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只聽那個聲音又道:A區B國C省D市的吳維到場了嗎?請你快點上臺。聲音已隱隱帶了些不耐。

在這超乎認知異常詭譎的地方,吳維不知道如果拒絕上臺會有怎樣的後果,但從目前的情形和底下觀眾維持到現在的肅穆氣氛推測,至少一定不是什麼好的結果。

吳維拖著沉重的步伐,硬著頭皮走到臺上。想到愛因斯坦的沉著淡定,牛頓的慷慨激昂,想到李白的絕美詩句,王勃的華美詞章,再想到自己…心裡是一陣不可名狀的絕望。

今年二十有一的他,有何成就可言呢?僅使不是拿出來與底下的大佬巨擘相比,只是站出來有一個聲音可以告訴世界,吳維不是真的無為。在不都是天才的塵世,自己行得正站的值,活的問心無愧。

然而吳維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想不到一事可言。

這二十年活的真像白紙一樣啊。一年到頭花的是父母的錢,吃穿用度沒有一樣是自己掙來。成績平平,沒有獎學金;相貌平平,沒有女朋友;才華平平,頭條沒有粉絲沒有推薦沒有收益。難道要站在這裡,對著底下無數的大佬說自己計算機二級兩考不過,英語四級三試不中。自己的最高成就是,擼啊擼段位成功突破白銀一,晉升無上黃金四?

吳維正凝神思索的當兒,那個聲音忽然一聲冷笑,道:我道是誰,原是凡界的俗夫,你擅闖司陰界論功殿,破壞大賽的正常進行,按律當打入輪迴苦獄。來呀,即刻執行。

只見旁邊無人之處,忽然現出兩個身穿金甲的士兵,腰懸一把寶劍,便要上前擒拿吳維。

危急關頭,吳維心中反而一片鋥亮,素來不算機穎的他居然急中生智,大叫一聲:且慢。

兩個金甲士兵應聲停下。

吳維道:我確是一介俗夫,在凡間一事無成。但假使我在此提出一個問題,底下諸人皆答之不上,如此是否也可算我尚有點微末的成就?

聲音的主人聽後默然片刻,而後嗤笑一聲,道:小子好大的口氣,你在下面也聽了不短的時間,底下這些人是何來頭你不是不清楚。若你果真能提出連他們也回答不出的問題,某不但赦你無罪,而且許你重回陽界。

吳維聞言大喜,問道:此言當真?旋而又似乎擔心其反悔一般,忙說:既如此,咱們便一言為定了。

吳維又道:我對量子物理不是很瞭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太深奧的我是不懂的。這番自謔之言自然又惹來一聲嗤笑,但旋而這笑聲便凝固了,原因是吳維下面的這番話。

他說:我知道物理學界有一條不變的定理是能量守恆,道德經裡也有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的言論,在那個被你稱之為“陽界”的地方,他的能量是平衡的,那麼維持“司陰界”的這部分能量又是從何處而來呢?換而言之,在座的各位都曾在那個世界死去,卻又在這個世界重新活了過來,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形式?中間又有怎樣的物理學意義?誰能告訴我?

聲音的主人被問的啞口,底下肅穆的眾人卻忽然譁然起來,雲集的物理大咖從吳維並不專業的言論中抓到了一絲靈感一點奧妙,但更多的是無窮不盡的疑惑。眼見形式有趨於失控的態勢,聲音的主人忙咳嗽一聲,說道:肅靜。然後用打發瘟神似的口氣道:好,吳維,無為有處有還無,本尊說話算話,這便送你回到陽界。

下一刻吳維只覺屁股臀瓣之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便不受控制的從禮堂的天頂之中飛躍而出。轉眼間便飛過一層溫軟的水幕,飛過一片白茫茫的虛無,天旋地轉中,卻有彷彿打開肺門一般的暢快淋漓。

吳維艱難地睜開了有如灌鉛的眼皮,入目是幾個室友關切的眼神。旁邊還站了一個皮膚黝黑的陌生中年男子,那男子見吳維醒轉,劈臉就是一頓臭罵:

他媽的,不會游泳還學人家進深水區,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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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獻給同樣還在尋找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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