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街頭文化人”,曾騎車考察蔡邕墓地、還曾揹著炒麵進京!

李村人(1898.9——1979.4),字世靜,著名考據家。解放後出版了第一部介紹開封名勝古蹟的《開封名勝古蹟散記》一書,曾與郭沫若、譚其驤、劉大傑等合作了《胡笳十八拍討論集》一書。開封市志、蘭考縣誌,都為其立傳。

他是“街頭文化人”,曾騎車考察蔡邕墓地、還曾揹著炒麵進京!

李村人和妻子許村修

默默無聞的耕耘者

——回憶父親李村人先生

李竹泉

1979年,正當科學的春天到來,我父親準備把多年積累的知識奉獻給人民的時候,不幸一病不起,最終遺憾地離開了人世。

父親去世已整整五年了,在這五年之中我的心裡沒有安靜過一天,總覺得欠父親點什麼,內心是無比的內疚和痛苦。關於父親的許多事情,時時浮現在眼前。他沒有職稱,沒有學銜,沒有工作崗位,沒有工資收入,沒有用公家的一張稿紙,多少篇著作就寫在小孫子的舊作業本的背面。但是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在祖國的文化事業上不斷耕耘、創作。

他是“街頭文化人”,曾騎車考察蔡邕墓地、還曾揹著炒麵進京!

街頭文化人

父親解放前一直從事教育工作,開封解放後,因身體有病沒有參加工作,但對祖國曆史文化的熱愛使他不能自己。賦閒在家時想著如何把古城開封的歷史再現在勞動人民面前。那時開封才解放不久,一切還是百廢待舉,父親就自己從事這項文化研究。

為了使廣大群眾瞭解古城開封的歷史,親眼見見幾道古城牆,城門的變遷情形,以及開封的名勝古蹟、河流湖泊、宮殿街巷的地理位置,父親不怕辛苦,不怕麻煩,不怕別人譏笑,用膠泥捏成了《開封城圖》,放在四方小桌上,擺在大街口,擺在老府門(地名),給過往的行人講解、觀看,常被有興趣的“老開封人”圍得水洩不通。人越多,他講解得越有勁,然而對行人卻分文不收。母親總嫌他吃飽飯沒事幹,我們姊妹也不理解父親的心,甚至感到“丟人”,上學時總避開他講演的街口走。然而父親卻興趣盎然,津津樂道。

街談巷議,此事很快傳遍了開封,報社記者聞訊趕來,讓父親把自己的講演寫成文稿。於是父親的《閒話開封》於1956年12月9日在《河南日報》上連載,共八期。

煤油燈與十八根火柴梗

《閒話開封》的發表,引來了不少有興趣的青年登門聆教,與父親共同探討古城興廢歷史及風俗人情的來龍去脈。這更鼓舞了父親繼續鑽研的熱情。

開封的名勝、古蹟、城牆、城門及歷史人物墳墓的方位及變遷,父親都是親自徒步去步量的。回來後又多方查對資料,去偽存真。對學問的鑽研使他夜不能寐,常常剛熄燈睡下,一想起點什麼,就又起來,劃根火柴點起煤油燈把它記下來。每天早上母親為他清掃桌子時,只見床前許多火柴梗,最多的一次竟達十八根。

登高爬低,走鄉串戶,終於把考察的史實,結合廣泛的歷史記載寫成了《開封名勝古蹟散記》一書,於1957年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該書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很快銷售一空。在書出版的那天,父親抑止不住內心的喜悅,等不到我星期日回家,就親自把書送到學校交給我。

徒步丈量的考證

記得有一次父親要到較遠的地方——陳留縣桃花洞去考查東漢末年大文學家蔡邕的史蹟和墓地。徒步去當天是趕不回來的,那時又不通公共汽車。不得已,三十年不曾騎車的父親從親戚家借了一輛破自行車就上路了。天不亮出發,黃昏後才回來。家裡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著,回來時他已摔成了個泥人。大家都很心疼他,他卻為自己得到收穫而高興。

1958年,報上掀起了討論蔡文姬的熱潮,人們只知道蔡文姬是陳留圉人,但都說不出更詳細的故里地望。父親親自考察過蔡父、蔡祖的墓地,親手撫摸過蔡氏故宅的遺址,所以他能夠詳為敘說,指出尉氏縣南偏西三十五華里的蔡莊就是蔡文姬的故宅舊址,現已成為菜園地;該村東面七華里處是蔡祖、蔡父的墓地……這樣周密的考證獨具特色,得到了學術界的承認。他寫出了題為《關於蔡文姬故里的資料》的論文,於1959年1月收入中華書局出版的《胡笳十八拍討論集》一書中。

他是“街頭文化人”,曾騎車考察蔡邕墓地、還曾揹著炒麵進京!

河南大學朱紹侯教授參加尉氏縣蔡邕故里文化園蔡邕故里碑揭紅儀式

他是“街頭文化人”,曾騎車考察蔡邕墓地、還曾揹著炒麵進京!

尉氏縣蔡邕故里文化園

父親不僅自己治學嚴謹,還常常教育我們:“光看書多不算有學問,能查出書中之錯誤並能提出自己的新見解,才算有學問,因歷史著作中以訛傳的事太多了……”在1965年父親就指出唐代大詩人李白的出生地不在四川省彰明縣青蓮鄉,而是在蘇聯境內貝加爾湖邊的碎葉城。幾年之後,郭沫若

在《李白與杜甫》一書中果然論證了此說。

揹著炒麵上北京

1958年秋,父親著手撰寫《六大古都考》。為了取得真實的數據,實地考察一些史蹟,他準備親自到北京一趟。上北京,對於一個沒有工資,不能憑票據報銷的人來說,是多麼的難啊!當時,我姊妹三人正在上學,全家只靠我哥哥一個人的工資生活,哪裡抽得出錢作為上北京的路費?為此,父母不知爭辯了多少次。但父親仍不氣餒,他說:“家裡沒有錢,我知道,但只要湊個來回的車票錢就行啦……”

就這樣,父親臨走時什麼也沒帶,只背了一布袋幹炒麵就走了。途中餓了到茶攤上吃炒麵喝白水;晚上睡在候車室裡。就這樣進行了半個多月的“漫遊”。回來後父親瘦得不象樣子,家裡人見了都想掉淚,他卻風趣地說:“這回我可享受了,淨吃炒麵喝水……”從此,父親再也不愛吃炒麵。

毛遂自薦

從北京回來後,父親更是起早貪黑地檢尋資料,看書寫作。

在十年動亂中,父親寫了不少作品,可是興致勃勃地把稿投去,不是接到退稿,就是石沉大海,渺無音訊。他不明白為什麼他高質量的稿件發不出去。他哪裡知道,在極左路線下,登一篇稿子要經單位簽字,他這個沒有工作沒有單位的人,找哪個人簽字通過去?

(粉碎“四人幫”後,市裡成立編寫組,父親就毛遂自薦地跑到市委要求參加這個小組,並滿懷信心地說:“……我若不勝任,三天可以辭退”。結果,又因年齡大,不在職而被拒絕接受。”

此時父心裡非常難過,覺得自己的長處無處發揮,想有所為而不能;年齡又不饒人,真覺得雖生猶死,感慨不已。

心靈的安慰

大地回春,迎來了科學的春天。郭沫若院長在1978年3月召開的科學大會上,號召全國的志士仁人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在科學的百花園裡奼紫嫣紅,各顯其能。此時父親欣喜若狂,他上書郭沫若院長,要求提供寫作條件。但當時郭老已病重不能理事,胡喬木同志親筆寫來長信,指示開市委安排父親的寫作。怕此信被延宕,另外又給父親寫信要他親自去市委聯繫。

可是,年齡是不等人的,沒等市委安排好工作,父親就在1979年4月17日溘然長逝,享年八十二歲。

父親沒給我們留下金錢財物,只給我們留下一堆堆的書,一本本的手稿。他生前多次投稿不中,死後《李心昂事蹟》在《河南文史資料》第六輯上刊登出來。李心昂是辛亥革命河南十一烈士之一,是父親的叔父。父親死而有知,這也是一點心靈的安慰。

親愛的父親安息吧!

李竹泉,1940年生,自幼在開封上學,先後在開封第一師範、教師進修學院、河南大學工作。她勤奮好學,文筆流暢,曾在《人物》、《中學語文》、《東京文學》、《河大校報》和其它文藝刊物發表文章多篇,退休於河南大學中文系,職稱副研究員。)

(注:該文原載《人物》雜誌1985年第二期,又被收入《百位名人學者憶父輩》一書,後收入李竹泉編著的《澄懷華韻》一書第14--15頁,香港華泰出版社2012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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