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山:終於等到你,還好沒放棄

大涼山:終於等到你,還好沒放棄

每次進入大涼山,我都會記起第一次的囧況。那是2018年11月,我到大涼山採訪扶貧幹部,目的地是布拖縣。我看過了地圖,從宜賓西進的路線更直,從西昌東進就要轉個彎。於是,我先到了宜賓。

我哪能想到,直線比曲線更難走。

地圖是平的,然而從宜賓到布拖,海拔節節上升。地勢起起伏伏,全是兜圈的山路,我依次經過雷波、美姑、昭覺,縣與縣之間的通勤要花上一天,因為班次不夠多。

在一路顛簸抖掉我腦子進的水後,一個清晰的事實,直白地呈現眼前:大涼山為什麼貧窮呢?交通極其不便,肯定是一個原因。

而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先到了西昌,又是4小時兜圈的山路,我到了涼山州的鹽源縣。它是在大涼山西南的一個縣城,這裡也是青藏高原的東南緣。交通一樣的不方便,山路依然崎嶇,但在今年2月,它經過了州、省和國家級的驗收,成功摘掉了貧困帽。

大涼山:終於等到你,還好沒放棄

大涼山並沒有全部脫貧,據官方披露,截至2020年10月,我國還有未摘帽的貧困縣52個,其中7個在涼山州,包括了美姑、昭覺等縣。

曾經,鹽源縣和它們在一個“起點”。1994年,鹽源被識別為國定貧困縣。和它們一樣,鹽源的貧困群眾主要在深山,佔到了全縣貧困人口的90%,扶貧工作的壓力很大。

那麼,它是如何脫貧的?身處大涼山,克服了“固窮”,鹽源的經驗有何啟示?

為何貧窮

如果只是看歷史的記載,那麼涼山的貧困,似乎是必然的。這裡海拔高,乾旱缺水,農作物沒多少經濟價值。又因為山巒重重,冰峰雪水,進一步阻止了貨物交易。

閉塞帶來了落後,人們只顧得上餬口,一山一寨,分散而居。這又導致了更加的閉塞。貧窮與閉塞之間,就像互相扣著的一個死循環。

鹽源從前也是一樣,縣城的海拔約2700米,有典型的熱帶特徵。半年乾旱,半年雨季,能種的糧食品類有限。鹽源縣的人口約有40萬,其中一半在山區。過去,山民們只種玉米和土豆,一年下來,只夠自家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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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源縣三家村的村民在採摘玉米

交通方面也是難題,深山裡的寨子,一般建在中高處,這是為了放牧方便,但它自然而然地阻礙了交通。

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在幾十年前或許不足為慮,但是,當整個中國開始了經濟騰飛,大涼山的弊端則暴露出來。它沒有經商的基礎,造橋修路的成本又太高昂,全靠市場力量,修不了走出涼山的路。

事實也證明,“與世隔絕”的不一定是桃花源,因為那並不是充分條件。

相反地,無論是在農業上,還是工業上,大涼山的地理條件都限制了發展。久而久之,它與貧窮和落後的標籤捆在一起。

“貧困面廣,貧困程度深”,這在山區由來已久。鹽源縣2014年的數據顯示,全縣的247個行政村中,有貧困村122個,其中深度貧困村52個,極度貧困村7個,貧困發生率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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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源縣三家村村民在家中餵養小豬

鉅變是從2014年開始的。從那時起,道路開始蜿蜒到每個山村。

2018年8月,三四米寬的村道終於抵達馬絲螺村,它是鹽源縣最後一個通路的山村。或許在外人看來,這個村依然十分偏僻,10月27日,我從縣城乘車到馬絲螺村,翻過4座山頭,花了6個小時,這比去西昌市還要久。對村民來說,路帶來的卻是顛覆性改變。

蘇爾什家的兒媳告訴我,她從2018年嫁到村裡,沒回過幾次孃家。那時沒有路,從村裡到縣上只有船,但從村裡走到馬絲螺渡口,她要走5個小時左右,坐船又是2個小時,從縣裡到孃家的路還要另算。

道路激起的,當然不只是回孃家的需求。路像是人體的血管,連起來才有了全身流動的可能,如村道的“毛細血管”雖然小,但湧動其中的是血液一半的量。這樣的比喻,用來形容涼山道路網的重要性並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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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絲螺村的路只是“最後一段”。公開數據顯示,鹽源縣從2014年起,6年來建成通鄉、通村公路2071公里,是過去60多年的3倍。這是在脫貧攻堅政策窗口期下,鹽源縣創造的基建奇蹟。

蘋果熟了

路是準備好了,但客觀地說,“村村通路”並不是鹽源的特權,而是脫貧政策下全國的通例。這還不夠實現脫貧。

路本身不能帶來繁榮,有時候相反,它還會送走本地的勞動力,造成農村和鄉鎮的空心化,類似的案例也有很多。

鹽源真正的脫貧故事,要從蘋果園講起。

如今鹽源遍佈的蘋果園,已經不好追溯起點了,縣政府宣傳科主任曹正林說,當地種植蘋果的歷史,有五六十年。根據綜合的資料,鹽源第一次種植蘋果的“熱潮”,是在上世紀80年代。

蘋果園最早在壩區(平原區)盛行,也就是鹽源縣的城區裡。鹽源縣有約8000平方公里的面積,但只有約1000平方公里是壩區。

大涼山:終於等到你,還好沒放棄

鹽源縣蘋果園區的工人將蘋果倒入果池中。這些蘋果在果池中清洗後將製成果汁

明明是種植業,卻聚攏在城區,但這其實不難理解。蘋果畢竟不是糧食,而是一種經濟作物,上個世紀,山區各地還如孤島般隔絕外界,沒有市場可言,種植蘋果一不能果腹,二不能賣錢。山民沒有動力、也沒有能力去種植。

政府把路修好,市場就抵達了鹽源。

鹽源的優勢是,它的氣候正適合蘋果生產。因為是高海拔地區,鹽源不僅有旱雨兩季,而且兼有晝夜溫差大的特點,加上日光的充足,這就利於生產高質量蘋果。

鹽源的蘋果打出了名氣,被叫作“糖心蘋果”。據說在中國,只有鹽源和新疆阿克蘇地區能夠生產。這種蘋果因為條件適宜,產生了極多糖分,越往中心越是甜,像糖一樣。

在今天的鹽源,離市中心十公里的方圓外,你就能看見茂密的果園。收穫的時候,極目望去是片片的紅。但是,這不是因為條件好,便一蹴而就的。回過頭看,它是五六十年的種植經驗裡積澱來的。

舉例來說,鹽源的蘋果經歷過多次換種。2010年前後的一次,是目前最近的一次,同時它與脫貧工作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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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源縣的蘋果因為種植條件適宜,產生了極多糖分,越往中心越是甜,被叫做“糖心蘋果”

話題回到脫貧工作,會更重視經濟效益。曹正林介紹說,以前種植的老品種,一個經營週期是10年左右。意思是說,農業免不了“看天吃飯”,如果只論單年的收成,農民是無法保證盈利的。一個10年的經營週期,就意味著從種下蘋果,直到獲得收益,最好要保證10年的種植時間。

10年顯然太長了。在過去,有的果農無法堅持,種了幾年仍然賠本,就改種了行情好的作物。但是,“追漲殺跌”的變數更大,一無所獲的例子,曹正林見過很多。

而2010年前後的換種,不僅換了新的果苗,也迭代了新的種植技術,經營的週期被壓到5年,大大加強了果農信心。其中變化,是很現實的收益問題。

有了持續發展的“糖心蘋果”,鹽源的路實現了更大效益,“產業+交通”的配套發展,讓鹽源不再是一個勞務輸出縣。鹽源的脫貧,也就不只是數字上的脫貧。在每一組上漲的數字背後,亦是建設了家鄉的力量。

反過來,這股力量也鞏固著脫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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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源縣蘋果園區的工人在挑選打包蘋果

人的勝利

伴隨蘋果產業的崛起,在鹽源縣,壩區的脫貧工作不是很難。然而在大涼山,扶貧的“重頭戲”一直是山中寨民。如官方數據所顯示的,鹽源縣90%的貧困群眾,其實是在山區裡。

不同於壩區,脫貧靠的是市場力量。到了高山深處,脫貧更要靠“人的力量”。

曾成緒是馬絲螺村的第一書記,他在2018年年初擔任此職,那個時候,村子還沒有通路,至於通網,更是後來的事了。他翻出老照片,指著一隻倒扣的“碗”給我看。他說,那時的整個村子,只有碗標記的位置可以打電話。想上網?不可能。

關於沒有路的艱難,現在的他可以作笑談了。曾成緒說,最早時走山路進村,路況好的時候,起碼要走8小時,一天就過去了。如果下了雨,路況不好了,整隻腳都能陷到泥裡。他笑著說,他還見過年輕的駐村幹部,開始進村時走到半路就哭了的。

就這樣,還是要去。一次次去,是為了一點點改變山中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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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源縣馬絲螺村的小孩

如果說在大涼山裡,山民適應了貧困、相對懶惰,那曾成緒是不認的。“其實是,他們祖祖輩輩習慣了這麼生活,只知道種玉米和土豆”,曾成緒說道,山民們不是不想脫貧,只是他們沒有條件,不知道怎麼做。

現在的馬絲螺村裡,主要的經濟作物是花椒和核桃。一開始,山民們還半信半疑,有的人種得早,有的人種得晚。

蘇爾什家種的早些,他有1000多株青花椒,2000多株核桃。和蘋果一樣,它們也有經營週期,起初長得慢些,收成很少,第一二年裡,大概有2000~3000元。

到現在,是蘇爾什家耕種的第7個年頭,他的青花椒賣出去1.3萬多元。其實,如果按正常價格,能夠達到5萬~6萬元,只是因為今年的疫情,收購價腰斬了。

儘管如此,這也是筆不少的錢——要知道,在2013年時,馬絲螺村的年人均收入還不到3000元。有了“吃螃蟹的人”,山民們自然會算經濟賬,近些年來,他們廣種了花椒與核桃,加入了創收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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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源縣馬絲螺村的村民在家中清洗中藥材重樓

如今,路修到了家門口,那個他們從未了解也不關心他們的“市場”,現在更加具體了。村裡的牛羊豬和雞鴨鵝,也在這兩年明顯多起來。

“市場經濟”在山區,經歷的是從無到有。其中的轉變,主要在人為干預。但這人工的火種播下後,效果非常顯著。

以馬絲螺村為例,經濟作物也是從無到有,截至2019年,全村已有青花椒、核桃等果林1.06萬畝。相應的,全村年人均純收入達到了10305元,貧困戶年人均純收入達到11297元。

馬絲螺村的例子已是“極端”,它原本是鹽源縣的“極度貧困村”。而數據顯示,從2015年到2019年,它的貧困發生率從42.27%下降到0.8%。2019年年底時,它成功退出了貧困村序列。

當然,脫貧政策遠不止“種植經濟作物”一項。只不過,鹽源縣對山區的扶持,是在大涼山中難得見到的、從城市將“市場”延伸到山村,由此帶動了共同致富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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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鹽源整體的數據,其產業的規模可見一斑。截至2019年,全縣經濟林木種植面積達到230萬畝。其中,核桃種植面積120萬畝,青紅花椒種植面積70萬畝,蘋果41.3萬畝。

從這些數據上,再不見曾經的“貧困帽”痕跡。而今,鹽源的種植業蓬勃發展,可預見它將打造的“花果山”,花是花椒的花,果是果林的果。這意味著,它真正實現了“造血脫貧”。


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 向治霖

圖片 | 南風窗記者 黃煥然

編輯 | 李少威

排版 | 何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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