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的道統論
程朱理學的道統論是一個精緻的理論體系,是南宋朱熹繼承了周敦頤和程氏兄弟的儒家道統,從而將道統論進一步發展完善。程朱理學的道統論有著作為經典依據的儒學典籍、獨立的歷史傳承譜系以及作為理論核心的哲學問題。
皇帝的皇位得到認可,在於他的王朝是正統的。在日本,正統與道統之間的界限不明;而在中國,基本上"正統"意味著政權的正統性(Legitimacy),"道統"意味著學理的正統性(Orthodoxy)。不過這只是基本用法,有時也存在將"道統"比喻性地稱作"正統"的情況。
"正統"一詞,在朱熹之前已有使用。漢代班固的《典引》等古代的作品中,已可見到用例。而到了宋代,如眾所知,歐陽修、司馬光、蘇軾、章望之等人的正統論,更是喧騰一時。
而"道統"一詞,在朱熹之前幾乎沒有使用。確立"道統"一詞的功勞,很大程度還是在朱熹。尤其《中庸章句序》的"蓋自上古聖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這段話更是廣為人知。有關朱熹的道統論有兩個層面:一個是在儒學內部主張道學的正統,另一個是在道學內部主張自己的正統。
下面討論朱熹的道統論。從上古聖神到堯、舜、禹、湯、文王、武王,都是王者以道相傳授。這意味著這一階段道統與正統相重合,而到了並非王者的孔子,道統與正統相分離,孔子成為了單獨的道統繼承者。有一種看法認為,孔子未成為帝王,給儒教埋下了怨恨的種子;但是反過來看,或許這才是儒教的幸運。正因為道統從政權問題中脫離出來,才使得儒教的道不侷限於執政者和高官,所有的人都有機會直接參與進來。"人皆可以成聖"這個道學的主張,以人人皆可以接受道統為前提。在這裡,儒教的學問與修養不再限於統治層,而是對所有的人都可以提出要求。
余英時指出,繼承"道統"的王者們既是聖人,又居天子之位,兼具"內聖外王"兩面;並且以《中庸章句序》中的"上古聖神"至周公為"道統"的時代,孔子以後為"道學"的時代。但是筆者認為,孔子以後依然是道統。
這裡重要的是,對於正統與道統的具體關係,朱熹幾乎從未說起。道統的傳人如果必須是王者,那麼宋朝皇帝應當繼承道統;然而,朱熹雖然要求皇帝理解道,卻沒有以道統傳人作為必要的前提。一度斷絕的道統得以重新延續,並非出自皇帝之手,而是有賴於周敦頤和二程;可見,道統的問題脫離了王權而得以獨立。
另外,元朝以後出現了治統論,認為皇帝繼承了朱子學的道統;日本則出現了皇統論,主張天皇集道統、正統於一身。治統論是將道德上並不完美的皇帝,無條件認定為道統的傳人,這就削弱了朱子學原本的道德理想主義特點。朱熹的思想對於政權持嚴格的道德理想主義態度,而這正是依靠正統與道統的分離而成立的。
對朱熹而言重要的是,孔子並非王者。最接近孔子的是一介布衣的顏回,士大夫眼中的榜樣就是這個顏回。這意味著,"道統"從政治權力中解放出來。聖人純粹成為心境的問題;聖王之間相傳的道統,其核心也是堯舜禹相授受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書經·大禹謨》)這個道德性的傳授。換句話說,"道統"論的本旨在於,上古聖神相傳而來的道就是一個心的問題。這個心的問題可以"平天下",是題中應有之義;然而側重點卻在於,"平天下"的根本在於人心。
朱熹的道統論為中華文明的自我理解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這是道學能夠以正統的方式回答道統的承傳問題的內在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