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高高掛》:在爾虞我詐的後宮,一個女大學生怎樣生存?

看慣了《甄嬛傳》這種套路的影視劇——大女主勵志成長的體驗,一定程度上反映著觀眾的口味,大家把後宮生活轉化為職場生存法則,津津樂道,不亦樂乎。所以,看完三十年前拍的電影,儘管我知道這部電影大約講述的是什麼故事,我仍不能認同女主的某些做法。


按現今流行說法,把女主頌蓮扔到後宮劇裡,她活不過兩集啊。


《大紅燈籠高高掛》:在爾虞我詐的後宮,一個女大學生怎樣生存?


頌蓮,十八歲,家境不太好。大學上到一半,父親死了,繼母不願再供她上學,逼她嫁人,想利用她的年輕和漂亮,贏得一份彩禮。

影片開頭,繼母已勸她三天,她倔強地不肯流下眼淚,說:“你不要說了,我答應了。要嫁就嫁個有錢人。女人不就是那麼回事嗎?”

影片沒有說頌蓮上的什麼大學,學習成績如何,但從她這簡短的三兩句話,我們知道,她是不甘心的,卻又像一隻折翼的天使墜落凡間,不得不面對生活的殘酷面目。

和生活較量的這第一回合併未教會她怎樣面對未知的命運,大約因一直置身象牙塔,頌蓮只養成了年輕女孩特有的傲氣與銳氣。

結婚那天,她故意錯過吹吹打打接她的花轎,以民國女學生特有裝扮——黑衣白裙,兩條辮子,提一隻箱子,深一腳淺一腳闖進了由灰瓦、紅燈、大床以及由此衍生的沉悶、無聊、殺氣很重的宛若鐵桶堅固、無法撼動其一絲一毫的大宅院裡

在這座大宅院裡,她是四姨太。四分之一的丈夫是這座大宅院的主人,看不出什麼個性,或者說影片故意淡化他的個性。但他擅長用各種遊戲規則提高自己的威權,比如,去哪個姨太太的房裡,就為其隆重地掛上紅燈,第二天早上,這位姨太太還可以點一碗自己愛吃的菜;哪個姨太太不聽話,就封燈,燈籠上套上灰撲撲的袋子,仿若日子也沒了盼頭。

三位名義上的姐姐,大太太吃齋唸佛,不參與姨太太的明爭暗鬥,反正兒子已經大了,位子已經穩固。

二姨太只有個女兒,所以很有危機意識,一心想生個兒子保住位子,這位二姨太還是個笑面虎,擅長挑撥,三言兩語、不動聲色間就可以讓你恨上她的敵人。

三太太是個戲子,兒子和二姨太的女兒差不多大,她喜歡唱戲,喜歡恃寵而驕,在有限的空間裡,尋找一點點出格的自由暢快感。她丈夫即她主人看在她大節無虧又風情萬種上也就忍了她。


《大紅燈籠高高掛》:在爾虞我詐的後宮,一個女大學生怎樣生存?

還有一個丫鬟,叫雁兒。這個雁兒一心想上位成為姨太太,然而頌蓮的到來,打破了她的美夢。她對她有種天然恨意。

這樣說起來,這個大宅院就是一個封閉空間,結構設定是最好的“暴風雪山莊模式”。

我是搜尋根據阿婆小說改編的電影時,才看到國師這部電影的。然後就看到頌蓮——一個本來上著大學,前景有著無限可能的女大學生,一步步喪失她的傲氣和銳氣,最終精神失常成了瘋子。影片結尾她依然穿著黑衣白裙,徘徊在一個個黑沉沉的夜裡,而大宅院又歡歡喜喜迎來了五姨太。

她算個孤膽英雄。提著箱子一進大宅院,就遇到洗衣服的雁兒。

雁兒是《紅樓夢》中晴雯和襲人的合體。雁兒一心想成為姨太太,沒有任何商量餘地,成不了,就在破舊的廂房裡,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上,掛上破舊的紅燈籠,在想象中享受姨太太該有的榮寵。

偏偏這個丫頭被安排在了頌蓮房中,這真是天雷勾地火,兩個見第一面時就吵嘴但其實都算可憐的人,能否化敵為友?


《大紅燈籠高高掛》:在爾虞我詐的後宮,一個女大學生怎樣生存?


一開始,雁兒和二姨太暗中聯絡,在小廂房裡藏著一個針扎的小人,即所謂的魔魘法,妄想咒死四姨太,她來接替位置。頌蓮發現了,當然氣憤,但是她聰明,知道雁兒不會寫字,追問這是誰寫的?然後知道了是不笑不說話的二姨太所為。

這時,她有兩個選擇,要麼,當場拿著證據去找大太太,要求懲治這個丫頭,趕走這個和她不是一條心的丫頭;二是以此為把柄要挾拉攏並施恩於她,現在的影視劇裡哪個大女主身邊沒有一兩個親信?但頌蓮不知道——她既沒趕走雁兒,也沒拉攏示好雁兒,而是向雁兒叫板,叫她看看自己的本事。

而所謂的本事,就是假裝懷孕,以拯救漸漸失寵的自己。

貼身服侍她的雁兒很快發現情況不對——想不被發現很難。雁兒立即反撲,馬上報告舊主子,當場叫來醫生把脈驗證,隨即被封燈,撤掉了所有帶有榮寵意味的飯菜和用具。只剩一個懵懂的成為大家笑柄的她。假裝懷孕,沒一個幫手,這真是誰都不敢用的蠢招啊。


《大紅燈籠高高掛》:在爾虞我詐的後宮,一個女大學生怎樣生存?

三姨太向她吐露心事,她應該能看出三太太還不算個壞人。但她三兩句話,就把想要結盟的人給得罪了。因為她直言說出了三姨太的秘密——和高醫生暗通款曲。擱誰誰受不了,三姨太立馬拉下臉,讓她少管閒事,再也沒來找過她。

她只是憑著自己的一腔孤勇,懟天懟地。

她對大少爺有點感覺,因為大少爺和她年紀相仿,都喜歡吹笛子。笛聲幽怨,咫尺天涯。但大少爺很怯懦,不敢;就算敢,出了事,沒出路的也是她。她以為她可以在這個地方找到做人的感覺,因為她曾憤恨地說,在這裡人都不像個人,像貓兒、狗兒。但在這個大院裡找做人的感覺,根本就是錯的。

所以她開頭的那句,女人就是那麼回事,並不是真的看透了什麼,只是賭氣而已。

當她目睹三姨太太事發被拖到小黑屋裡弄死,看到雁兒要把握機會想獲得老爺的垂憐堅決跪在風雪裡最終因傷寒而死,她心裡充滿了驚怖,因為這兩個人喪命,一是因為她酒後說漏了嘴,一是因為她對雁兒的報復之舉。她無法擺脫良心帶來的譴責,無法在心裡原諒自己,或者說,她心裡充滿了厭惡與絕望,卻又無處逃離。

很多影片都有這樣一種意思的傳達:在一個專制環境裡,大家渴望著自由的氣息。比如《死亡詩社》,就提出我們要更早的傾聽內心的聲音,越早越好,要敢於說出自己的願望興趣,那樣才是真正的活著,但更快接受這種思想的青年,結尾卻自殺了。

所以這部影片還蘊含著這樣一種思考:在不具備反抗資本的前提下,喚醒靈魂裡對自由的渴望,對嗎?

當然,魯迅先生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倘沒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又比如《痛苦與榮耀》,傳達的是隻有和身體和解,和曾經的敵人、過去的戀人、過世的母親和解,身心才會達到一種自由狀態。

可是,我從《大紅燈籠高高掛》這部影片裡沒有看到類似意思,儘管我知道它是有一個主題訴求的。

我對這部影片真正腹誹的地方在於:頌蓮作為一個有思想的女大學生,胸懷視野自然高於周圍其他庸俗女人,但影片除了給她對自由的嚮往、尊嚴的渴求之外,卻沒有給她一點生存常識。

換句話說,頌蓮處處碰壁固然有大環境的種種壓制,但她自身也有很多侷限性,我以為這和她的封閉心態有關。


《大紅燈籠高高掛》:在爾虞我詐的後宮,一個女大學生怎樣生存?

進入一個陌生環境,遇到一群俗世女人,她們有她們在意和保護的東西,她們有她們的策略和思路。在她們那裡遭遇失敗時,你會不由自主地用她們的思維去思考。

比如,頌蓮開始時最不屑的就是規矩,但到最後,她聲嘶力竭地喊,封燈也是太太,太太就是太太。而當你用她們的思維去思考的時候,你已經敗了。

因為論經驗,那些女人可都是前輩,而懸浮於你心裡的自由、尊嚴還有良心、詩意,這時候也冒出來嘲笑你。精明、野心、算計和你心裡固有的東西是牴觸的。

所以,一方面你也想追求、享受現世的榮寵,一方面你蔑視那個自己,永遠是個閉環。

而現今流行的那些大女主,不會在內心這樣消耗自己。

我常常想,或許大家愛甄嬛的原因不僅只是代入感,感覺自己跟著演員也做了回鈕鈷祿熹貴妃,而是,我們看到了她開放的心態,她是可以把兩相牴觸的東西擺放好的,從不居高臨下地審判自己,可以接納不同層次的朋友,可以聯合有過恩怨的敵人,共享一種資源,就像一片海,因為能容納各種水,所以成其為大

無論何時,好好活著是她追求的目標。

我想,這不是世故,這是和解,和那個彆扭擰巴的自己和解。這才是真正的成熟,成熟到可以放過別人,愉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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