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不是因為班級聚會，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何春杏。
那天晚上她無疑成了全場的焦點，被同學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與八年前她在班級的處境，是天差地別。大家似乎都忘了，她曾經是備受鄙夷的一人。
老班長找了一家KTV“巴黎春天”，當年畢業時聚會的地方。說來奇怪，人在回頭尋找自己青春記憶時，總要找一些發生過故事的場景，以提供聊天的談資。
何春杏的亮相博足關注，她開著一輛奔馳G級，在保安亭處搖下窗戶，老遠對著在KTV門口相互寒暄的幾個老同學嚷叫，過了安保門閘，不僅沒有減速，還稍加了一下油門，以炫耀她那嫻熟的車技。
當晚她穿了一件性感V領長裙，凸顯其妖嬈的身姿，大而閃亮的耳環恰好到處點綴精緻的臉龐，波浪捲髮型增添了一分成熟女性的韻味。你很難想象，過去一套校服穿幾天的邋遢女生，現在以光鮮亮麗的形象重新站在你面前。
人總對自己缺失的那一塊最感興趣，相比何春杏的濃妝豔抹，她開的那輛車更吸引我的注意，車價與我和陳先生剛買的那套房子的價格相當，房子在極其偏遠的城市邊緣，房子的首付款就花光了我和陳先生的所有積蓄，其實我們像極了多數年輕人，用盡力氣證明自己可以在大城市立足。
畢業多年，很多同學早已沒有了聯絡，除了回憶過去光陰，似乎也找不到太多共同的話題。有的人試圖用唱歌打破這個尷尬的氣氛，或是玩篩子，大杯大杯的灌酒，通過酒精作用讓自己興奮起來，不過更多的只是坐在一旁玩手機的路人甲，他們在集體裡努力扮演著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從學生時代到社會。
我想和眾多普通的同學聚會一樣，熱鬧後，終究回到自己平淡的生活中。如果不是後面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原來一場同學聚會是可以改變一些東西的。
何春杏以豪車開場賺足眼球之後，第二次以歌聲吸引了大家關注，她與吳青合唱了一曲莫文蔚的廣島之戀，堪稱當晚最佳，以至於進入班群后，何春杏直接將暱稱修改為“板城莫文蔚”。
是的，我們對何春杏的陌生，是因為這幾年幾乎沒有人試圖與她聯繫過，除了吳青。
當年吳青是最不被看的壞學生，現在也已搖身一變精英企業家。有時候人生比電影還精彩，人與人之間的較量似乎是漫長的一生，過去大家以一紙成績單定論出息與否，現在卻以錢財衡量一個人是否幸福，彷彿暴發戶的日子，一定比上班族過得滋潤，有車的比走路的幸福。
進入群之後，何春杏隔幾分鐘就往群裡發紅包，且出手闊綽，幾百塊上千元，一個接一個的發，在經歷了一晚上的紅包轟炸之後，大家對何春杏的好感逐漸提升。
真正讓同學迫不及待交換聯繫方式，是何春杏自信滿滿地說認識某所中學的校長後，那些早早結婚的同學，為了小孩升學問題，也開始與何春杏攀談起來，整個晚上，何春杏享受到如眾星捧月般的待遇。
我不急著與他們倆套近乎，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與吳青有太多的交集，他素來行事莽撞。雖然已經多年沒見，只要看到這張臉，我依然能清晰記起一些畫面，讀初中那會，有天中午，他曾經趁著午休，拉了十幾個社會朋友，在我們學校門口向我表白，讓我尷尬至極，而且全然不顧我是否願意，強行拖起我的手，膽小而敏感的我，當時腦袋一片空間，只有校長的一句話久久迴盪耳邊：如若發現男女同學牽手談戀愛，首先開除女學生……
我因為害怕被非議，還有被學校開除的恐懼支配，哭了整整一個下午，而吳青隨之也被叫去辦公室談話。
真真和妙靈的冷淡，則是因為當年與何春杏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
“都說同學聚會是給你提供一個，想見卻不敢約的人見面的機會，我沒有這個需求。”還等不及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妙靈就以老公催促回家為由，早早脫身，真真尾隨其後，陳先生向來以我的意願為主，直至熬到深夜兩點，陳先生開了一輛共享汽車到KTV門口接我，我才算是結束了這場聚會。
車子準備啟動時，剛好撞見了去吳青與何春杏，吳青開的車，何春杏坐在副駕駛席，已戴上了一副墨鏡，配上這烈火紅唇，這時尚的派頭已是和過去的自己劃清了界限。
吳青向我和陳先生招了招手。
“夢小溪，下半場，走麼？”
“不了。”
2
入夜後，街道冷清。觥籌交錯之後，思緒回到十幾年前的初中。
何春杏不受同學待見，可以說是由於她的嫉妒、敏感，以及滿口謊言造成的。
有了做不完的試題和上不完的課，初中生活光是為了提升成績就夠是讓人心力交瘁，何春杏卻把心思放在另一處，喜歡搬弄是非，誹謗自己的好友。
剛開始她與同班同學妙靈交好，成天形影不離，上洗手間在一起，甚至有時候妙靈與男友約會，都會帶上她，儼然一副雙胞胎的模樣。
妙靈家距離中學不遠，偶爾週末也會約上妙靈一起回家吃飯，帶她去隔壁鄰居家聽表哥彈吉他，“我表哥當時和我說：‘你同學有點怪，進屋後總喜歡到處張望，甚至是去洗手間的間隙，路過臥室都要把頭往裡面探。’”這是多年後，聊天中妙靈突然說起的，聯繫即將初二發生的那一起事件，似乎也能猜到一二。
不過這種親密無間的關係維持不到半學期，就發生了生變。妙靈無意中從其他室友處，聽到一些何春杏對其子虛烏有的惡意誹謗，諸如模擬考作弊，妙靈有意識地與何春杏疏遠。
矛盾的真正爆發來自一封匿名信，信中揭露妙靈和班上的男同學陳水談戀愛。事後妙靈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聊了一個多小時，班主任言語間多是責備。
妙靈回來宿舍後，整整哭了一個晚上。
不過說來諷刺的是，去年春節，妙靈和陳水結婚了，兩人親自將喜帖送到了初中班主任的家中。
誰會無聊寫這麼一份信，而且對妙靈談戀愛的細節如數家珍，就在事發的第二天，在妙靈的再三逼問下，何春杏對自己寫信之事供認不諱，“我只是為了你學習。”理由十分荒唐，活脫脫一副學生家長的模樣，此後，兩人正式鬧掰。
在那之後，何春杏迅速搭上了樣貌與品學兼優的外宿生潘婷婷，潘婷婷代替了妙靈的位置。歷史總在重複的上演，潘婷婷成為了何春杏新的靶子，誹謗對象，她極力地和同學渲染潘婷婷的表裡不一，靠著自己的美貌在幾個男同學之間周旋，玩弄他們的感情，甚至還費力地編造一些細節，譬如發一樣的曖昧信息給不同的男生，以增加整個事件的真實性。
很成功，何春杏只需要動動嘴巴，就將一個品行端正的潘婷婷變成大家孤立的對象。初中時代是一個異常敏感的時期，極其在意他人的看法，處處討好迎合別人。
相反的，潘婷婷表現地異常平靜，在發現大家對她不理不睬之後，開始獨來獨往，不過照常上課，而且小考成績似乎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多年後，我依然記得在木蘭花下那個認真讀英文的背影。如果說過去是同情，現在更多是一種崇拜，我羨慕於她的灑脫，無畏流言蜚語。
我們對潘婷婷的誤解的解除，也是在何春杏多次在背後重傷他人之後，才瞭解何春杏的為人。同宿舍的幾個室友，有意無意的與何春杏減少接觸，何春杏似乎也察覺到我們態度的轉變，搭上了其他班的女同學。
畢竟是在同一個屋簷下，即便不能深交，我們也有流於表面的交流，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同宿舍的人與何春杏徹底決裂。
那是一段對於何春杏來說，不那麼光彩的回憶。
初二第二學期，我們宿舍放的錢包、MP3、點讀機等接二連三失竊，蹊蹺的是，小偷只光顧我們的寢室。在自認倒黴後，我們也加強了防範，每次出門必定再三檢查門鎖，然而依然無濟於事，有時候我們讀書的小檯燈，甚至是壓箱底的衛生棉和新內褲都會莫名其妙失蹤，我們把矛頭直接指向了自己宿舍裡的人，而何春杏成為了我們重點懷疑的對象。
我們總以為事情會變得複雜，畢竟哪個盜賊願意承認自己做過的壞事。只不過沒有料到的是，何春杏因為一個錢包把自己出賣了，在她去洗手間的間隙，真真突發奇想，直接開包檢查，“你們可以想象我在何春杏的揹包裡，發現自己的錢包時的那種心情嗎？內心簡直是萬匹野馬在奔騰，相當不淡定。”這也是在畢業後，幾人小聚時無意間談起，真真說的當時想法。
“你們恐怕不記得，何春杏說的話簡直讓人三觀盡毀。”我知道真真說的是，當她質問何春杏把錢花光後，把身份證和銀行卡放哪時，何春杏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沒有用途，直接丟垃圾桶了，可怕之處，整個過程何春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偷，是因為自己沒錢用，她將別人的錢等同於自己的錢。
直至後來，請家長，寫道歉書，她依然毫無悔意。給人一種錯覺，我們變成了咄咄逼人的劊子手，讓一個從單親家庭裡出來的可憐學生，變成了大家指責的對象。而何春杏，單親家庭成長的環境，為她的任性也找到了一個開脫的理由。
“還記得，那段時間，每天晚上都要把刀藏好。”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瘮人的事情，因為何春杏表現地太不同於常人了，我們擔心她會採取報復心理，於是每晚都在提心吊膽中入睡，某天夜間，熄燈後上廁所的妙靈，發現藏在陽臺桌子底下的水果刀突然不見了，嚇得回到床上後立馬彙報情況， 當時我們私建了一個QQ群，一個將何春杏剔除在外的群。
喜歡誰，不喜歡誰，身處哪個年齡階段都存在，只不過現在只是將QQ群轉移到了微信群上，公司不喜歡的同事或是領導，被區別對待，要好的幾個人隨手另建一個屬於自己的私人群，而在其他群裡，你很可能也成為了被區別對待的那一位。
水果刀沒有憑空消失，只不過那晚忘記藏起來罷了，它明晃晃地躺在靠近何春杏的那張床的桌子上。沒有所謂的報復，過了一個多月，何春杏索性提交申請，搬出去住了，但床鋪還留著。聽聞她找了一個男友，一個頂著一頭五顏六色的頭髮，劉海遮住半隻眼睛，穿著緊身牛仔短褲的社會混混。
更聽聞，在全校嚴抓談戀愛的同學期間，某天晚修後與男友私會的何春杏，在地理園的灰暗小角落裡差點被逮住，當教導主任的手電筒照向他們的時候，何春杏迅速從男友的胯下逃走，在逃跑的過程中一腳踩中了松落的泥巴。
在何春杏突然回來宿舍住的那天晚上，我們的確發現她的白色耐克板鞋沾上了泥巴，教導主任對於一個外校人完全沒轍，只好將其呵斥一頓，然後趕出學校。
多年後再想起何春杏所做的種種，都用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這句話將自己說服，她的敏感多疑，導致有人多瞥一眼，說話聲音放低了一點，都誤以為別人在議論她，於是她必須先發制人，製造子虛烏有的言論。
而當她與潘婷婷在一起時，潘婷婷的漂亮的臉蛋，出色的成績，以及受男同學歡迎的性格，都讓她心生嫉妒。於是她想方設法摧毀別人的美好形象，彷彿這樣會讓她感到快樂。
3
出門不久，收到一條好友驗證信息，對這個發了一晚上紅包的金主頭像，再是熟悉不過。
以後沒有交集的人，似乎也沒有假裝很熟的必要。多少個你曾以為事後可以談天論地，會再見面的朋友，最終不都成為了朋友圈的陌生人，兩人陌生到甚至連一個贊都不想吝嗇。
只不過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過去兩天後，何春杏連發了2條好友驗證，備註的信息依然是“我是何春杏”。陳先生見不得我思慮過多的模樣，擅自搶走手機通過申請。
“你都幾歲的人，糾結得像一個初涉社會的小姑娘，不就是添加一個自己不那麼喜歡的老同學嘛。”我曾對不愛讀書的陳先生心生不滿，可有時候他思考問題的簡單，又讓我羨慕，他不會顧慮太多，於是也沒有過多的煩惱，他也不愛寫日記，過去好的壞的事情，不會讓他在深夜醒來時輾轉反側。
陳先生曾對室友真真因為同宿舍的女生雨天沒有幫忙收衣服而惱火，感到不解，在他看來，為何要為了一下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眉頭緊鎖，然而於真真來說，那是我對你好，而你卻不顧及我的自私。
聚會之後，大家對何春杏的突然暴富，都充滿了疑惑，基於常人的好奇，通過驗證後，我隨手便翻看了何春杏的朋友圈，這是貴婦的日常展示，各種名牌包包、化妝品，偶爾去旅遊的相片，在巴黎鐵塔下、東京街頭，相比同齡人曬窮遊攻略，何春杏的旅遊照明顯高級得多。
何春杏並沒有特意關注誰，她幾乎把群裡的同學都加了一遍，像是百貨售票員發傳單一樣，人人有份，我想何春杏的積極，也是告昭大家，她現在的日子過得十分舒暢。
“人越是缺什麼就炫耀什麼，說不定有什麼灰色收入。”這是真真看完一圈何春杏的朋友圈後下的定論。對於多年未見的老同學，特別是自己不喜歡的同學的風光無限，自然少不了揣測。
人真是奇怪，似乎過去劣跡斑斑的人，成年後就不配擁有一個美滿的生活。而對於自己不喜歡的人，總需要找一些理由來安慰自己，比如何春杏的風光，在真真眼中，只不過在做表面功夫，畢竟漂亮年輕又事業有成的人只佔少數，而這怎麼都可能幸臨在討厭的人身上。
在何春杏的朋友圈分享中，你也能找到她“年輕有為"的蛛絲馬跡，假髮的造型，45°拍攝的精緻臉蛋，永遠都在電腦桌面前擺拍，這在後來，她讓同學幫忙視頻點讚的話語中找到了答案，是的，何春杏正在做直播。
“站在風口上，豬多可以飛起來。”
“直播也是一個技術活。”我反駁起真真。直播網紅、自媒體數量的迅速攀升，的確讓部分人賺得盆滿缽滿，畢業後投身公眾號創業團隊的表哥，現在已經是年入百萬的有為青年，而按照我現在的步伐，也許要用十年的時間去實現。
在我們這群同學中，對何春杏朋友圈發佈的每條信息，點贊最積極的莫屬吳青，即便是凌晨三點，第一個贊依然屬於他。吳青管理一個大廠，忙碌是一定的，但時間相當自由，而且作為生意人出色的社交能力，點贊更像是維繫關係的一種最簡單的方法。
後來他們更是頻繁聚會，高貴的西餐廳，接地氣的路邊小吃，吳青發幾張相片到群裡，然後附上一個地址，回應者寥寥無幾。大多數情況都是吳青在群裡說話，何春杏偶爾附和幾句，內容都離不開價格。
“這家餐廳的味道不錯，兩個人也就吃了三千多塊。你們有空可以過來嚐嚐。”
與其說是推薦餐廳，倒不如說是炫耀。其實想想，以吳青和何春杏今日的能力，的確可以用上“也就”兩個字。每當這個時候，我只想多寫幾篇稿子，以使下個月的工資條上的數據好看一點。
不過，無論是路邊攤還是高級餐廳，這在何春杏的朋友圈裡從沒有出現過，我想相比那些昂貴的衣服和包包，這些的確不值得一提；另一方面很有可能是何春杏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比如她常提到的“我家那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