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陝北女人——燕兒

[散文] 陝北女人——燕兒

作者：臨溝聽雨

她叫燕兒，就像一個小燕子，從溝溝峁峁中飛出來，飛到省城這所醫學院。她的家鄉是陝北的米脂縣，那裡一直就流傳著，“米脂的姑娘，綏德的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年她剛好二十歲，青春年華身材亭亭玉立，淺黃色的梳得齊整的頭髮，劉海下面是一張娃娃白嫩的笑臉，近視眼鏡下面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笑起來像一朵花一樣，怎麼也想象不出來自遙遠陝北，不明同學還以為她是江南水鄉。只是她那濃厚的鼻音，是陝北人永遠也改不了的鄉音。這種鄉音即使走遍全國各地，也讓人感受到親切和溫和。
　　班級裡還有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同學，他們距離很近，或許是由於他高大的緣故，老師點名時候，她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幾分鐘，他那瓜子形狀的臉顯得極為標緻，也算帥哥，但有點看起來弱不禁風。她並沒有看好他，他身上缺少彪悍的男子漢的陽剛和粗獷的個性，那是陝北男人一種特有的特徵，她只是記住他名字叫徐響良。

　　在一次學校的運動會上，燕兒徹底對響良刮目相看了，和教室裡完全判若兩人。他摘掉眼鏡，脫下外罩，跑步，跳遠三步跨欄，姿勢瀟灑不失優美，穿著運動服露出一身腱子肉，真是人不可貌相。從此他們的交流慢慢增多了，她發現他更會關心體貼，是標準的暖男，他們的關係在悄然昇華.....
　　暑假時候，響良熱情要求她去老家做客。之前他滔滔不絕地講他家鄉，講歷史文化名人司馬遷的，他說老家家溝下有司馬遷祠墓，家鄉有全國保存最完整的民居古廟，有大禹治水鯉魚跳龍門的傳說。他說了許多，燕兒對這些都不屑一顧，她說：“我的家鄉是革命聖地，我們村口就是萬里長城……”他笑了，笑得很燦爛，說我們村也有長城，你們那裡是明朝的，我們的長城是戰國時期的。她說他在忽悠，她真隨著他去了，那裡的確有一段古老的長城，不過不是磚而是紅土鑄就的，他帶著她看滔滔黃河，那層層的梯田，還有那抗日戰爭留下的烽火臺，這裡竟然和她的家鄉是如此的相似。燕兒隨著響良邁進了一家院落時候，那是一排磚砌的窯洞，也是村裡唯一一處窯洞。響良說這裡曾經八路軍東渡黃河時期司令部，左權，任弼時，還有王震司令都曾經在窯洞待過，指揮過千軍萬馬，他爺爺當初還給八路軍抬過擔架，包紮過傷員，他們家祖輩幾代都是行醫。燕兒說她想以後就長相廝守這裡，因為喜歡這座城，喜歡這座古寨，這座古村有她喜歡的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海誓山盟。她們緊緊相擁在黃河邊，一直等到太陽落下西山，暮色悄悄降臨。青春的激情和浪漫在飛揚，將現實遠遠地拋向腦後......

　　大學畢業，他們沒有留在城市，燕兒不顧父母的反對，嫁到這個黃河岸邊古老村莊，她嫁過來的時候，長城有灰黃變成綠色，那些粗壯的酸棗樹深深紮根在紅土巖中，就像他們愛情一樣。那些如瑪瑙般紅紅的酸棗，鑲嵌在綠色之中，不由地讓人垂涎欲滴。
　　也許婚姻真得是愛情的墳墓，激情和浪漫漸漸消失殆盡。曾經的同學早已各奔東西，很少聯繫了。他們家診所生意很好，醫務上基本上用不著她，響良和父親就能夠完全打理，她每天只是圍著灶臺磚，要麼就是跟上母親去地裡，鋤草施肥，學校裡所學的知識也在漸漸遺忘，燕兒變成一個普通農婦，這難道就是她所需要的生活嗎？兒子女兒都先後出生了，她已經變成兩個孩子的媽媽，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純真的少女了了。如果生活能夠這樣平平淡淡一輩子也不錯，但有一次意外，徹底改變了她家的命運，村子裡有個婦女得了重症，他男人急匆匆找到他家診所，讓她老公和父親去診斷，父親把完脈搏後，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說讓他趕緊送醫院，他真無能為力了。男人知道送醫院那不是一點錢能打發，看著身邊女人痛苦的模樣，哭喪著臉，幾乎想要跪下來，苦苦哀求，非要他父親給輸液。響良和父親看都是鄉鄰親朋，誰家沒有個難處，決定輸點液先減輕病人痛苦，結果半個時辰不到女人就一命歸西了。此後男人經常吵架鬧事了，鬧得他家雞犬不寧，生意沒有辦法做了，非要他們賠人命不可。為了破財消災，他們家賠了七八萬，這個事情才算最終了結。

　　男人還在造謠詆譭他們的名聲，村子裡待不下去了，他們不得已進了城，找個僻靜點的地方開了一家中醫診所。酒香不怕巷子深，由於他們醫術精湛，由於他們為人和氣，慢慢的生意逐漸好起來。在孩子上學時候，他們在城裡買了房子，燕兒還和過去一樣，相夫教子，她就是家庭裡的一個保姆。她溫柔賢惠，不高聲說一句話，她和他在一起就像近應該近的義務，他和響良的關係就和親情一樣，左手和右手一樣，不小心就碰著了對方。

　　燕兒城裡的朋友幾乎全都是響良發小妻子們，只有她來自陝北，但是她們都很喜歡她，因為她骨子裡始終刻著善良，她不會和許多農村婦女一樣斤斤計較，和人相處她寧願讓自己吃虧。
　　多少年以來，城鎮化的建設發展，城市人口在不斷增長，她們家的診所比以前擴展了幾倍，搬到了繁華的街面上，燕兒的臉色更加紅潤了，身體比以前發福了許多。她總在幻想規劃著她們美好的未來，讓孩子去省城接受好的教育，換點大的房子，買一輛好的小車……

　　她家診所的隔壁是一家美髮館，那個老闆娘是漂亮且風騷的離異女人，她總會把自己打扮花枝招展，以此來招攬顧客，她隔三差五總會來他們診所，頭疼腦熱讓響良把脈開藥，她白白嫩嫩的胳膊擺在桌子上，瞪著一雙媚眼瞅著響良一舉一動，那張俏臉上總是透著無限風情。響良要理髮了，也會順便去她那裡，她一邊幫他理髮，刮臉的時候她一邊和他談笑，開著不雅的玩笑，一邊總是用嫩白的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那雙手太光滑了，摸在臉上真很舒服，弄得響良心裡癢癢的，心中一種慾火被悄然點燃了。當他們混熟後，有一天響良和那個女人滾在床上了……
　　這一切燕子都矇在鼓裡，她有一天發現老公出軌以後，響良竟然把一紙離婚協議擺在她面前。他臉上沒有愧疚，只有急於離開的表情，他不要房子，也不要孩子，只願付給孩子生活學習費用。彷彿真天塌下來了，她思想徹底崩潰，但她沒有大吵大鬧。她放棄大城市生活，放棄老家父母親，跟著他不遠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含辛茹苦十幾年，把最美青春年華奉獻給這個家庭，真不知道圖了個啥，自以為銅牆鐵壁的愛情，竟然不堪一擊。那晚響良走了，她欲哭無淚。她看著鏡子裡自己肥胖的身軀，她比那個女人漂亮，只是穿著和打扮真的無法與那個女人媲美。她不知道，失去響良她還能幹什麼，想去和那個女人大幹一場，撕破她的臉，保衛她的婚姻果實。她真做不到這樣，寧願意默默地離開。

　　她一個人徘徊在大街上，城市的萬家燈火明明滅滅，閃閃爍爍，那萬個家庭充滿歡笑的溫暖，那個風騷的女人已經躺在她老公懷抱中撒嬌，想起那個畫面，她心口在劇烈痛疼。冷冷的寒風呼呼颳著，街邊梧桐樹在搖曳著，身心太疲憊了，幾片黃葉落在她頭髮上渾然不知。她蹲在街頭，眼淚順著眼角落下，腳下溼了一大片。如果是過去，響良一定會給她一個深深擁抱，絕對不會讓他傷心，可是現在她覺得孤立無助。不遠處有孩子喊著媽媽，那是她的孩子，孩子以為她外逃。她抹去眼淚趕忙站起來，跑著喊著擁抱兩個孩子，孩子就是她明天的希望，為了孩子她也要堅強活下去。

　　她離婚了，獨自帶著兩個孩子開始了艱難的生活，災難又接踵而來，老家傳來了噩耗，母親病重了要見她最後一面。回到老家時候，村口對岸山坡上傳來了一個男人“情哥阿妹”的信天游聲，迴音久久盪漾在她的心間，讓她不覺得眼圈紅紅的。“響良你這麼狠心呢，十幾年感情說拋棄就拋棄，我到底做錯什麼了？”她心裡不斷地反問著。故鄉我回來了，那熟悉的院落，院子裡是幫忙來來往往村民，讓她突然感覺的不好。院落裡那冬暖夏涼的窯洞，留著她最溫馨的回憶，但是現在窯洞裡卻躺著她的慈祥的媽媽，她沒有聽到媽媽臨終遺言，媽媽就這樣走了，這個世界上她最親近的人離她而去，哭得撕心裂肺震天撼地，她後悔當初選擇，這個選擇付出代價太大了。她的鼻尖紅紅的酸溜溜的，眼淚就像故鄉的小河流水般的“嘩啦啦”落在炕頭，哭聲挽留不住母親前行的腳步。

　　安葬完母親，七七過後，弟弟把父親接去省城，她也繼續坐上回去古城客車，村莊在漸行漸遠。車窗外又傳來了民歌聲，“你要拉我的手，我要親你的口；拉手手，親口口，咋們到圪嶗裡走……”那酸溜溜歌聲，撥動著她傷心之弦，眼淚再一次落下，窗外的景色逐漸模糊了......
　　回到古城，她必須先要找份工作，養家餬口是當務之急，她想到去飯店洗碗當服務員，那工作不僅辛苦，更維持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去醫院也需要有關係，更何況這麼多年，她沒有再去學習深造，許多東西都丟失光了。
　　在朋友的幫忙下，總算在一家大藥店找了份工作，她每天早出晚歸上下班，回家還得照顧孩子衣食住行，累那是不用說。他們以前的朋友都不和她前夫交往了，他們覺得她這麼美麗善良且賢惠，他怎麼捨得拋棄她，大家都想不通，尤其是響良父親，也曾經找過她幾次，說我們徐家對不起你，問燕兒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他們會滿足。她沒有提要求，她想通了必須獨立，女人只有自己經濟來源，在家庭中才會有地位，婚姻才會長久，離婚後她才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

　　她在藥店上班時候，經常有朋友來找她幫忙，頭疼腦熱，需要打針輸液，她都會熱心幫忙，也不收分文，有時候她也去老鄉朋友家裡，上門服務，天長日久，她打針輸液手法相當熟練，並不亞於醫院裡的專業醫生。她恍然明白，自己年齡還不算老，要學習再不能這樣虛度下去，她要徹底改變自己，而且她還報了個健身學習卡，不想自己邋遢下去，生活的充實讓她漸漸忘記了過去。她除過上班，照顧孩子起居，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像孩子一樣，拿起書本資料重新學，她似乎有回到了大學校園，回憶起了那最美的大學時光。功夫不費有心人，一兩年後，她考到了職業藥師證、健康營養師證，她成績不低於那些年輕人，她還在繼續深造學習，準備考西醫執業藥師證、醫師證。由於她的努力，同行業藥店出高薪聘請她，她婉言謝絕了。有好朋友不斷給她撮合，其中也不乏有優秀的男人，她總是堅定拒絕，心裡還想著響良。
　　今年武漢一場疫情災難席捲全國，那段時間各行各業都基本停工停產，藥店是特殊行業，她和同事們冒著風險奮戰一線，她們積極為災區捐錢，而且她是藥店裡唯一一名獻血的員工。她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的女人，因為善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為疫區奉獻了自己一片愛心。

　　兩個孩子已經讀大學了，她已經變成另外一個自己，活出了自己精彩，陽光自信朝氣伴隨她走出了一條光明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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