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邢夫人愚蠢嗎?不,說她愚蠢的人才是真愚蠢


讀紅樓:邢夫人愚蠢嗎?不,說她愚蠢的人才是真愚蠢

《紅樓夢》中,邢夫人是個極不討喜的人物。

從作者到書中人再到讀者,幾乎都認為邢夫人既愚蠢顢頇又自私薄情,到處都遭人厭煩。她上的那兩次回目是“尷尬人難免尷尬事”和“嫌隙人有心生嫌隙”,在作者心中,她就是個助紂為虐的“尷尬人”,是個挑撥是非的“嫌隙人”。

“鳳姐兒知道邢夫人秉性愚犟,只知承順賈赦以自保,次則婪取財貨為自得。家下一應大小事務,俱有賈赦擺佈。凡出入銀錢事務,一經他手,便克吝異常,以賈赦浪費為名‘須得我就中儉省,方可償補’,兒女奴僕,一人不靠,一言不聽的。”

這是鳳姐眼中的邢夫人,也是作者印象中的邢夫人,充滿了輕視、鄙夷和不以為然。

可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魚,又安知魚之不樂?如果我們客觀一點看邢夫人,其實她並沒有那麼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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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邢夫人為什麼要“承順賈赦以自保”?那是境遇和命運使然

雖然身為賈赦正妻,但邢夫人在賈府的實際地位完全匹配不上她“長房媳婦”、“誥命夫人”的身份。

相比顯赫的世襲榮國府,邢夫人出身太低了,與同是賈府媳婦的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等相差甚遠。並且,她也不是賈赦的原配,只是填房。在那個男女本來就不平等的時代,這樣的婚姻基礎更是註定了她在家族中、在丈夫面前的卑微。邢夫人又沒有親生兒女,在那個“母以子貴”的時代,簡直就是無人可以指望,無人可以依靠,未來實在命運堪憂。

她如果不“承順賈赦以自保”,還有更好的自保方式嗎?

林黛玉進賈府時,邢夫人正式出場。作為林姑娘的大舅媽,她表現得十分親切周到。當賈母命兩個嬤嬤帶黛玉去拜見兩個舅舅的時候,邢夫人急忙起身,主動提出自己帶著黛玉過去。隨後一路陪伴黛玉,甚至“苦留”黛玉吃過晚飯再去。一個“苦”字生動寫出了邢夫人的誠懇熱情。黛玉離開,她又“送至儀門外,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著車去了方回來。”如此殷勤牽掛,一個和藹善良的舅媽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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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回,賈赦生病,寶玉過去看望,邢夫人待寶玉也是無比親切。她親手拉著寶玉坐到炕上,又命人倒茶來,對寶玉“百般摩挲撫弄”,簡直是愛若自己的寶貝。寶玉和賈環、賈蘭一起告辭時,她放走了賈環賈蘭,卻留下了寶玉,又要留他吃飯,又給他好玩的東西,實在是特別地親切慈祥。

邢夫人對黛玉和寶玉這麼好,他們的保護人賈母和王夫人領情了嗎?沒有!

階層不同,無法相融。她們從骨子裡就看不起她、輕視她,她怎麼努力接近她們、討好她們都沒用,人家貴族自成圈子,她走不進去,只能放棄。

婆婆和妯娌都如此,她想要在這個家族中生存,就只能奉丈夫承賈赦以圖自保了。她才不是秉性愚犟呢,這是她的清醒和智慧。當然,為了奉承賈赦,她出面幫他求娶鴛鴦,受到了婆婆責備、兒子兒媳排揎,很是失了面子。但就算沒這事兒,婆婆和兒媳也一樣不愛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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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邢夫人為什麼要斂取財貨?在靠不住的人生命運中,錢財最可靠

邢夫人固然奉承賈赦,但她十分清醒,這個丈夫實際上既不靠譜也靠不住。所以她才拼命聚斂錢財,努力為自己的未來未雨綢繆。

鳳姐鄙夷邢夫人對錢財的慳吝,但她自己呢?她不在意錢財嗎?

鳳姐出身四大家族中的王家,又在賈府當家,根本不是缺錢的人。然而,她不僅拿著公款私放利錢,更為了三千兩銀子還“弄權鐵檻寺”,逼死了一對有情人呢。

李紈也是一樣,儘管工資很高,但依舊精心算計著每一筆錢。大觀園開詩社,她帶著眾姐妹到鳳姐那裡求贊助,鳳姐給了五十兩銀子。此後不久,“蘆雪庵聯詩”她竟然還讓寶釵黛玉等人每人湊一兩銀子——也是夠吝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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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有女兒,他的丈夫賈璉還算靠譜,李紈有兒子,她們身後都站著一個強大的家族,可她們依舊在意金錢。我們又怎麼能鄙薄邢夫人——既沒有靠譜老公又無兒無女的邢夫人對金錢的熱愛?

錢是人的膽,對於沒有愛情、沒有家族仰仗的中年婦女來說,那更是未來生活的保障。

3、邢夫人的智慧與手段

讀紅樓前半部,邢夫人在賈府一直混得不怎麼樣,總是顯得很愚蠢、被人主子下人瞧不起。然而在八十回快結束前,邢夫人終於顯露出她的智慧與手段。

賈母八十大壽生日,一個榮國府婆子得罪尤氏,被鳳姐關在馬圈裡等候發落。這時邢夫人的陪房費婆子找她求情,邢夫人處理得十分高明:

她在第二天家宴結束的時候,當著眾人的面,一改往日趾高氣揚的姿態,以“陪笑”的神情跟自己的兒媳鳳姐求情:

“我昨日晚上聽見二奶奶生氣,打發周管家的奶奶兒捆了兩個老婆,可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論理我不該討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發狠的還要舍錢舍米,周貧濟老,咱們先倒挫磨起老奴才來了?就不看我的臉,權且看老太太,暫且竟放了他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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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姿態放得極低,理由亦是十分充分:不說看自己的面子,而說看老太太的生日,簡直就是一頂大帽子壓下來,不容鳳姐不肯。更高明的是,她說完這番話,也沒等鳳姐回答,自己就上車走了。隨即尤氏和王夫人二人“神助攻”,一個說鳳姐太多事了,另一個直接就下令將那婆子放了——把個鳳姐氣得愣愣流淚。不能不說,邢夫人的手段真是太高了。不僅目的達到,更讓時常給她難堪的鳳姐顏面盡失,簡直就是兵不血刃大獲全勝。

不久,邢夫人在大觀園裡發現了繡春囊,她隨即派王善保家的將之送給了王夫人。隨即,在王善保家的慫恿建議下,王夫人下令“抄檢大觀園”。之後,鳳姐因為一夜勞累再次病倒無法起床,寶釵心生警惕搬出大觀園,王夫人整頓怡紅院,讓寶玉神情不振,大觀園裡一片愁雲慘淡……不能說“抄檢大觀園”是邢夫人策劃的,但背後卻實在有她的身影。她借力打力,並全身而退,智慧手段都是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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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邢夫人的清醒與理智

49回,邢夫人的弟弟弟媳帶著女兒邢岫煙來投奔邢夫人,雖然賈府收留了他們,但邢夫人對自己的親人卻並不上心,讓讀者覺得,她真是冷漠。

可是,到了75回,這位邢大舅出場了。我們才知道,他吃喝嫖賭,不務正業。對於一個不爭氣的弟弟,還怎麼對他們好?當個“扶弟魔”,將自己辛苦積攢的錢都他吃酒賭錢敗壞?憑什麼啊!接納他們的投奔,給他們一個安身之地,讓他們衣食無憂,這已經一個做姐姐的最好關愛了。事實上,邢岫煙正是因為憑著她的關係才住進大觀園,才得以被薛姨媽看中,與薛蝌定親。


讀紅樓:邢夫人愚蠢嗎?不,說她愚蠢的人才是真愚蠢

邢夫人明白自己的處境,她知道自己是誰,能夠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所以,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處事方式,她是清醒而理智的。並且,相比她身邊的貴族婦女們,那些靠老公的、靠兒子的、靠孃家勢力的,她誰也不靠,只靠自己。是不是,還真有幾分現代“獨立女性”的氣質風範?

尤氏倒是一心想靠攏主流,跟鳳姐處得像閨蜜一般。然而,一旦賈璉偷娶尤二姐事發,鳳姐明知道這不是尤氏的主意,卻還是“大鬧寧國府”,將尤氏當著闔府上下折辱一番。這些出身高貴的貴婦們,在心中始終是瞧不起這些高攀而來的女子,從未真心將她們當朋友。

嗯,邢夫人固然在奉承賈赦,但她何嘗不是也在利用賈赦?利用他給予她的身份地位,利用他保護自己,利用他為自己斂財……至於別人都說她愚蠢,她才不在乎呢,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還不知道誰愚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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