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好兒子”
年初二那天，老張家終於生了個兒子。
老張抱著兒子，手不住在顫抖，激動得在地板上連磕三個響頭，“謝謝老天爺，終於是個帶把兒的”。
老張結婚10年，妻子的肚皮就沒有消停過，三年抱兩兒，一生就生了4個，可惜每次孩子出生，老張掀開裹嬰布一看，他奶奶的又是女兒！
一連到了第5個，才蹦出個兒子。由於超生嚴重，老張和老婆都被單位辭退，老張當年進單位全靠關係，沒什麼真才實學，幾年偷懶躲閒下來，發現自己竟然什麼都不會。
好在老張有輛舊版的卡羅拉，於是當上滴滴司機幫補家庭，5個孩子，年齡相仿，光是讀書的費用，就讓兩個人頭疼到吃不消。
大女兒懂事，書讀到高中就主動提出輟學打工，因為家裡沒錢，要攢錢給弟弟妹妹讀書。
老張一聽，心裡樂得不行，到處和親戚朋友說，大女兒懂事啊，能為弟弟著想。輟學好啊，輟學好啊，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用，將來反正都是要嫁人了，就算讀到博士，也是便宜別人家。
其實大女兒成績很好，每次聽到父親誇獎自己的話，也只能噙著淚把苦往肚子裡咽。誰叫自己是大的那個，又是女的呢！
有了大女兒帶頭，老張開始在心裡盤算起來。
4個女兒，就算大女兒不讀書，也還有3個，這麼讀下來，兒子就很有可能沒錢讀大學。
老張輾轉反側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拍案決定，反正二、三女兒讀書成績也不好，乾脆就讓二三女兒也輟學！
現在不是都流行外國教育嗎？兩個女兒輟學打工後，就能往家裡寄錢，以後能攢著錢讓兒子去外國留學。
老張的如意算盤是這麼打的，可二三女兒，就沒大女兒那麼懂事。
兩個女兒歇斯底里地鬧，吵得不可開交。老張把家裡的鍋碗瓢盆摔的“哐當”響，“你們這兩個不孝子，良心被狗吃咯，就不懂為弟弟著想嗎？你們是要氣死我！”
二女兒一氣之下背上行囊離家出走，書倒是不讀了，父女關係也斷了；
三女兒天生膽小，怕被餓死在外頭，長期賴在家裡不幹活，兩年後隨便找個婆家嫁過去，也當沒這個父親。
最小的女兒佔了“年幼”的好處，加上有大姐寄錢幫補，和兒子享受了同樣受教育的權力。看著倒是女兒中最幸福的，卻被長期的不平等待遇逼出了心理疾病，發起病來，抓過弟弟就打罵。
老張怎麼能忍受自己最愛的兒子被別人欺負呢？每次發現，都把小女兒鎖在房間。
久而久之，本來不瘋的女兒，倒真的瘋了。每天對著鏡子笑嘻嘻，吃飯屙屎全在床上。
老張心裡苦啊，整天喃喃自語，“這造的什麼孽，生了那麼幾個不孝的女兒。”
後來幾年，兒子漸漸長大，老張拿出省吃儉用的幾十萬，要給他去出國留學。
兒子一把把錢奪了過去，“老不死的，都說我不想讀書，這些錢剛好給我去買臺車泡妞。”
這下老張徹底怒了，拿起家裡的掃帚，氣紅臉：“十幾年啊，這是我辛辛苦苦攢了十幾年的錢，你個臭小子……”
老張舉起掃帚往兒子身上揮去，這是十幾年來，他第一次動手打兒子。他怒氣衝冠，要尋找回一個做父親的威嚴。
可他似乎忘記，他已經老了，老到半年前查出腎癌，他為了省錢給兒子讀書，拖著不做手術，如今的手，卻是連拿起掃帚都費力。
老張的這一揮當然沒有打到兒子身上，卻被兒子推倒在地。
“你個老不死的，反正錢都是給老子的，老子幹什麼是自己的事，你都快死了，留著錢也是進棺材啦！”
地板是涼的，老張的心也是涼的。
這些年，大女兒擔著家庭重擔不敢嫁，二女兒一氣之下走了，三女兒嫁人就再也沒回過家，四女兒徹底瘋了……
而自己犧牲幾個女兒換來的兒子，卻心心念念自己死！
老張氣得頭暈眼花，四肢顫抖，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老張中風了！
老張躺在白色病床上，手術後的他全身插滿管子，他知道自己已經命不久矣。
大女兒從外地趕了回來，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著。老張說不出話，只能不停地點頭，不停笑著點頭，黃豆大的眼淚直掉。
“爸，咱沒事的，很快就能回家了。”大女兒握著老張的手，老張看了一眼女兒的手，這哪是三十歲姑娘的手啊，分明就是老太婆的手。
老張想說謝謝，可是已經說不出來，他虧欠大女兒太多了。
幾天後，三女兒也來了，和外家人買幾斤水果來探望，給了些錢，守在病床前一眼不發地流淚。
就連那瘋癲的四女兒，也不知怎麼，竟然認得去醫院的路，自己一個人滿身惡臭地跑到醫院，指著老張身上的管子瘋笑：“哈哈，好多蜘蛛網，好多蜘蛛網。”
老張意識已經漸漸模糊，卻硬是撐著最後一口氣，他要等二女兒回來，要等那個將近十年都沒出現的二女兒。
他欠他們太多，太多，去了地獄，也還不清今生的債。
又過一天，一個陌生模樣的女人走進病房，她朝著床上的老張喊了聲：“爸。”
老張在昏迷裡忽然驚醒，他笑了，二女兒來了，他終於可以死了。是啊，女兒們都來了，可兒子呢，兒子還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盼著他死呢！
那個狗雜種！可……他畢竟是兒子啊。
老張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張開嘴，幾個女兒秉著呼吸伏身上去，只聽見老張呢喃著說：
“照顧……照顧好你們的弟弟。”
窗外開始下起大雪，北方颳得樹枝直顫，這個雪夜，老張死了。
四女兒衝出雪地裡，朝著天空哈哈大笑，伸手像野獸一樣抓著那些雪花。
三女兒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離開病房。
大女兒二女兒互相看著對方，含著淚笑了。
“二妹，你終於可以回家了。”
“大姐，你終於可以嫁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