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詩話集。南宋魏慶之著。魏慶之,字醇甫,號菊莊,南宋建安(今福建建甌)人。有才名而無意仕進,種菊千叢,常與詩人逸士在菊園中吟誦。有人曾賦詩讚譽他說:“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可知他過著以種菊、賦詩為樂的隱逸生活。慶之與當時詩人有廣泛的交往,這給他輯錄南宋詩話帶來了不少方便。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詩人玉屑》據《四庫提要》說,約成於南宋度宗趙禥(1265—1274)時,但本書卷前卻有黃

升作於淳佑甲辰(1244)的序,按理,沒有先於成書二十年之久的序,因而,《詩人玉屑》當成於理宗淳佑年間。它評論的對象,上自《詩經》、《楚辭》,下迄南宋諸家。一至十一卷論詩藝、體裁、格律及表現方法,十二卷以後,評論兩漢以下的具體作家和作品。它博採兩宋諸家論詩的短札和談片,在現在不少書已難以尋覓的情況下,《詩人玉屑》為我們保留了許多的重要資料。魏慶之的輯錄,並非大段大段地抄錄和摘取,而是將其“有補於詩道者”,根據他自己對詩歌理論的見解,以詩格和作法分類,排比成卷,滲透了他對詩的形成、體裁、韻律及歷史詩作的看法。

寬永本在《詩人玉屑》卷後題識雲:“古之論詩者多矣,精煉無如此編,是知一字一句皆發自錦心,散如玉屑,真學詩者之指南也。”魏慶之博觀詩家論詩之談片和短札,摭取其中有助於詩道者,編輯成帙,正如沙裡淘金,這點點玉屑,都出自錦心,這也就是《詩人玉屑》命名的來由。

魏慶之,字醇甫,號菊莊,南宋建安(今福建建甌)人。有才名而無意仕進,種菊千叢,常與詩人逸士在菊園中吟誦。有人曾賦詩讚譽他說:“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可知他過著以種菊、賦詩為樂的隱逸生活。慶之與當時詩人有廣泛的交往,這給他輯錄南宋詩話帶來了不少方便。

該書分類輯錄宋人詩論。卷1至11分為詩辨、詩法、詩體等門類;卷12以下品評歷代詩人詩作,大體以時代為序。《苕溪漁隱叢話》多錄北宋人語,該書多錄南宋人語,“二書相輔,宋人論詩之概亦略具矣”。《詩人玉屑》集諸家論詩之成,其排比大致有敘,可以當作宋以前的中國詩歌史資料來看,從中可獲得關於我國詩歌發展的輪廓和許多關於詩歌體裁的知識。如:

卷一《詩辨》引《滄浪詩話》的說法,指出“詩之法有五”。

卷二《詩法》引用晦庵(朱熹)關於詩歌分段的說、 關於詩的作法、禁忌。

卷二《詩體》談各種詩體的起源和演變。

卷十二《品藻古今人物》,對歷史上著名的詩人都作了評論。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目錄:

  1. 滄浪謂當學古人之詩
  2. 晦庵謂胸中不可著一字世俗言語
  3. 晦庵抽關啟鑰之論
  4. 誠齋翻案法
  5. 誠齋又法
  6. 趙章泉詩法
  7. 趙章泉謂規模既大波瀾自闊
  8. 趙章泉論詩貴乎似
  9. 趙章泉題品三聯
  10. 章泉謂可與言詩
  11. 趙章泉學詩
  12. 吳思道學詩
  13. 龔聖任學詩
  14. 白石詩說
  15. 滄浪詩法
  16. 誠齋品藻中興以來諸賢詩
  17. 誠齋題品諸楊詩
  18. 誠齋評李杜蘇黃詩體
  19. 誠齋評為詩隱蓄髮露之異
  20. 以畫為真以真為畫
  21. [月瞿]翁詩評
  22. 滄浪詩評
  23. 詩體上
  24. 詩體下
  25. 江左體
  26. 蜂腰體
  27. 隔句對
  28. 偷春體
  29. 折腰體
  30. 絕弦體
  31. 五仄體
  32. 迴文體
  33. 五句法
  34. 六句法
  35. 促句法
  36. 平頭換韻法
  37. 促句換韻法
  38. 拗句
  39. 七言變體
  40. 絕句變體
  41. 第三句失粘
  42. 八句仄入格
  43. 進退格
  44. 平側各押韻
  45. 雙聲疊韻
  46. 扇對法
  47. 蹉對法
  48. 離合體
  49. 人名
  50. 藥名
  51. 古體
  52. 律體
  53. 絕句體
  54. 雜體
  55. 張衡
  56. 唐山夫人
  57. 蔡琰
  58. 漢郊祀歌
  59. 漢樂府
  60. 陳思王
  61. 王粲 劉楨
  62. 嵇康
  63. 阮籍
  64. 張華
  65. 郭璞
  66. 劉琨 盧諶
  67. 陶淵明
  68. 謝瞻
  69. 謝靈運
  70. 謝惠連
  71. 鮑照
  72. 謝朓
  73. 沈約
  74. 江淹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1.滄浪謂當學古人之詩

夫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以漢、魏、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若自生退屈,即有下劣詩魔,入其肺腑之間,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鶩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故曰,學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又曰,見過於師,僅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也。工夫須從上做下,不可從下做上;先須熟讀楚辭,朝夕諷詠以為之本;及讀古詩十九首,樂府四篇,李陵、蘇武,漢、魏五言,皆須熟讀。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然後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雖學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從頂[寧頁]上做來,謂之向上一路,謂之直截根源,謂之頓門,謂之單刀直入也。

詩之法有五:曰體制,曰格力,曰氣象,曰興趣,曰音節。

詩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遠,曰長,曰雄渾,曰飄逸,曰悲壯,曰悽婉。其用工有三:曰起結,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優遊不迫,曰沉著痛快。詩之極致有一:曰入神。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蓋寡也。

禪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具正法眼者,是謂第一義;若聲聞、闢支果,皆非正也。論詩如論禪,漢、魏、晉等作,與盛唐之詩,則第一義也;大曆以還之詩,則已落第二義矣;晚唐之詩,則聲聞、闢支果也。學漢、魏、晉與盛唐詩者,臨濟下也;學大曆以還者,曹洞下也。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而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故也。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然悟有淺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漢魏尚矣,不假悟也;謝靈運至盛唐諸公,透徹之悟也;他雖有悟者,皆非第一義也。吾評之非僭也,辨之非妄也。天下有可廢之人,無可廢之言,詩道如是也。若以為不然,則是見詩之不廣,參詩之不熟爾。試取漢、魏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晉、宋之詩而熟參之,次取南北朝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沈、宋、王、楊、盧、駱、陳拾遺之詩而熟參之,次取開元、天寶諸家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李、杜二公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大曆十才子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元和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晚唐諸家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本朝蘇、黃以下諸公之詩而熟參之,其真是非亦有不能隱者。儻猶於此而無見焉,則是為外道矇蔽其真識,不可救藥,終不悟也。

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而古人未嘗不讀書,不窮理,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鑑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近代諸公作奇特解會,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以是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蓋於一唱三嘆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務使事,不問興致;用字必有來歷,押韻未有出處;讀之終篇,不知著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張,殊乖忠厚之風,殆以罵詈為詩。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可謂不幸也。然則近代之詩無取乎?曰,有之。吾取其合於古人者而已。國初之詩,尚沿襲唐人。王黃州學白樂天,楊文公、劉中山學李商隱,盛文肅學韋蘇州,歐陽公學韓退之古詩,梅聖俞學唐人平淡處;至東坡、山谷,始自出己法以為詩,唐人之風變矣。山谷用工尤深刻,其後法席盛行,海內稱為江西宗派。近世趙紫芝、翁靈舒輩,獨喜賈島、姚合之語,稍稍復就清苦之風,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之唐宗;不知止入聲聞、闢支之果,豈盛唐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嗟乎,正法眼之無傳久矣!唐詩之說未唱,唐詩之道有時而明也。今既唱其體,曰唐詩矣,則學者謂唐詩,誠止於是爾。茲詩道之重不幸耶!故予不自量度,輒定詩之宗旨,且借禪以為喻,推原漢、魏以來,而截然謂當以盛唐為法。〔後舍漢、魏而獨言盛唐者,謂唐律之體備也。〕雖獲罪於世之君子,不辭也。

2.晦庵謂胸中不可著一字世俗言語

古今之詩,凡有三變:蓋自書傳所記,虞、夏以來,下及漢、魏,自為一等;自晉、宋間顏、謝以後,下及唐初,自為一等;自沈、宋以後,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為詩者固有高下,而法猶未變;至律詩出,而後詩之與法,始皆大變;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無復古人之風矣。故嘗妄欲抄取經史諸書所載韻語,下及文選、漢魏古詞,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所作,自為一編,而附於三百篇、楚辭之後,以為詩之根本準則;又於其下二等之中,擇其近於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且以李、杜言之,則如李之古風五十首,杜之秦蜀紀行、遣興、出塞、潼關、石濠、夏日、夏夜諸篇,律詩則如王維、韋應物輩,亦自有蕭散之趣,未至如今日之細碎卑冗,無餘味也。〕其不合者,則悉去之,不使其接於吾耳目,而入於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言語意思,則其詩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矣。

3.晦庵抽關啟鑰之論

來喻欲漱六藝之芳潤,以求真淡,此誠極至之論。然亦恐須先識得古今體制雅俗向背,仍更洗滌得盡腸胃間夙生葷血脂膏,然後此語方有所措。如其未然,竊恐穢濁為主,芳潤入不得也。近世詩人,正緣不曾透得此關,而規規於近局,故其所就皆不滿人意,無足深論。

4.誠齋翻案法

孔子老子相見傾蓋,鄒陽雲,傾蓋如故。孫侔與東坡不相識,以詩寄,東坡和雲:“與君蓋亦不須傾。”劉寬為吏,以蒲為鞭,寬厚至矣,東坡雲:“有鞭不使安用蒲。”杜詩云:“忽憶往時秋井塌,古人白骨生蒼苔,如何不飲令心哀!”東坡雲:“何須更待秋井塌,見人白骨方銜杯!”此皆翻案法也。餘友人安福劉浚,字景明,重陽詩云:“不用茱萸仔細看,管取明年各強健。”得此法矣。

5.誠齋又法

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古今作者皆難之。餘嘗與林謙之論此事,謙之慨然曰:但吾輩詩集中,不可不作數篇耳。如杜九日詩:“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不徒入句便字字對屬;又第一句頃刻變化,才說悲秋,忽又自寬。以“自”對“君”,“自”者,我也。“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將一事翻騰作一聯;又孟嘉以落帽為風流,少陵以不落為風流;翻盡古人公案,最為妙法。“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詩人至此,筆力多衰;今方且雄傑挺拔,喚起一篇精神,非筆力拔山,不至於此。“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則意味深長,幽然無窮矣。東坡煎茶詩云:“活水還將活火烹,自臨釣石汲深清”,第二句七字而具五意:水清,一也;深處取清者,二也;石下之水,非有泥土,三也;石乃釣石,非尋常之石,四也;東坡自汲,非遣卒奴,五也。“大瓢貯月歸春[上雍下瓦],小杓分江入夜瓶”,其狀水之清美極矣;“分江”二字,此尤難下。“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仍作瀉時聲”,此倒語也,尤為詩家妙法;即少陵“紅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也。“枯腸未易禁三[木宛],臥聽山城長短更”,又翻卻盧仝公案:仝吃到七[木宛],坡不禁三[木宛];山城更漏無定,“長短”二字,有無窮之味。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6.趙章泉詩法

或問詩法於晏叟,因以五十六字答之雲:“問詩端合如何作?待欲學耶毋用學。今一禿翁曾總角,學竟無方作無略。欲從鄙律恐坐縛,力若不加還病弱。眼前草樹聊渠若,子結成陰花自落。”

7.趙章泉謂規模既大波瀾自闊

贛川曾文清公題吳郡所刊東萊呂居仁公詩後語云:“詩卷熟讀,治擇工夫已勝,而波瀾尚未闊;欲波瀾之闊,須令規模宏放,以涵養吾氣而後可,規模既大,波瀾自闊;少加治擇,功已倍於古矣。”蕃嘗苦人來問詩,答之費辭,一日閱東萊詩,以此語為四十字,異日有來問者,當謄以示之雲:“若欲波瀾闊,規模須放弘。端由吾氣養,匪自歷階升。勿漫工夫覓,況於治擇能!斯言誰語汝,呂昔告於曾。”

8.趙章泉論詩貴乎似

論詩者貴乎似,論似者可以言盡耶!少陵春水生二首雲:“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鸕鷀溪[來力鳥]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敢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旁。”曾空青清樾軒二詩云:“臥聽灘聲[水旁虢] [水旁虢]流,冷風淒雨似深秋。江邊石上烏臼樹,一夜水長到梢頭。”“竹間嘉樹密扶酥疏,異鄉物色似吾廬。清曉開門出負水,已有小舟來賣魚。”似耶不似耶?學詩者不可以不辨。

9.趙章泉題品三聯

“隔林彷彿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片片梅花隨雨脫,渾疑春雪墮林梢。”“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為梅。”“淵明不可得見矣,得見菊花斯可爾。”前十四字,或以為坡語,或以為參寥子十四字師號。餘亦以後六句為道章少隱、王夢[弓弓攵]應求、範炎黃中十四字師號。範乃稼軒婿也。

10.章泉謂可與言詩

王摩詰雲:“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少陵雲:“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介甫雲:“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徐師川雲:“細落李花那可數,偶行芳草步因遲。”知詩者於此不可以無語。或以二小詩復之曰:“水窮雲起初無意,雲在水流終有心。倘若不將無有判,渾然誰會伯牙琴?”“誰將古瓦磨成硯,坐久歸遲總是機。草自偶逢花偶見,海漚不動瑟音希。”公曰:此所謂可與言詩矣。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11.趙章泉學詩

閱復齋閒紀所載吳思道、龔聖任學詩三首,因次其韻:“學詩渾似學參禪,識取初年與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寧復死灰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要保心傳與耳傳。秋菊春蘭寧易地,清風明月本同天。”“學詩渾似學參禪,束縛寧論句與聯。四海九州何歷歷,千秋萬歲孰傳傳。”

12.吳思道學詩

吳可思道:“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閒拈出便超然。”“學詩渾似學參禪,頭上安頭不足傳。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氣本沖天。”“學詩渾似學參禪,自古圓成有幾聯。春草池塘一句子,驚天動地至今傳。”

13.龔聖任學詩

龔相聖任:“學詩渾似學參禪,悟了方知歲是年。點鐵成金猶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語可安排意莫傳。會意即超聲律界,不須煉石補青天。”“學詩渾似學參禪,幾許搜腸覓句聯。欲識少陵奇絕處,初無言句與人傳。”

14.白石詩說

大凡詩自有氣象、體面、血脈、韻度:氣象欲其渾厚,其失也俗;體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脈欲其貫穿,其失也露;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作大篇尤常佈置,首尾停勻,腰腹肥滿。多見人前面有餘,後面不足;前面極工,後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以為。

雕刻傷氣,敷演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演之過。

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花必用柳對,是兒曹語;若其不切,亦病也。

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易,說事要圓活,說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用開闔,乃妙。

喜辭銳,怒辭戾,哀辭傷,樂辭荒,愛辭結,惡辭絕,欲辭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唯關睢乎。

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乍敘事而簡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

守法度曰詩,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通乎俚俗曰謠,委曲盡情曰曲。

詩有出於風者,出於雅者,出於頌者。屈、宋之文,風出也;韓、柳之詩,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

三百篇美刺箴怨皆無跡,當以心會心。

陶淵明天資既高,趣詣又遠,故其詩散而莊,澹而腴,斷不容作邯鄣步也。

語貴含蓄。東坡雲:“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謹於此,清廟之瑟,一倡三嘆,遠矣哉!後之學詩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字,篇中有餘意,善之善者也。

體物不欲寒乞,須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

歲寒知松柏,難處見作者。

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亂。

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無妙,聖處要自悟。

意出於格,先得格也;格出於意,先得意也。吟詠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禮義,貴涵養也。

沉著痛快,天也;自然與學到,其為天一也。

意格欲高,句法欲響,只求工於句字,亦末矣。故始於意格,成於句字,句意欲深欲遠,句調欲清欲古欲和,是為作者。

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曰理高妙;出事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一篇全在句尾,如截犇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是已;意盡詞不盡,如摶扶搖是已;辭盡意不盡,剡溪歸棹是已;辭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已。所謂辭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辭窮理盡者也。所謂意盡辭不盡者,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辭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至如辭盡意不盡者,非遺意也,辭中已彷彿可見矣。辭意俱不盡者,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如樂之二十四調,各有韻聲,乃是歸宿處。模仿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雞林其可欺哉!

詩說之作,非為能詩者作也;為不能詩者作,而使之能詩。能詩而後能盡吾之說,是亦為能詩者作也。雖然,以吾之說為盡,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為詩哉!後之賢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嘻,吾之說已得罪於古之詩人,後之人其勿重罪予乎!

15.滄浪詩法

學詩先除五俗:一曰俗體,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韻。有語忌,有語病;語病易除,語忌難變。(語病古人亦有之,惟語忌不可有。)須是本色,須是當行。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句好尤難得。發端忌作舉止,收拾貴有出場。不必太著急,不在多使事;押韻不必有出處,用字不必拘來歷。下字貴響,造語貴圓。意貴透,不可隔靴搔癢。語貴脫灑,不可拖泥帶水。最忌骨董,最忌趁貼。語忌直,意忌淺,脈忌露,味忌短,音韻忌散緩,亦忌迫促。詩難處在結裡,譬如番刀,須用北人結裡,若南人,便非本色。須參活句,勿參死句。詞氣可頡頏,不可乖崖。律詩難於古詩,絕句難於八句,七言律詩難於五言律詩,五言絕句難於七言絕句。學詩有三節:其初不識好惡,連篇累牘,肆筆而成;既識羞愧,始生畏縮,成之極難;及其透徹,則七縱八橫,信手拈來,頭頭是道矣。看詩當具金剛眼睛,庶不眩於旁門小法。(禪家有金剛眼睛之說。)辨家數如辨蒼白,方可言詩。荊公評文章,先體制而後文之工拙。詩之是非不必爭,以己詩置古人詩中,與識者觀之而不能辨,則真古人矣。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16.誠齋品藻中興以來諸賢詩

自隆興以來以詩名:林謙之,範至能,陸務觀,尤延之,蕭東夫;近時後進,有張[金茲]功父,趙蕃昌父,劉翰武子,黃景說巖老,徐似道淵子,項安世平甫,鞏豐仲至,姜夔堯章,徐賀恭仲,汪經仲權。前五人皆有詩集傳世。謙之常稱重其友方翥次雲詩云:“秋明河漢外,月近鬥牛旁。”延之有云:“去年江南荒,趁逐過江北;江北不可住,江南歸未得。”有寄友人云:“胸中襞積千般事,得到相逢一語無。”又台州秩滿而歸雲:“送客漸稀城漸遠,歸途應減兩三程。”東夫飲酒雲:“信腳到太古。”又登岳陽樓:“不作蒼茫去,真成浪蕩遊。三年夜郎客,一棹洞庭秋。得句鷺飛處,看山天盡頭。猶嫌未奇絕,更上岳陽樓。”又“荒村三月不肉味,並與瓜茄倚閣秋。造物於人相補報,問天賒得一山秋。”至能有云:“月從雪後皆奇夜,天到梅邊有別春。”功父雲:“斷橋斜取路,古寺未關門。”絕似晚唐人。詠金林禽花雲:“梨花風骨杏花妝。”黃薔薇雲:“已從槐借葉,更染菊為裳。”寫物之工如此。餘歸自金陵,功父送之,末章雲:“何時重來桂隱軒,為我醉倒春風前。看人喚作詩中仙,看人喚作飲中仙。”此詩超然矣。昌父雲:“紅葉連村雨,黃花獨徑秋。詩窮真得瘦,酒薄不禁愁。”武子云:“自鋤明月種梅花。”又云:“吹入徵鴻數字秋。”淵子云:“暖分煨芋火,明借績麻燈。”又“客路二千年五十,向人猶自說歸耕。”平甫題釣臺:“醉中偶爾閒伸腳,便被劉郎賣作名。”恭仲雲:“碎斫生柴爛煮詩。”又有姚宋佐輔之一絕句雲:“梅花得月太清生,月到梅花越樣明。梅月蕭疏兩奇絕,有人踏月繞花行。”僧顯萬亦能詩:“萬松嶺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三更雲去作行雨,回頭方羨老僧閒。”又梅詩:“探支春色牆頭朵,闌入風光竹外梢。”又“河橫星斗三更後,月過梧桐一丈高。”又有龐右甫者,使虜過汴京雲:“蒼龍觀闕東風外,黃道星辰北斗邊。月照九衢平似水,胡兒吹笛內門前。”

17.誠齋題品諸楊詩

吾族前輩諱存字正叟,諱樸字元素,諱杞字元卿,諱輔世字昌英,皆能詩。元卿年十八第進士,其叔正叟賀之雲:“月中丹桂輸先手,鏡裡朱顏正後生。”吾鄉民俗,稻未熟,摘而蒸之,舂以為米,其飯絕香。元素有詩云:“和露摘殘雲淺碧,帶香炊出玉輕黃。”餘先太中貧,嘗作小茅屋三間,而未有門扉,幹元卿求一扉;元卿以絕句送至雲:“三間茅屋獨家村,風雨蕭蕭可斷魂。舊日相如猶有壁,如今無壁更無門。”昌英有絕句雲:“碧玉寒塘瑩不流,紅蕖影裡立沙鷗。便當不作南溪看,當得西湖十里秋。”

吾州詩人瀘溪先生安福王民瞻,名庭圭,弱冠貢入京師太學,已有詩名。有絕句雲:“江水磨銅鏡面寒,釣魚人在蓼花灣。回頭貪看新月上,不覺竹竿流下灘。”紹興間,宰相秦檜力主和戎之議,鄉先生胡邦衡名[金全],時為編修官,上書乞斬檜,謫新州。民瞻送行詩:“一封朝上九重關,是日清都虎豹閒。百辟動容觀奏議,幾人回首愧朝班。名高北斗星辰上,身落南州瘴海間。不待百年公議定,漢廷行召賈生還。”“大廈元非一木支,要將獨力拄傾危。痴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為天下奇。當日奸諛皆膽落,平生忠義只心知。端能飽吃新州飯,在處江山足護持。”有歐陽安永上飛語告之,除名竄辰州。孝宗登極,召為國子監簿,以老請奉祠,除直敷文閣宮觀。

18.誠齋評李杜蘇黃詩體

“問君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上穴下目]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又“相隨遙遙訪赤城,三十六曲水回縈。一溪初入千花明,萬壑渡盡松風聲。”此李太白詩體也。“麒麟圖畫鴻雁行,紫極出入黃金印。”又“白攜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又“指揮能事迴天地,訓練強兵動鬼神。”又“路經灩預雙蓬鬢,天入滄浪一釣舟。”此杜子美詩體也。“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又“當其下筆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又“醉中不覺度千山,夜聞梅香失醉眠。”又李白畫象。“西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水宛]吾足乃敢嗔。”此東坡詩體也。“風光錯綜天經緯,草木文章帝杼機。”又“澗松無心古須鬢,天球不琢中粹溫。”又“兒呼不蘇驢失腳,猶恐醒來有新作。”此山谷詩體也。

19.誠齋評為詩隱蓄髮露之異

太史公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左氏傳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水於]。此詩與春秋紀事之妙也。近世詞人,閒情之靡,如伯有所賦,趙武所不得聞者,有過之無不及焉。是得為好色而不淫乎!惟晏叔原雲:“落花人獨立,微雨燕子飛。”可謂好色而不淫矣。唐人長門怨雲:“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是得為怨誹而不亂乎!惟劉長卿雲:“月來深殿早,春到後宮遲。”可謂怨誹而不亂矣。近世陳克詠李伯時畫寧王進史圖雲:“汗簡不知天上事,至尊新納壽王妃。”是得為微、為晦、為婉、為不[水於]穢乎!惟李義山雲:“侍燕歸來宮漏永,薛王沉醉籌王醒。”可謂微婉顯晦,盡而不[水於]矣。

20.以畫為真以真為畫

杜蜀山水圖雲:“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白波吹粉壁,青嶂插雕樑。”此以畫為真也。曾吉父雲:“斷崖韋偃樹,小雨郭熙山。”此以真為畫也。(誠齋)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21.[月瞿]翁詩評

因暇日與弟侄輩評古今諸名人詩: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風流自賞;鮑明遠如飢鷹獨出,奇矯無前;謝康樂如東海揚帆,風日流麗;陶彭澤如絳雲在霄,舒捲自如;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風自笑;韋蘇州如園客獨[ ],暗合音徽;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葉微脫;杜牧之如銅丸走坂,駿馬注坡;白樂天如山東父老課農桑,言言皆實;元微之如李龜年說天寶遺事,貌悴而神不傷;劉夢得如鏤冰雕瓊,流光自照;李太白如劉安雞犬,遺響白雲,[上西下敫]其歸存,恍無定處;韓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韓信獨能;李長吉如武帝食露盤,無補多欲;孟東野如埋泉斷劍,臥壑寒松;張籍如優工行鄉飲,酬獻秩如,時有詼氣;柳子厚如高秋獨眺,霽晚孤吹;李義山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綺密環妍,要非適用。本朝蘇東坡如屈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怪,終歸雄渾;歐公如四瑚八璉,止可施之宗廟;荊公如鄧艾縋兵入蜀,要以險絕為功;山谷如陶弘景只詔入宮,析理談玄,而松風之夢故在;梅聖俞如關河放溜,瞬息無聲;秦少游如時女步春,終傷婉弱;後山如九皋獨唳,深林孤芳,衝寂自妍,不求識賞;韓子蒼如梨園按樂,排比得倫;呂居仁如散聖安禪,自能奇逸。其他作者,未易殫陳。獨唐杜工部,如周公製作,後世莫能擬議。

22.滄浪詩評

大曆以前,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晚唐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本朝諸公分明別是一副言語,如此見得,方許具一隻眼。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處,盛唐人有似拙而非拙處。五言絕句,眾唐人是一樣,少陵是一樣,韓退之是一樣,王荊公是一樣,本朝諸公是一樣。盛唐人詩,亦有一二濫觴晚唐者;晚唐人詩,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論其大[上既下木]耳。唐人與本朝人詩,未論工拙,直是氣象不同。唐人命題言語亦自不同,雜古人之集而觀之,不必見詩,望其題引,而知其為唐人、今人矣。大曆之詩,高者尚未失盛唐,下者漸入晚唐矣;晚唐之下者,亦墮野狐外道鬼窟中。或問唐詩何以勝我朝?唐人以詩取士,故多專門之學,我朝之詩所以不及也。詩有詞理意興。南朝人尚詞而病於理;本朝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漢魏之詩,詞理意興,無跡可尋。漢魏古詩,氣象混沌,難以句摘;晉以還方有佳句,如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謝靈運“池塘生春草”之句。謝所以不及陶者:康樂之詩精工,淵明之詩質而自然耳。謝靈運無一字不佳。黃初之後,惟阮籍詠懷之作,極為高古,有建安風骨。晉人舍陶淵明、阮嗣宗外,惟左太沖高出一時。陸士衡獨在諸公之下。顏不如鮑,鮑不如謝,文中子獨取顏,非也。建安之作,全在氣象,不可尋枝摘葉;靈運之詩,已是徹首尾成對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謝[月兆]之詩,已有全篇似唐人者,當觀其集方知之。戎昱在盛唐為最下,已濫觴晚唐矣。戎昱之詩有絕似晚唐者,權德輿之詩卻有絕似盛唐者。權德輿或有似韋蘇州、劉長卿處。顧況詩多在元、白之上,稍有盛唐風骨處。冷朝陽在大曆才子中最為下。馬戴在晚唐諸人之上。劉滄、呂溫亦勝諸人。李瀕不全是晚唐,間有似劉隨州處。陳陶之詩,在晚唐人中最無可觀。薛逢最淺俗。大曆以後,吾所深取者,李長吉、柳子厚、劉言史、權德輿、李涉、李益耳。大曆後,劉夢得之絕句,張籍、王建之樂府,吾所深取耳。李、杜二公,正不當優劣:太白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鬱。太白夢遊天姥吟、遠別離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車行、垂老別等,太白不能作。論詩以李杜為準,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少陵詩法如孫吳,太白詩法如李廣。少陵如節制之師。李、杜數公如金翅擘海,香象渡河,下視郊、島輩,直蛩吟草間耳。觀太白詩者,要識真太白處:太白天才豪逸,語多率然而成者。學者於每篇中,要識其安身立命處可也。少陵詩憲章漢魏,而取材於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則前輩所謂集大成者也。人言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詞,長吉鬼仙之詞耳。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詩刻苦,讀之使人不歡。玉川之[心在],長吉之瑰詭,天地間自欠此體不得。韓退之琴操極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諸賢所及。

釋皎然之詩,在唐諸僧之上。〔唐詩僧有法震、法照、無可、護國、靈一、清江,不特無本、齊己、貫休也。〕集句惟荊公最長,胡茄十八拍,混然天成,絕無痕跡,如蔡文姬肝肺間流出。擬古惟江文通最長:擬淵明似淵明,擬康樂似康樂,擬左思似左思,擬郭璞似郭璞;獨擬李都尉一首,不似西漢耳。雖謝康樂擬鄴中諸子之詩,亦氣象不類;至於劉玄擬“行行重行行”等篇,鮑明遠代“君子有所思”之作,仍是其自體耳。和韻最害人詩。古人酬唱不次韻,此風始盛於元、白、皮、陸,而本朝乃以此而鬥工,遂至往復有八九和者。孟郊之詩,憔悴枯槁,其氣侷促不伸;退之許之如此,何耶?詩道本正大,孟郊自為之艱阻耳!孟浩然諸公之詩,諷味之久,有金石宮商之聲。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尤能感動人意。蘇子卿詩“幸有絃歌曲,可以喻中懷。請為遊子吟,泛泛一何悲。絲竹厲清聲,慷慨有餘哀。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歸。”今人觀之,必以為一篇重複之甚,豈特如蘭亭絲竹絃歌之語耶!古詩正不當以論也。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一連六句,皆用疊字在首。今人必以為句法重複之甚。古詩正不當以此論也。任[日方]哭範僕射詩,一首中凡兩用“生”字韻,三用“情”字韻:“夫子值狂生”,“千齡萬恨生”,猶是兩義;“猶我故人情”,“生死一交情”,“欲以遣離情”,三字皆同一意。天府禁臠謂平韻可重押,若或平或仄韻,則不可。彼以八仙歌言之耳,何見之陋耶!詩話謂東坡兩“耳”字韻,二“耳”義不同,故可重押。亦非也。劉公斡贈五官中郎將詩:“昔我從元后,整駕至南鄉。過彼豐沛都,與君共翱翔。”元后蓋指曹操,至南鄉謂伐劉表之時,豐沛都喻操譙郡也。王仲宣從軍詩云:“籌策運帷幄,一由我聖君。”聖君亦指操也。又曰:“竊慕負鼎翁,願厲朽鈍姿。”是欲效伊尹負鼎幹湯以伐夏也。是時漢帝尚存,而二子言如此!一曰元后,一曰聖君,正與荀令比曹操為高、光同科。春秋誅心之法,二子其何逃!古人贈答,多相勉之詞。蘇子卿雲:“願君崇令德,隨時愛景光。”李少卿雲:“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劉公斡雲:“勉哉修令德,北面自寵珍。”杜子美雲:“君若登臺輔,臨危莫愛身。”往往此意。高達夫贈王徹雲:“吾知十年後,季子多黃金。”金何足道,又甚於以名位期人者。此達夫偶然漏逗處也。

23.詩體上

風雅頌既亡,一變而為離騷,再變而為西漢五言,三變而為歌行雜體,四變而為沈、宋律詩;五言起於李陵、蘇武,〔或雲枚乘〕七言起於漢武柏梁,四言起於漢楚王傅韋孟;六言起於漢司農谷永,三言起於晉夏侯湛,九言起於高貴鄉公。以時而論則有:

建安體〔漢末年號。曹子建父子及鄴中七子之詩。〕

黃初體〔魏年號。與建安相接,其體一也。〕

正始體〔魏年號。嵇、阮諸公之詩。〕

太康體〔晉年號。左思、潘岳、二張、二陸諸公之詩。〕

元嘉體〔宋年號。顏、鮑、謝諸公之詩。〕

永明體〔齊年號。齊諸公之詩。〕

齊梁體〔通兩朝而言之。〕

南北朝體〔通魏、周而言之,與齊梁體一也。〕

唐初體〔唐初猶襲陳、隋之體。〕

盛唐體〔景雲以後,開元、天寶諸公之詩。〕

大曆體〔大曆十才子之詩。〕

元和體〔元、白諸公。〕

晚唐體本朝體〔通前後襲之。〕

元佑體〔蘇、黃、陳諸公。〕

江西宗派體〔山谷為之宗。〕

以人而論則有蘇李體〔李陵、蘇武也。〕

曹劉體〔子建、公斡也。〕

陶體〔淵明也。〕

謝體〔靈運也。〕

徐庾體〔徐陵、庚信也。〕

沈宋體〔[人全]期、之問。〕

陳拾遺體〔陳子昂也。〕

王楊盧駱體〔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也。〕

張曲江體〔始興文獻公九齡也。〕

少陵體,太白體,高達夫體〔高常侍適也。〕

孟浩然體,岑嘉州體〔岑參也。〕

王右丞體〔王維也。〕

韋蘇州體〔韋應物也。〕

韓昌黎體,柳子厚體,韋柳體〔蘇州與儀曹合言之。〕

李長吉體,李商隱體〔即西昆體也。〕

盧仝體,白樂天體,元白體〔微之、樂天,其體一也。〕

杜牧之體,張籍、王建體〔謂樂府之體同也。〕

賈浪仙體,孟東野體,杜荀鶴體,東坡體,山谷體,後山體〔後山本學杜,其語之似者但數篇,他或似而不全;又其他則本其自體耳。〕

王荊公體〔公絕句最高。其詩得意處高出蘇、黃、陳之上,而與唐人尚隔一關。〕

邵康節體,陳簡齋體〔陳去非與義也。亦江西之派而小異。〕

楊誠齋體〔其初學半山、後山,最後亦學絕句於唐人;已而盡棄諸家之作,而別出機杼,蓋其自序如此。〕

又有所謂選體〔選詩時代不同,體制隨異,今人例用五言古詩為選體。〕

柏梁體〔漢武帝與群臣共賦七言,每句韻。後人謂此為柏梁。〕

玉臺體〔玉臺集乃徐陵所序,漢、魏、六朝之詩皆有之。或者但謂纖豔者為玉臺體,其實不然。〕

西昆體〔即李商隱體,然兼溫庭筠及本朝楊、劉諸公而名之也。〕

香奩體〔韓[人屋]之詩,有裾裙脂粉之語,有香奩集。〕

宮體〔梁簡文傷於輕靡,時號宮體。〕

又有古詩,有近體〔即律詩也。〕

有絕句,有雜言,有三五七言〔自三言而終以七言,隋鄭世翼有此詩。〕

有半五六言〔晉傳休奕鴻雁生塞北之篇是也。〕

有一字至七字〔唐張南史雪月花草等篇是也。又隋人應詔有三十字詩,凡三句七言,一句九言,不足為法,故不列於此也。〕

有三句之歌〔高祖大風歌是也。古華山畿二十五首,多三句之詞,其他古人詩多如此者。〕

有兩句之歌〔荊卿易水歌是也。又古詩青驄、白馬、共戲樂、女兒子之類,皆兩句之詞。〕

有一句之歌〔漢書“[木包][豆皮]不鳴董少平”,一句之歌也,又漢童謠“千乘萬騎上北邙”,梁童謠“青絲白馬壽陽來”,皆一句也。〕

有口號〔或四句,或八句。〕

有歌行〔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長歌行,短歌行;又有單以歌名者,單以行名者,不可枚述。〕

有樂府〔漢武帝定郊祀,立樂府,採齊、梁、趙、魏之聲,以入樂府,以其音調可被於絃歌也。樂府俱備諸體,兼統眾名也。〕

有楚辭〔屈、宋以下,仿楚辭體者,皆謂之楚辭。〕

有琴操〔古有水仙操,辛德源所作;別鶴操,高陵牧子所作。〕

曰謠〔沈炯有獨酌謠,王昌齡有箜篌謠,穆天子之傅有白雲謠也。〕

曰吟〔古祠有隴頭吟,樂府有梁父吟,相如有白頭吟。〕

曰詞〔選有漢武秋風詞,樂府有蘭木詞。〕

曰引〔古曲有霹靂引、走馬引、飛龍引。〕

曰詠〔選有五君詠,唐儲光羲有群鴟詠。〕

曰曲〔古有大堤曲,梁簡文有烏棲曲。〕

曰篇〔選有名都篇、京洛篇、白馬篇。〕

曰唱〔魏明帝有氣出唱。〕

曰弄〔古樂府有江南弄。〕

曰長調,曰短調,有四聲,有八病〔四聲設於周[禺頁],八病嚴於沈約。〕

又有以嘆名者〔古詞有楚妃嘆、明君嘆。〕

以怨名者〔文選有四愁,樂府有獨處怨。〕

以樂名者〔齊武帝有估家樂,宋臧質有石城樂。〕

以別名者〔杜子美有無家別、垂老別、新婚別也。〕

以思名者〔太白有靜夜思。〕

有全篇雙聲疊韻者〔東坡經字韻詩是也。〕

有全篇字皆平聲者〔天隨子夏日詩,四十字皆平聲。又有一句全平聲,一句全仄聲。〕

有全篇字皆仄聲者〔梅聖俞酌酒與婦飲之詩是也。〕

有律詩上下句雙用韻者〔第一句,第三、五、七句押一仄韻,第二句第四、第六句押一平韻。唐章碣有此體,不足為法,謾列於此,以備其體耳。又有四句平入之體,四句仄入之體;無關詩道,今皆不取。〕

有轆轤韻者〔雙入雙出。〕

有進退韻者〔一進一退。〕

有古詩一韻兩用者〔文選曹子建美女篇用兩“難”字;謝康樂述祖德詩用兩“人”字,其後多有之。〕

有古詩一韻三用者〔文選任升哭範僕射詩三用“情”字。〕

有古詩三韻六七用者〔古焦仲卿妻詩是也。〕

有古詩重用二十許韻者〔焦仲卿妻詩是也。〕

有古詩旁取六七許韻者〔韓退之此日足可惜篇是也:凡雜用東、冬、江、陽、庚、青六韻。歐陽公謂退之遇寬韻則故旁入他韻,非也。此乃用古韻爾,於焦韻自見之。〕

有古詩全不押韻者〔古採蓮曲是也。〕

有律詩至百五十韻者〔少陵有古韻律詩,白樂天亦有之。而本朝王黃州有百五十韻五言律。〕 有律詩止三韻者〔唐人有六句五言律。如李益詩“漢家今上都,秦塞古長城。有日雲常慘,無風沙自驚。當今天子聖,不止戰四夷”是也。〕

有律詩徹首尾對者〔少陵多此體,不可[上既下木]舉。〕

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舳艫爭利涉,來往接風潮。問我今何適,天台訪石橋。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標。”又“水國無邊際”之篇。又李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

有後章字接前章者〔選曹子建贈白馬王彪之詩是也。〕

有四句通義者〔如少陵“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無。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是也。〕

有絕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有擬古,有連句,有集句,有分題〔古人分題或各賦一物,如雲送某人分題得某物也,亦曰探題。〕

有分韻,有用韻,有和韻,有借韻〔如押七之韻,可借八微或十二齊,一韻也。〕

有協韻〔楚辭及選詩多用協韻。〕

有今韻,有古韻〔如韓退之此日足可惜詩,用古韻也。蓋選詩多如此。〕

有古律〔陳子昂及盛唐諸公多此體。〕

有今律,有頷聯,有發端,有落句〔結句也。〕

有十字對〔劉勝虛“滄浪千萬裡,日夜一孤舟”。〕

有十字句〔常建“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等是也。〕

有十四字對〔劉長卿“江客不堪頻北望,塞鴻何事又南飛”是也。〕

有十四字句〔崔顥“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太白“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是也。〕

有扇對〔又謂之隔句對,如鄭都官“昔年共照松溪影,松折碑荒僧已無。今日還思錦城事,雪銷花謝夢何如”等上也。蓋以第一句對第三句,第二句對第四句。〕

有借對〔孟浩然“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太白“水舂雲母碓,風掃石榴花。”少陵“竹葉於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言之者有是也。〕

有就對者〔又曰當句有對。如少陵“小院回廓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李嘉佑“孤雲獨鳥川光暮,萬井千山一氣秋”是也。前輩於文亦多此體。如王勃“龍光射牛鬥之墟,徐孺下陳蕃之榻”,乃就句對也。〕

論雜體則有風人〔上句述一語,下句釋其義。如古子夜歌,讀曲歌之類,多用此體。〕

藁砧〔古樂府“藁砧今何在?山上覆安山。何日大刀頭,破鏡飛上天”。〕

五雜俎〔見樂府。〕

兩頭纖纖〔亦見樂府。〕

盤中〔玉臺集,蘇伯玉妻作,寫之盤中,屈曲成文也。〕

迴文〔起於竇滔之妻,織錦以寄其夫也。〕

反覆〔舉一字而誦皆成句,無不押韻,反覆成文也。李公詩格,有此二十字詩。〕

離合〔字相拆合成文。孔融漁父屈節之詩是也。雖不關詩道之重輕,其體制亦古。〕

至於建除〔鮑明遠有建除詩,詩每句首冠以建除平滿等字。其詩雖佳,蓋鮑本工詩,非因建除之體而佳也。〕

字謎、人名、卦名、數名、藥名、州名之詩,只成戲論,不足為法也〔又有六甲、十屬之類,及藏頭、歇後等體,今皆削之。近世有李公詩格,泛而不備;惠洪天廚禁臠最為誤人。今此卷有旁參二書者,蓋其是處不可易也。〕。

24.詩體下

古人文章,自應律度,未嘗以音韻為主。自沈約增崇韻學,其論文則曰:欲使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篇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後浮巧之語,體制漸多,如傍犯、蹉對、假對、雙聲、疊韻之類。詩又有正格、偏格,類例極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圖、四聲、八病之類。今略舉數事:如徐陵雲:“陪遊能駁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於度曲。”又云:“厭長樂之疏鍾,勞中宮之緩箭。”雖兩“長樂”,義不同,不為重複,此為旁犯。如九歌雲:“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蒸蕙餚”對“奠桂酒”,今倒用之,謂之蹉對。又“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不唯“赤”對“朱”,“耶”對“子”,兼“狼狽”對“流離”,乃獸名對鳥名。又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以“雞”對“楊”,如此之類,皆為假對。如“幾家村草裡,吹唱隔江聞。”幾家、村草、吹唱、隔江,皆雙聲。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履清。”侵簪、逼履,皆疊韻。詩第二字側入,謂之正格,如“風歷軒轅紀,龍飛四十春”之類。第二字平入,謂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之類。唐名輩詩多用正格。如杜甫詩,用偏格者十無二三。(筆談)

25.江左體

引韻便失粘,既失粘,則若不拘聲律;然其對偶特精,則謂之骨含蘇李體。“浣花流水水西頭,主人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無數蜻蜓齊上下,一雙[溪鳥][束力鳥]對沉浮。東行萬里堪乘興,須向山陰上小舟。”(杜子美卜居)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26.蜂腰體

頷聯亦無對偶,然是十字敘一事,而意貫上二句,及頸聯,方對偶分明。謂之蜂腰格,言若已斷而復續也。“下第唯空囊,如何往帝鄉?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淚落故山遠,病來春草長。知音逢豈易,孤棹負三湘。”(賈島下第詩)

27.隔句對

破題與頷聯便作隔句對,若施之於賦,則曰“幾思靜話,對夜雨之禪床;未得重逢,照秋燈於影室”也。“幾思聞靜話,夜雨對禪床。未得重相見,秋燈照影堂。孤雲終負約,薄宦轉堪傷。夢繞長松榻,遙焚一柱香。”(鄭谷吊僧詩)

28.偷春體

其法頷聯雖不拘對偶,疑非聲律;然破題已的對矣。謂之偷春格,言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也。“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仳離放紅蕊,想象[口頻]青娥。牛女漫愁思,秋期猶渡河。”(杜子美寒食月詩)

29.折腰體

謂中失粘而意不斷。“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贈別)

30.絕弦體

其語似斷絃而意存,如弦絕而其意終在也。“燕鴻去後湖天遠,欲寄知音問水居。七歲弄竿今八十,錦鱗吞釣不吞書。”(僧謙寄遠)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31.五仄體

晏元獻守汝陰,梅聖俞往見之;將行,公置酒潁河上,因言古人章句中,全用平聲,制字穩帖,如“枯桑知天風”是也,恨未見側字詩。聖俞既引舟,遂作五側體寄雲:“月出斷岸口,影照別舸背。且獨與婦飲,頗勝俗客對。月漸上我席,暝色亦稍退。豈必在秉燭,此景已可愛。”(西清詩話)

32.迴文體

謂倒讀亦成詩也。“潮隨暗浪雪山傾,遠浦漁舟釣月明。橋對寺門松徑小,巷當泉眼石波清。迢迢遠樹江天曉,藹藹紅霞晚日晴。遙望四山雲接水,碧峰千點數鷗輕。”(東坡題金山寺)

33.五句法

此格即事遣興可作,如題物贈送之類,則不可用。“曲江蕭條秋氣高,芰荷枯折隨風濤,遊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蕩,哀鴻獨叫求其曹。”(杜子美)“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烈梢林莽,比屋豪華固難數。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傷淚如雨。”(杜子美曲江三章章五句)

34.六句法

此法但可放言遣興,不可寄贈。杜子美雲:“烈士惡多門,小人自同調。名利苟可取,殺身傍權要。何當官曹清,爾輩堪一笑。”山谷雲:“三公未白首,十輩擁朱輪。只有人看好,何益百年身。但願身無事,清樽對故人。”

35.促句法

止於兩疊,三句一換韻,或平聲,或側聲皆可。“江南秋色推煩暑,夜來一枕芭蕉雨,家在江南白鷗浦。一生未歸鬢如織,傷心日暮楓葉赤,偶然得句應題壁。”“蘆花如雪灑扁舟,正是滄江蘭杜秋,忽然驚起散沙鷗。平生生計如轉蓬,一身長在百憂中,鱸魚正美負秋風。”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36.平頭換韻法

東坡作太白贊雲:“天人幾何同一漚,謫仙非謫乃其遊。揮斥八極隘九州,化為兩鳥鳴相酬。一鳴一止三千秋,開元有道為少留。縻之不得矧肯求!東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水宛]吾足矧敢嗔。作詩一笑君應聞!”一韻七句,方換韻,又是平聲,其法不得雙殺,雙殺者不得此法也。(禁臠)

37.促句換韻法

魯直觀伯時畫馬詩云:“儀鸞供帳饕蝨行,翰林溼薪爆竹聲,風簾官燭淚縱橫。木穿石盤未渠透,坐窗不遨令人瘦,貧馬百吃逢一豆。眼明見此玉花驄,徑思著鞭隨詩翁,城西野桃尋小紅。”此格禁臠謂之促句換韻。其法三句一換韻,三疊而止。此格甚新,人少用之。餘嘗以此格為鄙句雲:“青玻璃色瑩長空,爛銀盤掛屋山東,晚涼徐度一襟風。天分風月相管領,對之技癢誰能忍,吟哦自恨詩才窘。掃寬露坐發興新,浮蛆琰琰拋青春,不妨舉酒成三人。”(漁隱)

38.拗句

魯直換字對句法,如“只今滿坐且尊酒,後夜此堂空月明。”“清談落筆一萬字,白眼舉觴三百杯。”“田中誰問不納履,坐上適來何處蠅。”“鞦韆門巷火新改,桑柘田園春向分。”“忽乘舟去值花雨,寄得書來應麥秋。”其法於當下平字處,以仄字易之,欲其氣挺然不群;前此未有人作此體,獨魯直變之。苕溪漁隱曰:此體本出於老杜,如“寵光蕙葉與多碧,點注桃花舒小紅。”“一雙白魚不受釣,三寸黃甘猶自青。”“江外三峽且相接,斗酒新詩終日疏。”“負鹽出井此溪女,打鼓發船何郡郎。”“沙上草閣柳新晴,城邊野池蓮欲紅。”似此體甚多,聊舉此數聯,非獨魯直變之也。今俗謂之拗句者是也。(禁臠)

39.七言變體

律詩之作,用字平側,世固有定體,眾共守之。然不若時用變體,如兵之出奇,變化無窮,以驚世駭目。如老杜詩云:“竹裡行廚洗玉盤,花邊立馬簇金鞍。非關使者徵求急,自識將軍禮數寬。百年地闢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看弄漁舟移白日,老農何有罄交歡。”此七言律詩之變體也。(漁隱)

40.絕句變體

韋蘇州雲:“南望青山滿禁闈,曉陪鴛鷺正差池。共愛朝來何處雪,蓬萊宮裡拂松枝。”老杜雲:“山瓶乳酒下青雲,氣味濃香幸見分。鳴鞭走送憐漁父,洗盞開嘗對馬軍。”此絕句,律詩之變體也。(同上)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41.第三句失粘

七言律詩至第三句便失粘,落平側,亦別是一體。唐人用此甚多,但今人少用耳。如老杜雲:“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臺豈夢思。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嚴武雲:“漫向江頭把釣竿,懶眠沙草愛風湍。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俊鳥][義鳥]冠。腹中書籍幽時曬,時後醫方靜處看。興發會能馳駿馬,終須重到使君灘。”韋應物雲:“來水蒼山路向東,東南山豁大河通。寒樹依微遠天外,夕陽明滅亂流中。孤村幾歲臨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風。為報洛橋遊宦侶,扁舟不繫與心同。”此三詩起頭用側聲,故第三句亦用側聲。(同上)

42.八句仄入格

唐末,蜀川有唐求,放曠疏逸,方外人也。吟詩有所得,即將[上高下禾][手然]為丸,投入瓢中。後臥病,投瓢於江,曰:“茲文苟不沉沒,得之者方知吾苦心耳。”瓢至新渠江,有識者曰:“此唐山人詩瓢也。”接得,十才二三。題鄭處士隱居雲:“不信最清曠,及來愁已空。數點石泉雨,一溪霜葉風。業在有山處,道成無事中。酌盡一杯酒,老夫顏亦紅。”(古今詩話)

43.進退格

鄭谷與僧齊己、黃損等,共定今體詩格雲:凡詩用韻有數格,一曰葫蘆,一曰轆轤,一曰進退。葫蘆韻者,先二後四;轆轤韻者,雙出雙入,進退韻者,一進一退;失此則繆矣。餘按倦遊錄載唐介為臺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廟怒,謫英州別駕,朝中士大夫以詩送行者頗眾,獨李師中待制一篇,為人傳誦。詩曰:“孤忠自許眾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並遊英俊顏何厚,未死奸諛骨已寒。天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還。”此正所謂進退韻格也。按韻略:“難”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二十五,而“還”字又在二十七。一進一退,誠合體格,豈率爾而為之哉。近閱冷齋夜話,載當時唐李對答語言,乃以此詩為落韻詩。蓋渠伊不見鄭谷所定詩格有進退之說,而妄為云云也。(湘素雜記)

子蒼於五言八句近體詩,亦用此格。其詩云:“盜賊猶如此,蒼生困未蘇。今年起安石,不用哭包胥。子去朝行在,人應問老夫。髭鬢衰白盡,瘦地日攜[金且]。”蓋“蘇”、“夫”在十虞字韻,“胥”、“ [金且]”在九魚字韻。

44.平側各押韻

唐末有章碣者,乃以八句詩平側各有一韻。如“東南路盡吳江畔,正是窮愁暮雨天。鷗鷺不嫌斜雨岸,波濤欺得送風船。偶逢島寺停帆看,深羨漁翁下釣眠。今古若論英達[上竹下弄],鴟夷高興固無邊。”自號變體,此尤可[心在]者也。(蔡寬夫詩話)

45.雙聲疊韻

南史謝莊傳曰,王元謨問莊:何者為雙聲,何者為疊韻?答曰:“互”、“護”為雙聲,“[石敖]”、“[石高]”為疊韻。某按古人以四聲為切韻,紐以五音為定,蓋謂東方喉聲為木音,西方舌聲為金音,南方齒聲為火音,北方唇聲為水音,中央牙聲為土音也。雙聲者,同音而不同韻也;疊韻者,同音而又同韻也。“互”、“護”同為唇音,而二字不同韻,故謂之雙聲;“[石敖]”、“[石高]”同為牙音,而二字又同韻,故謂之疊韻。若彷彿、熠耀、騏驥、慷慨、咿喔、[上雨下脈][上雨下沐],皆雙聲也;若侏儒、童蒙、崆峒、[上山下龍][上山下從]、螳螂、滴瀝,皆疊韻也。按李群玉詩曰:“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車舟]格[石桀]聲。”詰曲、崎嶇乃雙聲也;鉤[車舟]、格[石桀],乃疊韻也。(學林新編)

東坡作吃語詩:“江干高居堅關扃,耕犍躬駕角掛經。孤航系舸菰茭隔,笳鼓過軍雞狗驚。解襟顧景各箕踞,擊劍高歌幾舉觥。荊笄供膾愧攪聒,乾鍋更戛甘瓜羹。”(漫叟詩話)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46.扇對法

(此與前隔句體同)

律詩有扇對格,第一與第三句對,第二與第四句對。如杜少陵哭台州司戶蘇少監詩云:“得罪如州去,時危棄碩儒。移官蓬閣後,谷貴歿潛夫。”東坡和鬱孤臺詩云:“解後陪車馬,尋芳謝[月兆]洲。淒涼望鄉國,得句仲宣樓。”又唐人絕句,亦用此格。如“去年花下留連飲,暖日夭桃鶯亂啼。今日江邊容易別,淡煙衰草馬頻嘶。”之類是也。(漁隱)

47.蹉對法

僧惠洪冷齋夜話載介甫詩云:“春殘葉密花枝少,睡起茶多酒盞疏。”“多”字當作“親”,世俗傳寫之誤。洪之意,蓋欲以“少”對“密”,以“疏”對“親”。予作荊南教官,與江朝宗匯者同僚,偶論及此,江雲:惠洪多妄誕,殊不曉古人詩格。此一聯以“密”字對“疏”,以“多”字對“少”字,正交股用之,所謂蹉對法也。(藝苑雌黃)

48.離合體

(前雖不取,此特存其大略耳)

藥名詩起自陳亞,非也。東漢已有離合體,至唐始著藥名之號。如張籍答鄱陽客詩云:“江皋歲暮相逢地,黃葉霜前半夏枝。子夜吟詩向松桂,心中萬事豈君知。”是也。(西清詩話)

禽言詩當如藥名詩,用其名字隱入詩句中,造語穩貼,無異尋常詩,乃為造微入妙。如藥名詩云:“四海無遠志,一溪甘遂心。”遠志、甘遂,二藥名也。禽言詩云:“喚起窗全曙,催歸日未西。”喚起、催歸,二禽名也。梅聖俞禽言詩,如“泥滑滑,苦竹岡”之句,皆善造語者也。(漁隱)

49.人名

荊公詩有“老景春可惜,無花可留得。莫嫌柳渾青,終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蓋以文為戲。或者謂前無此體,自公始見之;餘讀權德輿集,其一篇雲:“藩宣秉戎寄,衡石崇勢位。言紀信不留,弛張良自愧。樵蘇則為愜,瓜李斯可畏。不顧榮宦尊,每陳農畝利。家林類巖[山獻],負郭躬斂積。忌滿寵生嫌,養蒙恬勝利。疏鍾皓月曉,晚景丹霞異。澗谷永不變,山樑冀無累。論自王符肇,學得展禽志。從此直不疑,支離疏世事。”則權德輿已嘗為此體。乃知古今文章之變,殆無遺蘊。德輿在唐,不以詩名,然詞亦雅暢;此篇雖主意在別立體,然不失為佳制也。(石林詩話)

50.藥名

嘗見近世作藥名詩,或未工;要當字則正用,意須假借。如“日側柏陰斜”是也。若“側身直上天門東”,“風月前湖夜”,“湖”“東”二字即非正用。孔毅夫有詩云:“鄙性嘗山野,尤甘草舍中。鉤簾陰卷柏,障壁坐防風。客上依雲實,流泉架木通。行當歸老矣,已逼白頭翁。”又“此地龍舒國,池隍獸血餘。木香多野橘,石乳最宜魚。古瓦松杉冷,旱天麻麥疏。題詩非杜若,[片戔]膩粉難書。”(漫叟詩話)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51.古體

《周南》,不離日用間,有福天下萬世意。

《召南》,至誠諄恪,秋毫不犯。

《邶風》,君子處變,淵靜自守。

《齊風》,翩翩有俠氣。

《唐風》,憂思深遠。

《秦風》,秋聲朝氣。

《豳風》,深知民情而真體之。

《小雅》,忠厚。

宣王《小雅》,振刷精神。

《大雅》,深遠。

宣王《大雅》,鋪張事業。

《周頌》,天心布聲。

《魯頌》,謹守禮法。

《商頌》,天威大聲。

凡讀《三百篇》,要會其情不足性有餘首。情不足,故寓之景;性有餘,故見乎情。

凡讀《騷》,要見情有餘處。

凡讀漢詩,先真實,後文華。

凡讀建安詩,於文華中取真實。

三國六朝樂府,猶有真意,勝於當時文人之詩。

凡讀《文選》詩,分三節,東都以上主情,建安以下主意,三謝以下主辭。齊梁諸家,五言未成律體,七言乃多古制,韻度獨出盛唐人上一等,但理不勝情,氣不勝辭耳。

52.律體

沈約 吳均 何遜 王筠 任昉

陰鏗 徐陵 薛道衡 江總

右諸家,律詩之源,而尤近古者,視唐律雖寬,而風度遠矣。

53.絕句體

古樂府,渾然有大篇氣象。

六朝諸人,語絕意不絕。

54.雜體

晉傅鹹作《七經》詩,其《毛詩》一篇略曰:“聿修厥德,令終有淑。勉爾遁思,我言維服。盜言孔甘,其何能淑。讒人罔極,有靦面目。”此乃集句詩之始。或謂集句起於王安石,非也。

55.張衡

寄興高遠,遣辭自妙。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56.唐山夫人

《安世歌》,質古文雅。

57.蔡琰

真情極切,自然成文。

58.漢郊祀歌

鍛意刻酷,煉字神奇。

59.漢樂府

真情自然,但不能中節爾。累度乃是好景。

古詩十九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發至情。

60.陳思王

斫削精潔,自然沈建。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61.王粲 劉楨

真實有餘,澄濾不足。

思健功圓。

62.嵇康

人品胸次高,自然流出。

63.阮籍

天識清虛,禮法疏短。

64.張華

氣清虛,思頗率。

○傅玄

思切清古,失之太工。

○潘岳

安仁質勝於文,有古意,但澄汰未精耳。

○陸機

士衡才思有餘,但胸中書太多,所擬能痛割捨乃佳耳。

○束皙

全篇鍛鍊,首尾有法。

○張協

逐句逐句鍛鍊,辭工制率。

65.郭璞

構思險怪而造語精圓,三謝皆出於此。杜李精奇處皆取此。本出自淮南小山。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66.劉琨 盧諶

忠義之氣,自然形見,非有意於詩也。杜子美以此為根本。

67.陶淵明

心存忠義,心處閒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幾於《十九首》矣,但氣差緩耳。至其工夫精密,天然無斧鑿痕跡,又有出於《十九首》之表者。盛唐諸家風韻皆出此。

68.謝瞻

景至清虛,甚有古文。

69.謝靈運

以險為主,以自然為工。李杜取深處多取此。

70.謝惠連

酌取險怪自然之中,而句句為之。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71.鮑照

六朝文氣衰緩,唯劉越石鮑明遠有西漢氣骨。李杜筋取此。

72.謝朓

藏險怪於意外,發自然於句中。齊梁以下造語皆出此。

73.沈約

佳處斫削,清瘦可愛,自拘聲病,氣骨薾然。唐諸家聲律皆出此。

74.江淹

善觀古作,曲盡心手之妙,其自作乃不能爾。故君子貴自立,不可隨流俗也。

《詩人玉屑》詩話集 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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