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牆倒塌30週年:名畫《兄弟之吻》的創作者訪談

柏林牆倒塌30週年:名畫《兄弟之吻》的創作者訪談

Господи! Помоги мне выжить среди этой смертной любви

上帝!請將我從這 致命之愛中解救出來


30年前的今天,柏林牆被拆了。


2014年柏林牆倒塌25週年,這幅著名的柏林牆塗鴉《兄弟之吻》,原名《神啊,並將我從這致命之愛中解救出來》的作者 Dmitri Vrubel 接受了莫斯科《生意人報》的採訪,講述了他兩次在牆上畫下「歷史」的經歷。 採訪記者是 Andrey Borzenko,下文是兩人的對話。


AB:你記得1989年11月9日嗎?

DV:記得。那天我有可能會在柏林,但我沒去。我和一個朋友開著輛伏爾加轎車,從巴黎回莫斯科。因為我朋友路過漢諾威(西德)的時候買了一臺電腦,所以我們有被逮捕的風險。

當時蘇聯禁止攜帶任何電腦入境。 朋友非常肯定,他不想冒任何風險在柏林過邊境(畢竟可以選擇風險小的其他地方)。而且,我們在巴黎看電視說,柏林那幾天正在遊行,非常激烈,各種衝突。

所以如果我們正巧帶著電腦去了柏林,被發現了,電腦不僅會被沒收,我們還會被毒打一頓。所以我們決定繞開柏林。 從來沒人告訴我,我當時也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命運會與柏林牆產生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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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勃列日涅夫與昂涅克親吻的真實新聞圖片。


AB: 但是柏林牆的倒塌對你來說非常重要?

DV:在那時,我甚至不知道,說真的,那是真實的牆。

我在蘇聯生活了29年,被教育成為一個有文化的標準「蘇聯錘子」。(在這裡,藝術家用了「sovok」這個專有名詞,略帶諷刺和自嘲的語境,有點「社會主義一塊磚、螺絲釘」的意思。) 在那時,我藝術創作生活,和私人生活中的重要片段,都與歷史性事件緊密聯繫在一起。

比如說,1989年我第一次出國。柏林牆的倒塌對我來說,就是極其真實的一個身邊的歷史事件。我在法國巴黎住了兩個月,坦白講,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不如我身邊發生的事情讓我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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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作品剛剛完成時的樣子。


AB:你是怎麼想到在柏林牆上搞個塗鴉的?

DV:一個在巴黎認識的女孩來到莫斯科,她給了我一張照片,是勃列日涅夫跟昂涅克親吻的照片。她說,「這照片太酷了,你必須把它畫出來。」 我開始非常反感,但像往常一樣,我想在藝術中保存一些生活中無法保存的東西。於是,慢慢地,關於這幅畫的念頭就在我的腦子裡瘋長。我開始畫一些草稿。

這時候,詩人和藝術家朋友 Dmitri Prigov 看到了我的草稿,就跟我說,「如果能在柏林牆上畫出來就太好了。」我們大笑一場,然後就忘了這件事兒,真的忘了。 過了一陣,有一個叫 Alexander Brodovsky 的人拜訪我的工作室。他剛從柏林回來,正在策劃一個展覽,想把蘇聯的當代藝術、先鋒畫家都弄到東德做一個展覽。

我們討論了一切可能,他正式邀請我加入。 於是,1990年4月,我去柏林見到了他。他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哥們,牆是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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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本人


AB:你對柏林牆,對柏林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DV:我第一次看到柏林牆的感覺就是——這牆也太矮了吧。對我來說,這是「那座牆」啊!應該像一座防禦工事一樣,難以逾越。我覺得東德人當時肯定做錯了,他們應該把這座牆建成50米高的那種,這樣東邊的人們就徹底看不到西柏林了。

當時牆邊停著一輛小貨車,裡面裝滿了塗料,有人已經畫了東西在牆上;當時就已經有人管那裡叫「東區畫廊(East Side Gallery)」了。 這個時間段,一切都陷入混亂。牆上還有邊境守衛,他們不允許我進入西柏林,但是他們給了我一些畫畫用的水。沒有人想承認這牆歸自己管——也沒有人知道,該歸誰管。 西德表態說,他們什麼也做不了。東德國防部表示,牆也不是他們建的。當時已經沒有斯塔西(Stasi,東德秘密JC組織)了。蘇聯還很遙遠,太遠了,沒人管這裡。


當時我看見一個蘇格蘭女孩在那裡,到處分發在牆上繪畫的許可證——完全就是忽悠。但是我看到傳單上提到「畫廊」的字樣,這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麼。我當時明白,一個藝術家必須籤個畫廊才行,我還有什麼可以要求的呢?於是我就立馬找他們簽了合同,直到五年後,我才讀過那份合同的內容,上面說,藝術家放棄對自己作品的所有權利。

AB:然後你就開始在牆上作畫了?

DV:這個蘇格蘭女孩說勃列日涅夫和昂涅克是政治人物,要畫出來的話她得跟人聊一下才能確認。有人告訴我說,西柏林政府擔心,如果戈爾巴喬夫當時看到牆上有這幅畫,可能拒絕東德和西德統一的方案。 我相信了這種傳言。但後來當局又同意了,發了許可。

然後我就回了趟莫斯科,告訴周圍的人,你們可以在柏林牆上創作了。但我的藝術家朋友們卻嘲笑我說,「你是傻麼?柏林牆不出一個月就會被拆乾淨的。如果你想在隔離牆上畫畫,在莫斯科畫啊。」 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幅《兄弟之吻》畫在柏林牆上。這幅畫裡,有太多的寓意了。一個德國人,一個蘇聯人,被分割的世界,還有「所向披靡的愛」。

當你在大庭廣眾之下,畫一幅大尺寸的畫作時,你考慮的不光是人們的對藝術的反饋,還要考慮人們的本能反應——我想要人們都在這幅畫前面感到驚歎,「哇」的一聲。 當然,我絕對不會想到,多少年後,這副畫成為了柏林牆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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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被各種塗鴉覆蓋的復刻版。


AB:你是什麼時候意識到,你被人們知道是因為這幅畫?這幅畫又是如何成為一種標誌的?

DV:我最早是在西德雜誌上讀到相關報道的。作為一個「蘇聯錘子」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情能比這更酷了。但是同樣作為一個「蘇聯錘子」,我沒有利用任何與此相關的知名度,我也沒有用這幅畫去牟利。我完全不明白,畫完這幅畫該怎麼辦。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過著自己的日子,那幅畫過著它自己的日子。我們是各自獨立的。直到2000年初的時候,我看到人們從柏林帶回來的紀念品都印著我的那幅畫——冰箱貼、馬克杯等。我才意識到,不止是「東區畫廊」在出售衍生品,整個柏林都在賣。 這時候,我才明白,這幅畫已經成為了象徵,一個標誌性作品。

然後2009年的時候,柏林牆倒塌20週年,我從電視上得知,畫著這幅畫的柏林牆將要被拆掉重建。我意識到,我必須做點什麼了,重新拿回對這幅畫的控制權。 1990年,我畫這幅畫並不是為了吸引眼球,它能火純粹是一個意外。但重新復刻我的作品,如何決定它未來的命運——這件事情我必須參與。最開始,我付出了很多,就為了保留原始的那段有畫作的牆體。因為我不想像它變成「莫斯科風格」——拆掉,重建,再畫一遍,然後叫它「原作」。 要麼是東區畫廊沒錢做一個高規格復刻,要麼就是牆的保存狀況真的很差了,必須拆掉——無論怎樣,他們都不聽我的。

我清晰地記得,2009年3月,我走到柏林牆邊的時候,看到《兄弟之吻》不在了。我當時在崩潰邊緣,感覺非常不好,我告訴自己:挺住,這事兒不對,你得做點什麼。 我給現場拍了照片,然後通過媒體讓德國人都一起來關注這件事情,我告訴他們《兄弟之吻》沒了。

德國人的反應是,「難道有人剛剛把我們的歷史給抹去了嗎?」人們意識到,這副牆上的塗鴉,代表的是一段歷史。 之後的三天,記者排著隊採訪我,也採訪了抹掉那幅畫的人。我開始復刻一副新的作品,並且召開了發佈會,讓大家一起來記錄下這些時刻——這不僅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了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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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復刻版完成時的樣子。

AB:對你來說,第二個《兄弟之吻》跟第一個有什麼區別?

DV:1990年,那是我第一次在工作室以外的地方畫畫。之前的15年時間,我一直都在畫布面油畫,那是我第一次用丙烯畫畫。也是因為這個原因,1990年的原畫有些幼稚,很多小錯誤,我在2009年的版本中修正了這些錯誤。 但是最重要的事情,並不是修復技術上的失誤:而是不要讓這次畫的比之前糟糕。

我開始畫草圖,但突然我想到,人們已經記住了原畫的樣子,集體記憶中的那個樣子已經根深蒂固了,而我卻早就忘了當時是怎麼畫出來的。 這是我人生中最夢魘般的日子裡。我感到害怕,我想到人們會說:嘿,之前的那個更酷一些,但我們懂,你沒辦法把作品一模一樣再畫一遍,你已經不年輕了。

我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想法,才重新進入到繪畫狀態。當時剛把臉的局部畫出來,就已經有德國媒體過來拍照,然後頭版頭條告訴大家:我們的《兄弟之吻》回來了。

這時我才放下心來——我做到了,它再次成為了焦點。

翻譯 | 吳韃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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