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死水微瀾》

與這部小說的機緣是始於其作者李劼人。首先是我們家旁邊有兩條街,分別叫劼人路、菱窠路,這個菱窠路就是李劼人生前居住的地方,又有一條劼人路專門以他的名字命名。這些我本是早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也從來沒想過去探究的是這個李劼人到底何許人也,這菱窠路之命名因何而來。直到有一天看到一篇文章,知道他是個文學家,小說寫得頂好,又是美食家,做得一手好菜,還開了個全國馳名的館子,幹工廠也特拿手,而我最佩服的是,他不僅是一個能人,大師,還是一個聖人,品性至高者。在我對這個作者佩服得五體投地之後,我便極想去看看他的作品。我又想,作為四川人用普通話來表達,總是不夠味道。寫一些東西,要麼是不知道如何表達,要麼表達出來也覺寡淡,寫的東西自己看來都沒有什麼味道。就不像北京人寫的東西,字裡行間總帶些京味,有皇城的味道;上海人寫的東西有潮流和孤傲的味道。這樣想著,我就更想看看這個四川老鄉寫的東西了。於是周天陪丫頭去逛書店的時候,順便買了一本他的名作《死水微瀾》。

這個小說不是很長,兩百多頁,我本想在書店兩下看完走人,還不用花錢的,結果翻了幾頁都感覺看不懂,讀不通呢。看了一陣也沒看幾頁,更沒有品出味來,索性買回去慢慢琢磨吧。回家再翻開,頓時豁然開朗,想起那時候是不講究普通話的,原來這本書是要四川話讀的。這樣開竅了以後,就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有勁起來。不禁感嘆,要是四川方言區以外的人看這個,還真的是要磨破他們的腦殼。像裡面的“愛好”、“摸不著火門”、“搭白”、“炮哥到底有背時的時候”、“諒她也不懂”、“好生說嘛,著哪個欺負了?咋個欺負的?”、“做過場”、“打捶割孽”、“從糠篼裡頭跳到米篼裡頭”、“對直去找他”、“空口說白話”、“楞了一眼”、“裝吂吃相”、“乘火”、“搭手”等等這些表達,我們讀著親切,四川方言區以外的人讀著可能真的就是摸不著火門了呢。

再者我們從小普及普通話,雖然現在還是一口川普,但總覺著普通話聽著悅耳、好聽,想著用四川話寫文章,朗誦詩歌總是覺得怪里怪氣的,不夠正式,也不好聽。要用四川話去寫東西更是沒有想過的,總覺得上不了檯面。但是在這小說裡,這四川話竟然像李劼人的菜一樣,鮮香無比,有滋有味的。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蔡大嫂丈夫被關進牢房,她自己也被兵丁打得半死被抬回孃家,傷好後身體虛弱,且鬱鬱不樂,於是爹媽給她買了牛肉回來給她補身子:

“鄧大娘剛做完事,由灶房裡走出,一面在放衣袖,一面在抱怨牛肉太老了。看見鄧大爺已回來,便大聲叫到:“曉得你在場上割了些啥子老牛肉?燉他媽的這一天,摻了幾道水,還是幫硬的!”

鄧大爺抬起頭來道:“人家說的是好黃牛肉,我問得清清楚楚,才買的。還是出夠了價錢的哩,三十二個錢一斤!”

兩老口子一個責備,一個辯論,說得幾乎吵了起來。他們的么姑娘方皺起眉頭,把兩個人一起排揎到:“哪個叫你們多事?又燉不來牛肉,又買不來牛肉,你們本是不吃這東西的,偏要聽人家亂說:牛肉補人,牛肉補人!枉自花錢勞神,何苦哩!我先說,你們就再花錢,我還是不吃的。””操心的父母親和任性的女兒,看著看著,就像看到童年的自己,又像在偷聽鄰居家對話,別有一種感觸。

相比起來,這本書裡的土情話看來卻是更有一番滋味。比如這段情人眼裡出西施、愛屋及烏的描寫:

“不僅覺得她是自己有生以來,所未看見過,遇合過,乃至想象過的如此可愛,如此看了就會令人心緊,如此與之在一處時竟會把自己忘掉,而心情意態整個都會變為她的附屬品,不能由自己做主,而只聽她喜怒支配的一個畫上也找不出的美人!她這個人,從頂至踵,從外置內,從汗毛之細之有形至眼光一閃之無形,無一不是至高無上的,無一不是剛和式的!縱然要使自己冷一點,想故意在她身上搜出一星星瑕疵,也簡直不可得。不是她竟生得毫無瑕疵,實在這些瑕疵,好像都是天生來烘托他的美的。豈但她這個人如此?乃至與她有關的,覺得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愛,只要是她不討厭,或是她稍稍垂青的。比如金娃子也比從前乖得更為出奇;蔡傻子也比歷來忠厚老實;土盤子似乎也伶俐得多;甚至很難見面的鄧大爺鄧大娘何以竟那樣的和藹可親:豈但與她有關的人如此?就是凡她用過的東西,乃至眼光所流連,口頭所稱許的種種,似乎都格外不同一點,似乎都有留心的必要。但蔡大嫂絕不自己承認著了羅歪嘴的迷,而羅歪嘴則每一閉上眼睛著想時,卻能深省“我是迷了竅了!我是迷了女人的竅了!””

我一直覺得四川人總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情感跟這個語言的粗狂有關,說起了肯定要著人笑死,而讀了這一段我發現用四川話表達出也這樣深刻、有味,瓊瑤之流簡直就是莫等後生。我也不相信這樣細膩的文字,竟然出自一個大男人之手。

寫著寫著不覺時間晚了,趕著回家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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