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說，我怎麼就變成了一頭豬呢？
我永遠記得離開那天，八萬天河水軍將士為我送別。我是天蓬元帥。除非我想醉，否則這八萬人也灌不醉我。可是那天我醉了，醉的一塌糊塗，六道輪迴，迷迷糊糊中一步踏錯，誰都不怪。
從出生開始，我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出生的第二天，高老莊的豬倌看到我的時候，覺得很奇怪，大概他養了那麼多年豬，從來沒見過母豬隻產一隻小豬仔吧。其實前一晚，我就把和我搶奶喝的七個兄弟全部殺死了，吃掉了他們的肉，喝乾了他們的血。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麼，就只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和一群豬為伍。
二
第一次見到翠蘭的時候，她還是個天真的小女孩。
她抱起我的時候，我正盤算著把生養自己的母豬吃掉，她的奶水根本就不夠我喝。我一直以為我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直到我看見高翠蘭的眼睛。她笑著跟我說，不要吃太胖，不然會被殺掉的。似乎笑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睛裡有個月亮，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一個怪胎，所以我放過了自己的母親，每天控制食慾，做一隻慢慢成長的正常的豬。
可是我畢竟從來就不是一隻普通的豬。
三
我成年的那一天，高老莊剛好趕上辦喜事。當我正準備跳出豬圈去看看熱鬧的時候。幾個人把我抬到了禮堂。本來我以為這是他們的禮節，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他們的習俗:辦喜事，是要殺豬的。
笑話，我是神，即使變成了一隻豬。凡人也無法把我殺死。我跳起來反抗，咬死了抓我的幾個人。然後衝進了新娘的房間，當我看到坐在床邊蓋著紅蓋頭的人是高翠蘭的時候，我徹底控制不住自己了。
當我準備大開殺戒的時候，觀音出現了。那個賤女人號稱救苦救難，其實，如果沒有她，翠蘭可能死了會更舒坦些。高老莊的人跪了一地。我則悄悄把她拉到角落:鬧哪樣啊？她用手遮住嘴，低聲跟我說:沒辦法，今年業績沒完成。知道是天蓬，本來也不想管。可是你鬧太大啦！
最後觀音和我達成共識，婚禮繼續辦，但是新郎換成我。
高翠蘭她爹聽完觀音的話愣了好久。高翠蘭在一邊哭的已經快昏厥。
四
最終，高翠蘭的爹同意了把翠蘭嫁給我。畢竟這是觀音親自說的媒。畢竟他不同意的話，我會殺了他們全家。
我想我是愛高翠蘭的，洞房那晚，我用了一個看不見臉的姿勢進入了她的身體。不想讓她看見我的豬臉，這樣說來，我還是一隻挺體貼的豬，對吧？但其實更多的是我不想看見她的一臉厭惡和眼神透露出的驚恐。
第二天我給她爹敬茶，他淚目。我拍著桌子安慰他:我是天蓬，給你做女婿簡直便宜你家了，若是不滿意，我便帶你們一家去地府說理去。
這才止住了老人家的哭聲。
五
婚後的日子沒什麼好說的，一個美女和一隻野獸，除了交配也沒啥別的閒事可幹。
不過，觀音說過要我等一個取經的和尚。
三年過去了，原本早該出現的和尚始終沒有來 ，或許被老虎吃了吧，又或者被那隻猴子給打死了。其實這不重要。只要高老莊還在，只要高翠蘭還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雖然我知道他們一家人這三年以來全都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哈哈，這重要麼。一點都不重要，對不對？
我大聲放肆地朝著天空狂笑。我鬥不過天，天庭可以拆散相愛的人，可以奪人妻，殺人子。
現在這不正是我在乾的事情麼，那麼多年在天庭，原來我只學會了作惡。
也好，那和尚到來之前，我便做一回天吧。
六
時間過得飛快，生活也越來越平淡，可是那和尚一直沒有出現。
而我越發感覺自己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於是我每天早晨五點起來晨跑，不再喝酒到半夜三更，每天晚上按時回家，像個模範丈夫。
很可笑對麼？一隻豬開始學會鍛鍊和養生。有時候我出門晨跑還會遇見老丈人。跟他打過招呼之後，我們各自奔跑。貌似老爺子已經習慣了一隻豬每天出入高老莊。
翠蘭似乎也對我不再那麼抗拒。昨晚行房的時候，她甚至開始主動迎合。
感覺生活在一點點向好的方向發展。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
這天，高翠蘭把我拉進房間悄悄問我:“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當時我就震驚了，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孩子。但是當我看到翠蘭隆起的小腹時，我有點想哭。
所有的美女最終都將被生活招安，哪怕對方是一頭豬。這應該很好笑才對，可是我卻真的想哭，因為畢竟我覺得自己是頭幸運的豬。
翠蘭懷孕的時候，我對她百依百順。雖然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我還是很想看看自己生出來的究竟是人還是豬。不管是個什麼東西，那都是自己的親骨肉。
老丈人也很激動，拄著柺杖指著天吶喊著:造孽啊！
七
那和尚來的很不是時候，翠蘭剛好那天生產。
和尚帶著猴子從遠處走來，和尚說:跟我走吧。
我回頭望了望屋裡正在嘶吼的翠蘭，跟和尚說:那個，不走行不行啊？
猴子在一旁白了一眼和尚:人都準備當爹了，你何必強人所難呢？
和尚很無奈:猴子，揍他。揍到他跟我們走為止。
猴子無動於衷:你還是請觀音吧，我打不過他。
我苦笑，觀音要是來了。恐怕結局會更難堪。我擺擺手對和尚說:讓我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吧，看完就跟你們走。
觀音說:不行！
也不知道這貨什麼時候到的。她對我說:你本是天庭裡天蓬元……
我打斷她:廢話就不要說了。你們加一起都打不過我！我只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觀音的話被打斷之後皺了皺眉頭，她輕輕揮了揮手。我突然有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我奔向翠蘭生產的房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經握在了觀音的手掌，臍帶還纏在孩子的脖子上，沒有一絲氣息。她把孩子丟在我的面前:看吧，看完趕緊上路！
我徹底憤怒了。
我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摔得支離破碎的孩子。
我要殺了那賤人！
可是我誰都殺不了，她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啊！她是來救我的呀！我應該謝謝她才對！用她的話說就是:只有斬斷牽掛，你才能安心上路！
我又能反駁什麼呢？我抱起地上的孩子，用布片將孩子包好。把它送回翠蘭的房間，翠蘭看見我，問我:孩子怎麼了？我把孩子輕輕放在她身旁，轉身出了房門。關上門就聽見房裡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八
我以為我會反抗，可是我沒有。我知道這是天庭一貫的行事風格。
若世間沒有苦難，若世間風調雨順，便沒有人祈禱和上供。所以，後世的故事是這樣的:豬妖為禍人間，觀音出手解救蒼生。
卻從來沒有人知道，導演這出戏的人也是觀音。翠蘭是枚棋子，我是枚棋子，我們無辜的孩子更是，那和尚也是，那猴子也是……
我跪在觀音面前苦笑著，我摘下帽子對和尚說:為我剃度吧！
和尚欣慰地笑了笑:乖徒兒！
我不能反抗，失去了孩子，再不能失去翠蘭，不能失去高老莊，這是我心裡最後的家。
我看到自己的頭髮一絲絲掉落，我想起翠蘭溫暖的手掌。
九
佛剪世人三千發，緣何，不剪牽掛？
故人遙走，夕陽下，你看，豬的孩子在跳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