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高度傳染性的疾病，要求的是自上而下統一的行動指針。而這種建制和規則恰恰是特朗普一直以來所反對的，他在疫情上的無力和失敗或許早已註定。
北京時間4月28日凌晨6點，根據Worldometer的實時統計數據，全球新冠病毒確診人數已經超過了305萬例。而美國的確診病例已經突破100萬，幾佔全球確診1/3人數，死亡人數超過5.6萬人——這對美國和世界來說，無疑是個重要節點。
另據《紐約時報》的實時統計，重災區紐約4月28日的數字已經達到了29.2萬，當日新增死亡人數雖然已經下降，但總數已然超過17000。紐約州也剛剛史無前例地宣佈，取消原定於6月23日舉行的總統初選。
在短暫休息兩天後，特朗普再次召開疫情新聞發佈會。發佈會上遭遇犀利提問：“如果一位美國總統讓在過去六個星期內失去的美國人，比在整個越南戰爭中死亡的美國人還要多，他應該連任勝選嗎？”
而這恐怕將成為特朗普在整個大選年都要面臨的拷問。
1.特朗普“推特治國”的全面潰敗
無論特朗普是否如他自己所說的是“史上最勤奮”的總統，甚或如同他曾多次自矜的那樣已有效地控制病毒，整個世界包括那些同樣在疫情中苦苦掙扎的國家，看著美國日益飆升的確診數字都會目瞪口呆。
這還是人們認識中的美國嗎？擁有世界一流的流行病專家、公共衛生危機制度、富有經驗的行政團隊、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系統、最龐大的醫療研發能力，以及，無可爭議的，最具經濟實力的國家。
在疫情發展的短短兩個月時間裡，美國的確診人數已經達到了全世界的近1/3，而重災區紐約一地，就已然比許多歐洲國家全國的確診人數要高出數倍。
紐約的好轉，能夠代表美國的情勢也將逐漸好轉嗎？
我以為，不然。美國的疫情發展恐怕吉凶難料。也許，美國將成為世界上解除疫情最晚的國家之一。
這並非危言聳聽，而是美國當下的政治局勢的邏輯必然。
特朗普是以反對派的身份當選美國總統的：他是共和黨內的反建制派，當然更是民主黨的反對派。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他應當是美國曆史上第一個“反政府”的民選總統——除了南北戰爭時期的美利堅聯盟國總統傑斐遜·戴維斯，但他並非美國民選。
設若一切如常，特朗普通過他公司管理的特長，儘管可能給美國造成一些長期性與倫理性傷害，但仍然可以安穩甚至有力地度過一屆甚或兩屆的總統生涯。然而歷史便是如此地奇詭，在這個美國最詭異的總統期間，發生了二戰承平以來最嚴重的全球性疫情。
在美國政治中，建制、規則和妥協，向來是成就一個總統的關鍵性因素。所有人都知道，這些原則會傷害美國本身的效率，並且造成政客的怠惰，從而使整個國家的發展和利益牽扯在政治的糾葛之中。但這就是民主制度本身的副作用：因為彼此之間的制約和牽制，能夠平衡各方的訴求，從而得到一個次善或者次惡的結果。
但特朗普的政治準則卻破壞這種平衡。他毀滅建制，破壞規則、拒絕妥協。
他大量地驅趕富有行政經驗的官員，而替換上他信賴的親屬和裙帶隊伍。他多次公然與國家過敏症與傳染病研究所所長安東尼·福奇衝突；在一月底斥責他自己任命的衛生部長阿扎爾，指責CDC誇大其詞，因為他對於所有的建制都並不信任。
人們現在相信特朗普取消發佈會的原因，是因為他居然聲稱“注射消毒液”能夠防止病毒，遭到了幾乎所有人的反對。
在疫情期間，他的對抗幾乎是全面性的，除了科學界和新聞界，他和紐約州長科莫、加州州長紐森也已經勢同水火。作為兩大災區，紐約和加州所提出的抗疫物資需求，幾乎全部遭到特朗普或明或暗的拒絕和不配合，使這兩個州幾乎全然靠外部援助來獲取抗疫物資以求自救。
由於聯邦政府缺乏統一性的行動，各州只好自求多福。於是各州的抗疫措施同樣各自為戰。社交疏遠與戴口罩，成為一種自主性的選擇，而非國家的強制要求。而關閉學校和公共場所，也成為各州政策的自我設定。
一種高度傳染性的疾病，要求的是統一的行動指針，並且在富有經驗的、成建制的專家隊伍、行政管理者指導下，才能有效進行。迄今為止，任何一個具有成功經驗的國家，依靠的都是全國性的、系統的抗疫指揮，才能有效地阻斷疫情傳播。
特朗普的推特治國，在和平與發展時期中，即便有害，也無大妨。但在如同一場全國性戰爭的全國公共衛生動員模式中，自稱“戰時總統”的他，卻採取了一個舉止失措、放任自流的全國性抗疫政策，如何能形成有效的抗疫策略呢？
2.經濟硬啟動或導致“翻烙餅”
張文宏曾經說過，全球抗疫的最終結果，將取決於抗疫最差的國家，而不是最好的國家。放在一國境內，情形也約莫如此。
紐約緣何成為“震中”？恰恰因為其龐大的流動性。紐約不僅僅是美國的經濟、文化交流中心，乃至是世界性的交流中心。科莫認為紐約的輸入源主要來自歐洲，確有其邏輯性。在1月份美國即封鎖中國交流之後，至3月份的紐約大流行，其主要輸入，最大的可能便來自歐洲。
在美國疫情地圖上，經濟活動越頻發的地區，其確診病例越是高發，譬如紐約、加州與華盛頓州。在中部與北部地區，地廣人稀，受感染人數也較少。
但特朗普的政策，恐怕要使這一情況再次顛覆。
迄今為止，美國失業人數已經超過2600萬，繼續封鎖下去，按照白宮經濟顧問哈希特預測，4月份失業率將達到16%，追平大蕭條記錄。
因此，特朗普曾連發三條推特，解放明尼蘇達，解放密歇根，解放弗吉尼亞，無非就是考慮到失業率劇增，經濟形勢不穩，火速開工，拯救經濟。
問題在於，一旦解封這些疫情並不嚴重的州，就意味著社會流動性重新回到正常狀態。而這，正是誘發新冠病毒流行的最大誘因。在重災區尚未得到有效控制的情況下，任何一點火苗，都有可能使這些原本輕度受災的地區成為重災區。
美國的確缺少集體動員能力，但民眾一定是反對嚴格的隔離措施嗎？只怕未必。在1960年代的平權時期，以及在1980年代洛杉磯大暴動的非常時期，全國或者部分地區都實行過嚴格的戒嚴令。事實上，這完全取決於國家領袖與執政層面的決心與手腕。
特朗普急於追回在疫情中損失掉的經濟和就業，意圖重開這些疫情較為輕微的州，以求緩解經濟壓力的狀況，其結果就可能是把這些州又拖入到疫情大暴發的危險境地之中。
重啟經濟於是變成了翻烙餅：一些州復工重啟經濟，陷入到疫情的危險之中，於是關閉；而那些控制得力的州重啟之後，又會被這些疫情暴發的州再拖入疫情之中。如果情形真是如此，恐怕美國今年整年，都要在疫情的陰霾之中度過。
重返大蕭條，絕不是危言聳聽，更非不負責任的末日預言。
特朗普如若在1月份，便聽取CDC和阿扎爾的建議，採取有效措施進行防控，情況起碼不會這麼糟糕；在3月份如果能夠在全國實行有效的控制，統一全國防控，便不會有4月的全國性大暴發；而到了4月底，如果他能夠吸取紐約的控疫經驗，並且全國實行社交隔離與全民戴口罩，並且在疫情有效控制之前，嚴令各州不得輕舉妄動，那麼之後的風險便會大大降低。
果真如上所述任何一端，特朗普都能坐實他“戰時總統”的英名，在連任選舉中所向披靡。
但那樣，就不是特朗普了，一個反政府的總統。
哪怕到了今天，美國的民眾，尤其是共和黨，依然對特朗普保有相當高的支持率。但這一切都將隨著確診數字的高企與失業率的增長而發生變化。民眾的耐心到底有多少？
或許，特朗普正在逐漸地把自己推進一個政治絕境當中。這對於美國的政治未必是一件壞事，拋棄一個異類總統，重新回到法律與秩序的軌道中。
然而，以數萬人的性命，換取這樣的一個正常回歸，是否代價太大了？
□連清川（專欄作者）
編輯：孟然 實習生：張曉雨 校對：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