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日。一夜間，家家都有牲口發病。這些畜生瘋魔起來，個個都嘶咧著黑厚嘴唇，露出森森白牙，嗜肉如狂，無所不啃。
村民們無法，只得全家老小齊上陣，強行給畜生戴上鐵籠頭。有幾個戶家裡窮，沒有鐵籠頭的，只好抹著眼淚把畜生宰了。
村民們牽著牲口，都擠擁在張小龍家門口。金斯根扯著嗓子大聲嚷嚷：小龍，鄉里鄉親的，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快把藥拿出來分給大夥兒吧......
張小龍從門裡出來，雙手抱拳：鄉親們，實在是不好意思！那丸藥，家裡一顆都沒了。若是諸位有心願等，小龍現在就上山採藥來制......
劉三歪從人堆裡蹦出，扯喉就罵：張小龍，你個衣冠禽獸！昨兒還說大夥兒有難你必鼎力相助，今兒就改口了。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漂亮話兒你說盡了，好事卻不肯幹一樁，鄉里鄉親的，你淨想著坑蒙拐騙。你說，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劉三歪的話還沒說完，村民就群憤激昂，有幾個登時眼紅脖子粗了，躍躍欲試想去暴揍張小龍。
張小還未來得及答話，一旁的孫二楞眯著眼兒，邁著方步走到他身邊，厲聲呵斥：鄉親們，自古以來，買賣要成，需得仁義先行。咱們村可就這麼一個火神仙，若他有什麼閃失，大夥兒可都別活了！
要我說，病要治，規矩更不能丟。都是自己人，誰先誰後啊？！若沒個規矩，傷和氣不說，只怕連人命都要出呢。諸位若覺得我這話兒有譜兒，那孫某人就承蒙大夥兒抬愛，親自攬下這份苦差，給大夥兒理出個行道來，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人說話。金斯根搶先竄到孫二楞身側，高聲呼喊：好！我來給孫二爺打下手，保管公平合理，讓大夥兒都心服口服！
.......
就這樣，張小龍和婆娘忙活著成兩團麻繩，一個上山採藥，一個在家煎熬。孫二楞在門口支起個棚子，煞有介事地搖著籤。金斯根則負責叫號，喊到誰誰就進去抽籤。
劉三歪擠在隊前，嘴裡罵罵咧咧，卻不敢亂跑一步。
就在村民擠擠鬧鬧時，村長李大嘴來了，先生老餘緊跟其後。李大嘴看到這景象，挺胸收肚，剛要準備訓話，孫二楞卻先嬉笑：村長，聽說你家的牲口也有瘋的。天還沒亮，你讓人來敲小龍的門，說是買藥丸，現在咋樣了？都安生了吧？
村民們都驚詫地看向村長。李大嘴的胖臉泛著白光，跟一坨奶油冰激凌似的肆意流淌：怎麼？治病救人，還分時候？！我倒想問問你，你家牲口沒病，卻先買走一大半，白佔著藥丸不說，還坐這兒幹起差事兒來......
孫二楞嘿嘿笑道：我家牲口雖然暫時沒病，可也得未雨綢繆。你家眼瞅要鬧翻天了，要是我家再出亂子，誰來為鄉親們分憂解愁呢？！
李大嘴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頭對金斯根說：帳可得算仔細了，對著村裡的賬簿，看誰家有幾頭牲口，買了幾丸藥，核對清楚，別讓多佔多買，知道不？！
金斯根先“呸”地吐了口痰，這才點著頭，一臉肅然地對大夥兒說：特殊時期，還望大夥兒都有點公德心啊！
劉三歪使勁兒伸長脖子，像個加塞燒餅似的，露出半扇身子，對李大嘴擠笑臉：村長，村長，我在這兒呢.........
李大嘴卻看都不看他一眼，領著老餘往院裡去了。他先敲了敲放藥材的板子，對老餘說：薄了點，只怕撐不住，掉下來又沾一層灰......又看了看煎藥的罐子，頻頻搖頭：過於粗糙了，只怕受熱不勻，影響藥效.......
張小龍見村長來，雙手抱拳：村長，你家牲口咋樣了？可好利索了麼？
村長卻滿面悲憤：小龍啊，不是我說你，畜生這事兒，你忒不厚道了。事先也沒給大夥兒提個醒兒，事兒來了，也不說個明白，結果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你的責任最大，你愧對鄉親們啊！
張小龍剛要說話，老餘卻搶先開口了：小龍，啥也別說了，趕緊煎藥，回頭咱再商量善後的事兒......
說完，倆人趔趄著腿腳，走出了院門。
.......
後來的事兒，大夥兒也都知道了。
此後，每日清晨，李大嘴就坐在張小龍家門口，開始一天的漫罵，從日出東方，能罵到太陽西沉。罵人，罵畜生，見啥罵啥........就連長在門檻上的一個細草，他都能罵半天。
有人說，村長是因家裡的牲口死病大半，悲痛過度得了失心瘋，才如此這般的。
也有人說，村長是見不得張小龍賣藥掙錢，急紅了眼，才這般如此的。
更有人說，村長本性如此，跟他家畜生一個德行，打孃胎起就自帶瘋病根兒，隨時發作是正常現象。
還有人說，村長是怕張小龍取得眾人信任，將其取而代之，驚恐絕望不已，才謾罵不停的......
雖然歷史總在重複，人心也著實叵測，可誰也毀不掉人們憧憬和平安康的微渺願望。
日子如流水，終究逝去。我們是當局者，也是過客，盡心盡力問心無愧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