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記憶(土胚房 夾胚房 混磚房)

人這一輩子,風也過,雨也過,也暖陽,也燦爛。我的一生,也一樣,總是不停息的往前走,不回頭。事業像拉著上坡的一駕馬車,讓你不敢稍有一點懈怠,一不留神,一鬆勁,馬車就會倒下來,所以,這輩子,一路走來,住過好多地方,也搬過幾次家,至今,一個個老屋,仍在我的心裡依稀存在,幾回夢裡,又來到了老屋,夢醒時,為老屋淚痕斑斑。

第一代,土胚房

鄉愁記憶(土胚房 夾胚房 混磚房)

出生時的老屋,是座土屋。上世紀60年代,豫北平原的農村都是這樣的房屋,片片莊稼地圍著一片片村莊,塵土飛楊的土路相連著,我的祖輩們幾代人都是在村莊周圍的土地上耕作,在土屋裡吃睡,與日月廝磨著時光,為衣食辛苦地勞作,把所有的快樂與惆悵,都留在了土垛子的老屋裡。

奶奶說,我家原在衛輝府的北門外北倉住,爺爺的爺爺是晚清衛輝府一位知府的司務長,當年知府卸甲歸田時,想讓祖輩跟著一起回他的山東老家,由於祖輩窮家難捨,不願跟隨其奔走他鄉,知府就給了祖輩一些金銀,在現在的鄉下老家置了房產,買了幾畝地。因為這幾畝地,解放後土改時,我家的成分沒劃成純一色的貧農。後來我上學在簡歷上填成分一欄時,問爺爺,爺爺笑笑說,填貧農也中,我就填上貧農,好在我上學時,對成分已經不那麼在乎了,也沒人問津,貧農讓我臉上好有光。

雖是土屋,但我家有十一間,三間堂屋,四間西屋,四間東屋,還有一間過道。堂屋建得最早,時間不得知了,只知屋頂椽子四四方方,筆直筆直,問過爺爺,為什麼椽子料用那麼好,爺爺說,那是道清鐵路棄掉的枕木,把枕木鋸開做成椽子來用的。道清鐵路是1902年修建的,途徑殷周之地,綿亙八縣,橫貫豫北,它正好從老家村子的後地而過。堂屋應建於上世紀的前三四十年裡,東西屋更晚,之所以建這麼多房屋,是因為我父親兄弟四個,四個家庭,每家住兩間,東西廂房正好夠住,爺爺奶奶是長輩,理所當然住堂屋。

那時,最難忘的是一個大家庭,幾十口人,一天到晚,熱鬧得很。爺爺是家族的最高長官,有威望,有學問,上過私塾,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曾教導我,要想寫好字就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爺爺是小隊會計,有筆有紙,寫好貼,讓我臨,至今,我的字裡有爺爺的氣韻,也有當年土屋裡侵染的墨香。

鄉愁記憶(土胚房 夾胚房 混磚房)

爺爺正直,不貪,能幹,當會計又會理財,所在二隊的工分最值錢,是當時全大隊最富的小隊,所以,不僅全家人都聽爺爺的話,整個小隊的人都敬畏爺爺。在地裡,上響時,只要遠遠看到爺爺來了,社員們沒一個人敢大聲說話,一個比一個幹勁大。到了春節,堂屋是最熱鬧的地方,我爺爺輩份高,再加上是會計,初一拜年的一撥接一撥,連站著的地方都沒有,根本挨不著我們這些親人去拜年。後來,爺爺定了個規矩,自家人大年三十晚上拜年,那時候,沒有春晚,但全家人提前穿著新衣裳,拜年,發紅包,吃餃子,年夜的氣氛充盈了整個堂屋,那種過年的氛圍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包括那種用麥秸和的泥巴蓋起來的土屋,更是讓我難以忘記。我家大年三十拜年的習俗一直延續到現在,所以,春節的時候,是最想念老屋的時候。

爺爺是土屋的戶主,思念土屋也便思念爺爺,想起爺爺也便想起了他住了一輩子的土屋。

第二代,夾胚房

十來歲的時候,我家被分到了離老宅子不遠的另一個院落,三間房,後來父親又接了兩間,都是裡生外熟,印象中圍牆是秸稈籬笆,街門為柵欄門。所謂裡生外熟,就是牆裡層為土坯,外層為磚,木質頂結構。這種房屋比土屋堅固多了,外邊有磚,不怕雨淋,土坯牆厚,冬暖夏涼,外觀也好看,我的少年時代就是在這裡度過的。

記得我家的饃籃子,掛在進門的房樑上,籃子上面常用一塊白粗布蓋上,裡面有兒時常愛吃的各種饃餅,白麵饃、花皮卷子,蒸紅薯等等,餓了,就搬來椅子凳子,踩著上去夠。靠牆邊還有一個大案板,一根長長的擀麵杖靠牆放著,那裡是媽媽的舞臺,每天,幹完隊裡的活,她還要為我們擀麵條,蒸蒸饃,用煤火或院子裡的地鍋,給我們做可口的飯菜。那時的飯菜沒油腥,能吃上幾頓白麵撈麵條,算得上小康生活了,因此,小時候常盼望過節過年,只有那時才能吃上肉,才能穿新衣。八月十五中秋節,媽媽和鄰居的大嬸們一起打火燒,孩子們圍著煤火轉來轉去,聞著冒出來的香氣,嚥著口水,饞饞地等待。最饞是春節煮大肉,越是想吃,肉越是不熟,只憑著那誘人的肉味吊著胃口,看著媽媽掀開鍋蓋,用筷子一遍一遍地插進肉裡,看肉是否熟透。

鄉愁記憶(土胚房 夾胚房 混磚房)

裡生外熟,門的上面一般都留有一小窗戶,叫簷窗,窗戶與門之間有一隔板,上面常放些小孩子不宜玩的東西,而我老是偷偷地順著門後的木頭曾爬到上面去,看有沒有好玩的,一旦有,便拿下來玩耍,也有的把一些貴重的東西放在簷窗的土坯縫裡,更有的把這裡當銀行,把錢放進去覺得安全可靠。我家的簷窗上掛著一個小喇叭,那時候沒有收音機電視機,農村的信息除了口口相傳外,全都從這小小喇叭裡獲取。中午,放學回家,一家人坐在陽光下,聽著小喇叭,吃著飯,曬著太陽,如今看來也是一種難得的愜意。想想當年,生活再好,再甜蜜,也莫過如此。

到了晚上,點燃兩盞小煤油燈,煤火窗臺一盞,當門桌子上一盞,而我老是扒在當門的桌子上,就著微弱的燈光寫作業,不小心被燈火燎了頭髮,打翻油燈是常有的事,只是小不更事,沒有好好上學,枉費了那盞小油燈,也枉費了父母的心血。作業寫完了,就躺在被窩裡,聽大人們聊天,聽著生產隊裡奇聞怪事的談話,慢慢進入夢香。

裡生外熟,爸爸是主人,我是家裡的小主人。

第三代,混磚房

不得不稱認,爸媽是很要強的人,爸爸在人民公社拖拉機站上班,拿著一份工資,早響還要到隊裡幹活掙工分,下午下了班,幾乎每天帶上我,拉著平車到田間地頭闖鉻渣,我家就媽媽一個勞動力,不多闖些鉻渣漚糞換點工分,是要吃缺糧的,吃了缺糧,還要給隊裡出錢買工分。我記得我家從沒有吃過缺糧。

1984年,爸媽作出一個重大決定,把現在的裡生外熟翻蓋一下,建成純磚房。那一年,爸媽除了在隊裡掙工分,還拉了一冬天的土,把土拉到麥場裡,來年春天又找來幾個脫磚坯的人,把土和成泥,再脫成磚坯,到了初夏,找一片空閒的地,挖了一個直徑十來米、深十來米的大圓坑,這是老百姓燒磚的土窯,再把磚坯運到土窯,從底層生火後,一層磚坯一層煤,層層堆碼,直到從地面上高出三四米,才把磚坯裝完。此後,十來天,就不用管了,直到火燒到頂層,悶起來就行了。

我家蓋房用的八萬磚全都是這次燒的大紅磚,一下蓋了十間大紅磚房,剩下的磚還砌了院牆。要說感情我對磚房最有感情,這十間房,是我爸媽,還有十幾歲的我一起幹出來的,特別是出磚的時候,出了整整一個秋天,每天放學,我就拉著平車,去推磚,磚是最磨手的,儘管戴著手套,還是把手磨得生疼,十個指頭肚通紅通紅的。那一年,蓋房,讓我徹底長大了,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未來了,不能一輩子窩在家裡,立志要走出農村,到更廣闊的天地去,決定好好上學,再複習一次,考高中,上大學。

鄉愁記憶(土胚房 夾胚房 混磚房)

農村,供應一個大學生,非常難,我知道爸媽的艱辛。隨後,我考上了高中,接著又上了大學,這六七年中,每當我走進家門,抻手給媽媽要錢時,為了不耽誤我上學,媽媽定是把錢給我提前準備得好好的。實際上,很多時候,媽媽是從鄰居哥哥那裡晢借的。

磚房裡,我家餵過驢,養過豬,還有爸爸平生最喜愛的鴿子。養牲口,是農家必須的,不必說地裡的活,犁地耙地,行糞拉秸稈,就連走親戚也要用牲口車。我家養得那頭驢很溫順,深得全家人的喜愛,到了放署假,每天下午我就會到地裡給它割一編織袋青草,喂得它肥亮,但也有用到它的時候,有幾次,我到幾十公里外的新鄉拉豬吃的漿水,都是趕著驢車去的。那時力氣小,回來弄得渾身都是漿水,臭氣沖天,幾天都不除味,但心裡從沒不開心,因為賣了豬就有學費了。爸爸喜歡鴿子,蓋房的時候,特意將過道加蓋了一層小閣樓,專門讓鴿子住,爸爸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把玉米,扔到地上,呼啦啦一大片鴿子,打著旋落到地上,旁若無人地搶著吃著。有時,為了一隻打筋頭鴿,跑幾十里路買來繁殖。看著它們在天上飛著,突然翻幾個筋頭,再接著飛,像是給爸爸特意表演似的,惹得爸爸高興得恨不得跳起來。爸爸最喜歡菇菇頭、毛毛腳、大尾巴的筋頭鴿,在磚房院裡,除了全家人,鴿子也是我們的成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