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年 第一個夢

1952年冬 朝鮮

一個不知名的村莊裡,通訊員小王沿著小巷,揹著槍一路飛跑。那天月亮很亮,倒塌的房屋處處刻畫著戰爭的痕跡。村口就是一連的陣地。他的任務是把美軍可能進攻的消息送過去。前方接應的小戰士也跑的飛快。他們都沒做任何戰術規避動作,兩個人喘著粗氣,在狹窄的矮牆中間穿行。遠遠的已經看到了村口的陣地,一個人把身體探了出來,向他們揮手。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帶著轟鳴劃過。那個把身體探出戰壕的身影消失了。前方陣地被炮火覆蓋了,在煙塵中,他也飛了起來,然後重重得摔倒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一個人死勁搖著他,對他大聲喊著什麼,可他什麼也聽不見。耳朵裡全是嗡嗡的轟鳴聲。他不知被誰拖到了戰壕裡,一把槍塞到了他手上,曳光燈下,他看見了遠處密密麻麻的人影,和頭盔的反光。他拉開槍栓,瞄準,射擊。炮火在轟鳴,塵土在飛揚,大地在震撼。旁邊的機槍噠噠的響著。

不知過了多久,槍聲停了。一個人走到他跟前。那人臉上全是血汙和塵土,看不清外觀,“你是通訊員?團裡有什麼任務?”。小王這才想起自己的任務,“團裡要我通知張連長,敵人可能會進攻.....”那人打斷了他的話,“連長、副連長都死了,我是張排長。任務收到。“他從懷裡掏出煙,點上,又拿出一根塞到小王的嘴裡。煙很衝,小王咳了起來。還是晚了,消息還未送到,敵人已經打過來了。他摸了一下額頭,只覺得眼前一片迷糊,紅紅的矇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知是淚水還是血水,陣地上瀰漫著煙火,他又咳嗽了起來......

2020.1.18,晨,廣州

老王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已經很久無法安睡了。每天晚上都是同樣的夢境。同樣的驚醒、悔恨、恐懼。他走到陽臺上,天還沒亮,對面影影錯錯的是光孝寺高高低低的殿堂。一雙纖細的手,從後面把他拉住。“王老,您要幹嘛?趕緊回去.....”那是盤松樓6樓的護士小婉。

老王是我的病人,他在門診吃過很多藥,催眠的,抗抑鬱的,可是都沒用。他不願再被噩夢糾纏。現在只想結束自己的生命。於是被自己的女兒強制送到了我的科室。

我走進病房的時候,他閉著眼睛靠坐在凳子上。他發覺我進來了,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口罩戴上。我拍拍他的肩膀,坐到床上。他嘆了口氣,佝僂著腰,然後開始講他的噩夢。那段他一直不願回首的過往。

差不多60年過去了,這段悲壯的歲月,一直被他隱藏得很好。直到最近一個多月,在他的夢中反覆出現。

這個夢應該是一個缺氧的夢。我做出了判斷。他短而又粗的脖頸,給了我很多的提示。“你晚上打呼嚕嗎?”他點點頭。

我笑了,對小琪說道,“他可能有睡眠呼吸暫停。”做完檢查後發現,他的睡眠呼吸暫停指數是65,夜間最低氧飽和度是80%。夜間確實有呼吸暫停和低氧的情況。

2020.1.20,夜,無風

今天我值班。我把BIPAP呼吸機推到了老王的床頭,“咱們試試吧。”那晚,老王睡的很好,一夜無夢。缺氧糾正,老王的噩夢也消失了。

2020.1.21,晨,多雲

老王的女兒和他一起戴著口罩走進我辦公室:“陳醫生,我父親昨晚睡得非常好,整夜都沒有做噩夢了。我聽說廣州有新冠了,醫院會非常危險,我打算帶他回家。”

老戰士噩夢已去,他揹著一個黃色的挎包,挺著胸,笑著向大家揮揮手,大踏步走了,女兒已經按照他的要求煲好了湯。快過年了……

2天后,武漢封城。更多的戰士正奔赴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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