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蔡芳芳 本號小主
未完成的遺書
雖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理當常想“一二”不思“八九”，必然事事如意。
但有些事，每每發生，都足以讓人捶胸頓足，可又無能為力，倘若時常如此，便會讓人心生怨念，埋怨世事無常，抱譴命運不公，甚至於不堪面對時，會選擇某種極端的方式逃避——比如“死”。
鄰家大嫂陳阿春，便是這樣一個人。
當她與丈夫因為孩子的教育問題發生爭執的時候，她就連帶著想起了這些年她在操持這個家時受到的所有委屈。比如，某年某月，因為錯買了東西，婆婆是如何如何訓斥了她。某年某月，在她頭疼感冒，丈夫不聞不問，對她是如何如何冷眼漠視。自己為了這個家忙裡忙外，耗盡青春，像個女僕，而丈夫總有婆婆庇護，一副凡事無所謂的樣子，自始至終都逍遙的像個王子······如此云云。一想到這些，她內心的積怨被無數次的放大，痛苦被無數次的加深，直至她難以承受不願面對時，她也想到了死。
死——想起來沉甸甸的。
活著——又活得輕飄飄的。
所以，陳阿春決定用沉甸甸的死來完整她輕飄飄的人生，就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女人死了，男人捧著女人留下的遺書時哭的稀里嘩啦。那時劇中的男人心中應當充滿了悔恨。那種場景，才足以讓陳阿春一解心頭的怨恨。
陳阿春也要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做，她要讓丈夫為自己的種種行為後悔，痛徹心扉的那種悔。
所以，心懷怨恨的陳阿春也決定在死之前，要先寫好一份足以讓丈夫淚流滿面的遺書。
她拿起筆，不假思索的在紙張的第一行的左上角熟練的寫下三個字“親愛的”，但就在準備起筆換行時，陳阿春又連忙狠狠的把那三個字劃掉了。陳阿春想，雖然電視劇裡都是這麼寫，但此時的自己與丈夫已“形同陌路”，“親愛的”這三個字也就不符合自己對丈夫的稱呼了，所以那麼寫不妥當，不足以表達她對丈夫的怨恨。至於她和丈夫的關係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她也說不清楚。細細想來，從前並不是如此。在她們剛結婚那會，丈夫最怕的就是多愁善感的她有事沒事掉眼淚，她一掉眼淚 丈夫就心急如焚，一邊講笑話逗她開心，一邊替她擦眼淚，直到把她逗笑為止。那時候每次吃完飯，丈夫總會幫收拾碗筷的她擦嘴巴，她羞怯的躲著，卻也很享受這樣的“服務”。有一次被婆婆看見了，還不冷不熱的說了她幾句。她羞的一個下午都沒敢走出自己的房間，丈夫卻說沒事，讓她別管那麼多······陳阿春想不明白，從前知冷知熱的丈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自己日漸衰老的容顏？還是因為瑣碎的生活讓她們對彼此心生了厭倦······
想到此，她就先哭了起來。
陳阿春抽泣著，又在先前寫的那三個字上狠狠的劃了幾筆。乾脆不寫稱謂了，直奔主題，另起一行重寫。
她展了展紙張，在下一行開頭處直接寫道：“我走了，以後再也不能給你們洗衣做飯了，記得跟媽說，她和孩子的內衣褲最多一個星期一定要換洗一次，孩子的衣服放在櫃子的上層，媽的在下層，冬天的和夏天的也是分開放的，不要亂翻。洗衣機的烘乾桶有點問題，每次只能放半桶烘乾，液化氣也快用完了，記得跟媽多講講用電安全。孩子別老慣著，大家吃啥他吃啥，別老給他另做······”
想起媽和孩子，陳阿春泣不成聲。
媽是她婆婆，在她剛進夫家門的時候，她是不肯叫媽的，在結婚之前她聽多了關於“婆婆”的各種說法，他覺得婆婆就是婆婆，怎麼都不會像自己的媽，所以她也不把婆婆叫媽。直到那年她懷孕，還沒到生產的日子，卻突然出現了早產徵兆，恰好丈夫不在家，在婆婆把她送進手術室後，她清楚的聽見大夫問婆婆，萬一出現意外保大還是保小，婆婆撲通一聲跪倒在大夫面前，一個無知的老婦，只能以這種方式為她和肚子裡的孩子祈求平安。婆婆哭了，但婆婆跟大夫說的每一句話陳阿春都聽的清清楚楚，婆婆跟大夫說如果保不住兩個，就一定要保大人，孩子是她心上的肉，可能無緣來到這個世上了，但大人的也是她的娃，她也心疼······當陳阿春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是躺在病房裡了，她左右看了看，一個“小不點”被包在被單裡，躺在他的身邊，握著小拳頭輕輕蠕動。婆婆就站在窗前，像一個虔誠的教徒一樣雙手合十胸前，正在默默的向著窗外初升的太陽祈禱，口中還唸唸有詞：“保佑我的娃兒們，大的也平平安安，小的也平平安安······”陳阿春用虛弱的聲音對婆婆喊出了第一聲媽，也是從心底裡喊出了一聲媽，婆婆應聲而來，忙著喂她吃稀飯，為她涼紅糖水，為她洗手洗臉······
想到這裡，陳阿春抹了幾下眼淚，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自己寫的幾行字，臆想著丈夫在看到這份遺書時的悲痛心情，她心裡的怨恨也就消了一點。她覺得從前的自己總歸還是幸福過，可是現在，這個家為什麼總讓她傷心失望呢。想想自己這些年的辛苦付出，陳阿春又一陣悲從心起。
她拿起筆，又在下一行接著寫道：“你們要好好教育孩子，要教孩子學會獨立，要讓他學會照顧自己。我走了，但我把自己的所有都留在了這個家裡，包括青春！”
陳阿春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繼續煽情的寫著：“這幾年我攢了點錢，存在孩子的名下，密碼是孩子的生日，存摺就放在······”
在提到那些積蓄時，陳阿春腦子裡猛然間竄出了另一種想法，自己這麼做值得嗎，要是自己真的死了，那這麼多年省吃儉用起早貪黑吃的苦可就真的白費了·······
對陳阿春來說，自從有了孩子，她就再無夢想和愛好可言了，家庭和孩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為了給丈夫減輕負擔，她在可以兼顧家庭的情況還一直努力保持讓自己也有一份收入。為了不影響家庭，找工作時她就一個目的，吃苦受累喜不喜歡都沒有關係，只要能照顧家庭孩子就行。就這樣，她把家裡漏水的洗衣機換成了新的，小電視換成大的，又添了個電冰箱······而現在，如果她真的死了，那自己辛苦掙得的這一切就都與自己無關了，自己真的就甘心嗎？
突然，她又想起來不一句記得從哪聽來的話：“女人，就要對自己好一點，因為一旦你死了，就會有別的女人住你的房、花你的錢，用你的東西，還打你的娃······”
陳阿春想著想著就不哭了，心中的怨氣也不知道何時悄悄的消退了，她再看了一遍自己未寫完的這份遺書，既不覺得煽情，也不覺得悲憤，即使是自己真的不在了，丈夫也未必能讀出感覺來，更談不上什麼聲淚俱下，痛徹心扉！說不定，他連看都不看，一把火就給燒了。
想到這裡，陳阿春被自己愚蠢的行為蠢笑了，她把寫了一半的遺書揉成一團丟進了衛生間的垃圾桶裡，順便在衛生間洗了把臉，對著鏡子仔細的端詳著自己的樣子······
幾分鐘後，陳阿春從衣櫃裡拿出那條她最喜歡但平時又不捨得穿的裙子穿上，重新對著鏡子打量了一番，然後滿意的笑著出了門，走向最繁華的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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