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孟郊——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他的人你一定不認識。


想認識也沒這個條件,畢竟是將近一千二百多年的古人了,你想認識,人家未必肯給你這個機會。


他的名字並不出眾,一本《全唐詩》對他的記錄並不多,就是歷史也只是蜻蜓點水一筆帶過。


但他的詩,你一定讀過。


公元796年,地點,長安城。

一個46歲的中年大叔忽然狠狠將身上的破衣撕扯了下來,然後揮舞著雙手,全然不顧幾乎走光的肚皮,一個勁兒的衝著長安城圍觀的吃瓜黨喊道:“中了,中了,我高中了!”


這個一路大喊大叫的大叔叫——孟郊。


這一喊,徹底喊出了一首特別吃香的好詩。


《登科後》


昔日齷齪不足誇, 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苦日子到頭了,好日子就要來了,今天我高中了才知道什麼叫皇恩浩蕩,


從這一刻起,我要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


似乎有點瘋狂過了頭。


放在現在的確有點,但在大唐這是最正常不過的操作。


按照大唐規矩,高考在秋季舉行,發榜則在下一年春天。這時候的長安,春暖花開,最合適做的就是聚會——“公卿家傾城縱觀於此”(《唐摭言》卷三)。


多少年,看著別人吃香的喝辣的,還公費旅遊。


心裡不羨慕那是假的,多少次夢裡都在其中,只可惜十餘年過去,自己始終個看客。


如今總算輪到自己了,不高興那才不正常。


只不過孟同學也沒想到,自己這一狂,竟狂出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樣的千古高考名句來。


寫到這裡筆者還是有必要說明一下,文字這東西,很多時候就是文字,尤其是詩詞,多數情況下都是一種理想的狀態下發出了內心最渴望的夢想。


這一年,孟同學高中了不假,公費旅遊了長安城也是真的。


但一切的一切遠沒有詩句裡描繪得那麼美好。


他既沒有過上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的小康生活,也沒能對酒當歌活得無憂無慮。


反而陷入了更大的人生困境。


這次超車旅行彷彿斷送了他一生的好運氣,即便是考上了大學,分配了工作,他的日子和鮮衣怒馬絲毫不沾邊。


他一生得到了唯一的稱號就是一個字“窮”。


連他的好友大名鼎鼎的文學大家韓愈介紹他時,開口就是一句“有窮者孟郊。”


這個一點都沒有誇張的意思。


他就是那麼窮。


翻看大唐所有的詩人資料,一生能與這個字沾邊的似乎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杜甫,一個就是孟郊。


但杜甫的窮並不是一開始就窮的。


不說杜甫祖上輝煌的歷史,光是杜老爹好歹也是做過兗州司馬的,家裡還是有點餘錢的,20歲前,杜甫官二代的小日子過得還可以,漫遊吳越,歷時數年。


遇到好友李白,兄弟倆更是過著“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的漫遊生活,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這個時候,你說他窮,你信,反正筆者是不信的。


真正的窮是從40歲後開始的,此時的杜甫在長安客居十年(當時有錢人還說:長安居,大不易),奔走獻賦,鬱郁不得志,仕途失意,過著貧困的生活,“舉進士不中第,困長安”。


等一路乞討回到家中,發現小兒子餓死了。


至此,他才過上了嚴格意義上的窮人生活。


掰著手指算,杜甫至少過上了將近30年的小康生活,和孟郊的窮並不在同一個級別。


真正意義從頭到尾的窮人只有孟郊一人。


他出生湖州武康,父親孟庭玢是一名小吏,任崑山縣尉,家中清貧,貧窮似乎帶給了他巨大的自卑感。


這種自卑感讓他從小養成了與人往來。


長大後乾脆隱居於河南嵩山,是不是學武還是做了和尚,歷史一無所知。


唯一知道的他寫了幾首詩,而且還和蘇州的詩人韋應物很合得來,兩人沒事隔空互相吹捧幾句。


總之一句話,這段時間,孟郊將自己整的很神秘,頗有幾分江湖高人的感覺。


也許是這種江湖高人的神秘形象給了大唐詩壇無數的想象空間。


已經41歲的孟郊,一出山就引起了關注,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一種錯覺,這個叫孟郊的大叔很厲害。


孟郊——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種錯覺不光是百姓,湖州的全體官員也有這種錯覺。


於是,我們看到了一種奇怪的現象,頭一次參加中考的孟郊被舉鄉貢進士,推薦去參加當年的全國高考。


這等好事,被自己碰上了,不去那是傻子。


孟郊不是傻子,所以他去了。


貞元八年(792年),孟同學參加了全國高考。


京城不比湖州,一切神秘都比不上一篇好文章。


結果不想多說都能知道,不第。


就考試而言,這個結果似乎有點壞,但歷史難得可貴的是殘忍中總要帶點甜。

與孟郊而言,實則是一件好事。


在這裡,他結識了李觀與韓愈。


這兩人的分量就不用筆者多做介紹了,大家都懂。


人人看不上的孟郊,韓愈卻一見如故,非要拉著拜了關二爺,相約下次一起復習,一起參加高考,大有一起上大學的意思。


應該說,孟郊是幸運了。


這個一直玩神秘的詩壇窮人,在今後的日子裡,因為有了韓愈的大力推薦,才得以詩名大振,成為韓愈這一詩派的名士。


如果,沒有這次的相遇,大唐也許少了幾首好詩。


我們望而生畏的《全唐詩》也許會少了幾頁紙。


而我們也許少說了許多話,少了許多情感的表達。


比如喜悅時,沒有“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想念母親時,再沒有“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憋屈時,我們大概說不出“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對老婆說情話時,大概是沒有“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


說理想的時,大概也沒有“朝思除國仇,暮思除國仇。”


幸運的是,歷史保留了這次相遇,並且一直延續了下去。


貞元九年,三人同時走進了考場,相約一起上北大,然後一起留在京城,一起走馬觀花。


但歷史沒給他這個機會。


韓愈、李觀考上了,偏偏他再一次落榜。


巨大的失落感,讓他很沮喪,幽怨。


為了這次落榜,他特意寫了首《落第》紀念了一下自己。


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


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

鵰鶚失勢病,鷦鷯假翼翔。


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我的要求並不高,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對不起,你還要熬三年。


孟郊——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三年後,窮得一貧如洗的孟郊中了,於是歷史有了我們開頭的那一幕。


窮了許久的人,忽然老天爺給了一條發財路,從此改頭換面做一回土豪。


這樣的局面,誰又能忍得住玩深沉。


所以,我們應該理解孟同學的瘋狂舉動,換成是筆者,沒準做出更瘋狂的主動。


鮮衣怒馬,錦衣玉食,一直期盼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理想生活眼前似乎可以預見。


但歷史再一次與他開了一次玩笑。


這次高中沒有改變伴隨著他大半生揮之不去的“窮”字。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依舊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朝廷對他最大的認可,是一個小小的溧陽縣尉。


對於這個官職好友韓愈是不支持的,特意寫了篇《送孟東野序》說:“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


作為好友韓愈很清楚,一個小小的溧陽縣尉根本不是孟郊想要的,一個人從內心深處不喜歡這份工作,又如何能做出成績來呢?


有人說,最瞭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而不是你的朋友。


在孟郊這兒,顯然是個錯誤。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瞭解他的內心,那這個人就是韓愈。


奮鬥了46年,才考上了北大,本想著等大學畢業了,好尋一個縣令做一做,改頭換面,過上夢中想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好日子。


再不濟,過幾天土豪的生活也不錯。


但現實給他不過是一地雞毛。


現實與夢想來了一次赤裸裸的對比,廝殺的畫面徹底覆蓋了所有的夢想。


此時此刻,他才醒悟,原來貼在他身上的“窮”,已經深入骨髓,不是一個北大高材生就能改變的。


這一刻,他彷彿頓悟了。


既得不到,何必去追求呢?


在溧陽城外不遠有個地方叫投金瀨(lài),風景不錯,雖沒有大海,卻有一彎溪水。


每天天剛亮,孟郊就背上了魚竿,坐於水旁,徘徊賦詩,什麼工作也不做。


這種不合作的態度,自然惹得上司不滿。


縣令報告上級,另外請個人來代他做縣尉的事,工資減半。


僅幾日的功夫,貧窮就將他包圍了。


看著水中自己的影子,半生奮鬥,除了耳旁多了幾縷白髮,懷裡多了幾首詩,一無所有。


那一刻,他笑了。


改變不了,那就不改。


貞元二十年(804年),孟郊辭去溧陽尉一職。


此後的12年裡,他頻繁的轉換工作,一直到元和元年(806年),河南尹鄭餘慶任盂郊為水陸運從事,試協律郎,他的日子才算好過了些。


孟郊——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工作上的放鬆,工資待遇的改善,讓他有志定居於洛陽立德坊。


這是他人生難得的一段小康生活。


唯一可惜的是來得太遲,遲得足以讓人懷念。


為了抓住這難得小康人生,他主動的領了興元軍參謀,試大理評事的工作,親自趕往洛陽……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那天,孟郊是哼著小曲,面帶笑容去的。


然而,人生總會有太多的來不及,一個轉身、一個眨眼、一個回眸,畫面就是定格。


公元814年9月12日,滿懷歡喜的孟郊,終以暴疾卒於河南閿鄉縣,終年六十四歲。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徹底成了永久的歷史遺憾。


這麼看,歷史,似乎很喜歡給人留下遺憾。


但,是這樣的麼?


很顯然不是的。


孟郊並不知道,他苦苦追求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人生,其實在另一個領域早早就打開了。


他樸質而深摯的詩風,在當時詩壇別開蹊徑而富於創造性的。


在杜甫還沒有走出來的大唐。


他蕨心造詣,慘淡經營的白描手法,已經成了一座里程碑。


歐陽修:韓孟於文詞,兩雄力相當。

蘇軾讚美他“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


文學大家梅堯臣以“詩窮而後工”,以孟郊相詡,創作了獨具風格的“老硬不可截”的詩歌。以翻新求奇著稱的黃庭堅,乾脆以孟郊為底蘊,開創了屬於自己江西詩派。


明代胡震亨:以時事入詩,自杜少陵始;以名場事入詩,自孟東野始。


錢鍾書:唐之少陵、昌黎、香山、東野,實唐人之開宋調者。


如果孟郊生前知道這些,也許多少會有些安慰,只可惜,歷史雖然從不缺席,卻喜歡遲到。


所謂“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大概說的就是咱們的孟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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