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庸傳統文化研究:臆說龜蛇(之二十二)

周克庸傳統文化研究:臆說龜蛇(之二十二)

圖片來源於百度圖庫


與“龜”具有淵源且同進退共命運的至賤和涉性的詈語,還可以舉出一些,這裡我們也順帶說一下。

先說這個“綠頭巾/綠帽子”。據說,漢人以綠幘為賤者之服,唐李封為延陵令,吏民有罪不加杖罰,但責令裹碧頭巾以示辱。元明娼妓及樂人家的男子,皆需裹青碧頭巾。故後來“綠頭巾”被引申用來指代妻室與他人偷情者。這種說法未必沒有一點道理,但以“綠頭巾”譏人妻偷情,恐怕與龜——“綠毛龜”脫不了干係。 綠毛龜,又稱綠毛神龜,唐朝時這種龜曾被列為宮殿裡的五大“寶物”之一,傳說龜至千年才會生毛,為不可多得之物。其實,綠毛龜就是背部長有綠色藻類的淡水龜,其長達數釐米的藻體在水中如被毛狀,故稱綠毛龜 。據《本草綱目》稱,綠毛烏龜產於河南內鄉、泌陽和湖北蘄春。江南常熟飼養綠毛龜有百年曆史,安徽繁昌赤沙孫村一帶亦有綠毛龜發現。雄龜無能,只好縱雌龜與蛇交配,“綠毛龜”猶言“千年老龜”。

接著,我們再來說說“雉”這一指代淫婦的名稱。雉,本來就有象徵浪騷女性的義味,《詩經·邶風·匏有苦葉》中有句雲:“雉鳴求其牡”,翻譯過來就是說,野雞鳴叫是在求其雄偶。古籍中又有雉“入水為蜃”的說法,如《禮記·月令》:“雉入大水為‘蜃’。”注:“大蛤曰蜃”;《國語·晉語九》:“雉入於淮為蜃”;《說文》:“雉入海化為蜃”等等。這些說法聽上去很沒道理,但從音韻上看,“雉”,可以音訓為“蛇”(雉蛇古音相近:二者定床準雙聲、脂歌旁轉;蛇古稱為“它”,雉它亦音近:二者定透旁紐、脂歌旁轉),而“雉”——也就是蛇,入水即可化為“蜃”。既知“蜃”乃介屬,又知龜為“百介之靈”,故可推知,以“雉”“野雞”指代妓女、淫婦,亦與雌龜與蛇交配的傳說有關。至於雉“入水”的說法,大約與人們把一種叫作“水雉”(亦稱“唙咕”、“蓮角”。鳥綱,雉鴴科。體大如斑鳩,羽色冬夏不同,生殖季節具曲而長的尾羽,外形似雉。常出沒蓮塘、蘆蕩和沼澤間。食植物、水生昆蟲及螺類)的鳥,誤認作“雉”有關。

接下來我們再說說“兔子”。作為涉性詈語的“兔子”,其實也與龜蛇一體攜帶的生殖意象分不開。說起來,古籍裡提到的“菟”(字又作“兔”),與兔子沒有什麼關係,倒是與同龜糾纏在一起體蛇,有些個扯不斷、理還亂的瓜葛。《山海經·大荒西經》載:“有蟲狀如菟,胸以後者裸不見,青如猨狀。”請注意,此處之“菟”不稱之為“獸”而稱為“蟲”,是因為“蟲”的本義,恰恰是“蛇”。有一種叫作“菟絲”的一年生纏繞寄生植物,其葉片已退化,橙紅色的細軟莖條生有吸盤附著於寄主——這種形狀,恐怕令人難以聯想到兔子,倒很容易與蛇聯繫起來。《呂氏春秋·離俗》曰:“‘飛兔’……古之駿馬也”;《宋書·符瑞志》雲:“‘飛菟’者,神馬之名也……禹治水,天應其德而至”——看來飛兔/飛菟的原型,即“禹盡力溝洫……黃龍曳尾於前”的“黃龍”(也就是被美化了的蛇)啦。“飛兔”/“飛菟”,實乃《山海經·中山經》“柴桑之山……多白蛇、飛蛇”之“飛蛇”(兔/菟、蛇音近,二者透母雙聲、魚歌通轉),據郭璞的註文:飛蛇實“即螣蛇,乘霧而飛者”。考慮到古人為文常以螣蛇、神龜並舉(如張衡《思玄賦》雲:“玄武縮於殼中兮,螣蛇蜿而自糾”,曹操《龜雖壽》雲“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等),暗示著螣蛇即大禹治水時以龜蛇為輔佐的蛇,故此飛兔/飛菟即飛蛇,也就是纏在龜身上的那條蛇啦。古代南方荊楚方言,稱虎為“於菟”/“烏菟”,舊時隱語亦有稱虎為“白額菟”者(見《綺談市語》),這些稱呼之所以用“菟”這個字,而不徑寫為“兔”,就是因為該稱呼本來就與“兔”無關,而是“它”(也就是蛇)的假借字。“它”訓“蟲”(即蛇),而多地方方言中,老虎至今仍被稱為“大蟲”“斑蟲”等。

 晉代流傳著兔子只有雌性而沒有雄性,故只能“望月而孕”的說法,到了元代,“兔子”被用來喻指不夫而孕的女子。元末明初陶宗儀的《輟耕錄·廢家子孫詩》裡,有“宅眷皆為‘撐目兔’,舍人總作‘縮頭龜’”的詩句,意思是說:柴家子孫,女眷都是淫婦,男人皆為淫夫(注意,這裡“兔”與“龜”對舉,暗示了二者與龜蛇意象的曲折關係)。妓女是“不夫而孕”的典型,所以從明代開始,娼妓就被稱為“兔兒”。但是由於妓女已經有了雉、野雞的賤稱,所以“兔”的詞義漸漸發生轉移,最後變成了男寵的賤稱(清朝小說《品花寶鑑》中的“婊子無情,兔子無義”[第五十回]之句,已將婊子與兔子對舉以稱呼妓女和男寵了)。男寵歷史上雖早就存在,但在清朝大量和集中出現,除了新興市民階層的趣味導向外,或許還與清代的禁妓政策有關,士大夫在嚴苛的禁妓政策下,轉而尋覓禁條之外的男寵為替代,這或許就是“兔子”成為男寵專名的原因之一了。就當時的社會風氣看,“兔子”的地位似乎並非特別不堪,甚至“兔子”死後還能被立廟封神。如袁枚在其《子不語》一書第十九卷《兔兒神》中,講述了這樣的故事:有胡天寶者,慕御史某貌美,以非禮干犯貴官以至喪命,後託夢於其里人,自稱已被陰官封為“兔兒神”,專司人間男男相悅之事。後竟立廟,靈應如響雲。

這裡我們還要說說“王八”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又是從哪裡來的。前面已經說了,人們曾對“王八”(又作“忘八”、“亡八”)一詞作過種種解釋;但在我們看來,這些解釋都含有明顯的比附和強為之說的成分在裡面。倘若從詞源角度看,《史記·龜策傳》中記了八種名龜,其八曰“王龜”,故後來人們以“王八”為“龜”的俗稱;從組成該詞的兩個字的字義上講,“王”者大也(《廣韻》:王,“大也。”《周禮·天官·人》:“春獻王鮪。”注:“王鮪,鮪之大者”),“八”者,“鱉”之假借也,所以,“王八”的意思就是“大鱉”(龜和鱉本來是不同的,但在古人眼中,二者屬於同類。如《玉篇》:鱉,“龜屬”)——這種解釋似乎少了些理解典故是的趣味,但可能更接近於真實。

好了,最後我們還要說的是,夏為商所取代後,作為夏代意識形態的龜蛇意象,被擠出了主流政治舞臺;宋、元時期道教勃興,與龜蛇相關的意象舊材料,為構築這一興起的宗教文化所利用;新興市民階層,對“世俗文化”的需求,與元代廁身勾欄之中的漢族文人相結合,導致了勾欄文化的繁榮;而世人對陌生化了的龜蛇意象內涵所作出的新闡釋,以及這種闡釋與世俗生活中的某些潮流(如道學理念受到衝擊,涉性文學大量出現,反映市民階層情趣和生活追求的市井文化崛起等等)的“偶合”,孕育出種種“舊瓶裝新酒”的文化意象,並逐漸獲得了世人程度不同的認可。

(未完待續)

附語:

本文接下來該是探討“意象文化”規律,以及對繼承和弘揚傳統文化所做的思考了。但由於多年積累的舊稿、札記,整理起來殊非易事,拖來拖去,這部分任務至今還未完成。考慮到如今人們對抽象的東西似乎興趣不大,所以本文餘下的內容暫時就不急著整理了,待今後有機會了再說啦。我想繼承傳統恩華,可能還是從普及入手更易見效些,那就先發些普及版的文字吧。

作者 即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