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天寶十五年,李白下山,成為永王李璘的幕僚。

至德二年,永王謀反兵敗,李白被判流放夜郎。

在網絡中隨意查詢李白流放夜郎之原因,都可以看到諸如“(李白)受到永王牽連”這樣的解釋,理由很多,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李白在被捕入獄後寫了一首長詩《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其中有兩句“空名適自誤,迫脅上樓船”,大意就是我原本在山中隱居,是永王派手下將士脅迫我去做他的幕僚,刀斧在側,我也是身不由己。

總而言之,就是強調自己沒有謀反之心,表達自己冤深如海!

後世之人也不斷地隨聲附和,在儒家思想為核心的社會里,一個偉大的詩人怎麼可能去謀反?

許多後世人都義憤填膺,為李白叫屈喊冤,畢竟哪一個偉大的詩人不曾受到過冤屈呢?然而當時為什麼沒有多少人為李白伸冤,僅僅是因為不值得,沒必要麼,在情義就是德操的時代,伸手或開口為李白求個情,不會帶來多大的負面效應。為何大多數人對李白見死不救?

這便涉及到一個核心問題。

李白當真沒有謀反麼?

文史資料中對這件事的記載只有寥寥幾筆,所有的證據都已經煙消雲散,幸好有詩流傳了下來。

歷史未必是真的,但詩卻是真的!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僅以李白當時所寫的詩便可以做為旁證,來試著剖析一下李白是否知道永王謀反,以及他是否願意跟著永王一起謀反。

《贈韋秘書子春》

李白下山後曾經寫了一首《贈韋秘書子春》,這個韋子春是永王手下的重要幕僚之一。在這首詩裡我們不難發現許多線索,甚至許多不解之處,如果逐句解析,便可略知一二。全詩如下:

徒為風塵苦,一官已白鬚。

氣同萬里合,訪我來瓊都。

披雲睹青天,捫蝨話良圖。

留侯將綺裡,出處未雲殊。

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第一句很好解釋,因為李白在隱居,韋子春在做官。

氣同萬里合,訪我來瓊都。

這一句交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詩中用了《易傳》中的千古名句“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解釋為志同道合的人會相互吸引,會因為同一個理想或目標走在一起。巧的是在《易傳》中這句話的後面還有一句話聽起來讓人浮想聯翩,即“雲從龍,風從虎”,從古至今,凡用此六字者,都是在表達大吉大利。

這句詩翻譯過來就是“因為理想相同,所以韋子春不遠萬里前來拜訪我”,這裡的訪是謙虛之辭,實際是邀請。如上文所述,李白後來在獄中寫詩說自己是被脅迫,然而這一句卻說是知交邀請。如此前後矛盾,顯然是疑點重重。這一首詩寫在下山之後,那一首寫在牢獄之內。

互相矛盾,原因何在?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披雲睹青天,捫蝨話良圖。

第三句“披雲睹青天,捫蝨話良圖”,這兩句用了幾個小典故,披雲指拔開雲霧見到太陽,形容某人的觀點醍醐灌頂,指點迷津。典故出自《中論》“文王之識也,灼然若披雲而見日,霍然若開霧而觀天。”這句話極為聞名,後來也被《晉書》引用,用來讚美清談名士樂廣,誇他這個人澄明乾淨,就像平靜的水面,就像拔開了雲霧而看到了藍天(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

捫蝨,典故源於《晉書》,其大意為:東晉名士王猛聽說桓溫入關之後,坐在那裡一邊抓蝨子一邊和桓溫高談天下大事,神情自然,舉止從容,旁若無人(捫蝨而言旁若無人)。後來演變為一個成語“捫蝨而談”,來形容談吐從容。

良圖,即良策。是何良策?自然是有如王猛在當年所實施的良策。那麼,王猛做了什麼事呢?出山後輔佐前秦皇帝苻堅治理天下,選拔人才,制衡權貴,抵禦外族,整頓吏治,決勝千里,統一北方,後人評論其功勞堪比諸葛亮。

線索呼之欲出, “披雲”是敬語,自然是形容韋子春的理想和抱負,以及方略。但“捫蝨”的主角王猛當時並不是官員,只是隱居的士人。恰好與李白的身份相符,所以正確的解釋是李白將自己比喻成了王猛。

李白顯然是在暗示自己擁有王猛之才,也會像王猛輔佐苻堅一樣輔佐永王,成就大業,登上帝位。

當時永王即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只是一個皇子,只是一個節度使。而李白卻在暗示可能幫助統一北方。

而統一北方是不是意味著登上帝位呢?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留侯將綺裡,出處未雲殊。

和上一句相同,這兩詩裡的小典故依然惹人生疑。留侯,即漢初三傑張良,輔佐劉邦開啟大漢皇朝,同時也是太子劉盈合法繼位的堅定支持者。將綺裡,即商山四皓之一,被呂后依張良之計請下山,成為太子劉盈的後援。

這兩個人都以輔佐皇帝聞名,而問題就在這裡,那一年是天寶十五年,李亨於七月份在靈武城稱帝,並尊稱唐玄宗為太上皇,唐玄宗迫於形式無奈應允。也就是說,當時的合法皇帝是唐肅宗,太上皇是唐玄宗,永王只是一個皇子。

永王派韋子春前來邀請李白入幕,李白做為幕僚,效忠並輔佐的對象只能是永王。如果說輔佐其成為一代賢王或千古賢王都合情合理,然而所有的典故卻都是輔助主公成為一代帝王。顯然,李白在詩裡明確表達了一個信號。

我有能力把永王輔佐成一代名君!

李白的野心可見一斑!

謀反之心,昭然若揭!

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安社稷,等於同平定天下,還天下以太平。

五湖,典故是春秋時越國名臣范蠡,他在輔佐越王勾踐滅吳之後功成身隱,隱逸在五湖之中。從此開啟了古代士人最高的人生理想之一,建功立業之後歸隱山林,空留無盡傳說。

功成,何謂功成?李白在詩裡已經表達無誤,就像王猛統一北方,就像張良運籌帷幄,就像將綺裡誓死效忠,就像范蠡獻計吞吳。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別內赴徵》

李白終於決定下山了,他寫了三首《別內赴徵》,讓人嘆息的是,這三首詩裡的蛛絲馬跡依然可以看成謀反的若干旁證。

王命三徵去未還

這是第一首裡的第一句,王命二字在古代不是指王爺的命令,而是指帝王的詔令。這顯然用詞不當,做為大詩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詞輕易用不得?不過幸好用了一個“徵”字。

歸時倘佩黃金印

這是第二首的第三句,借用的是蘇秦的典故,蘇秦成功合縱六國,佩戴六國相印,潛臺詞便是這一些,我要登臺拜相,成為權臣。

行行淚盡楚關西

這是第三首的第四句,想象在未來的日子裡妻子宗氏是怎樣地思念夫君李白。楚關,原指春秋戰國時楚國的邊境或關隘,後來借指為江淮地區。當時皇帝在長安,太上皇在四川。顯然,李白是知道自己去向何方,那個地方沒有皇帝,沒有太上皇,只有一個皇子。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永王東巡歌》

李白到了永王帳下不久,就隨其東巡。在東巡期間,李白寫下了11首《永王東巡歌》,任意一首都經不起推敲,只不過推敲出來的結論有些啼笑皆非,或者扼腕而嘆。

江漢翻為燕鶩池

這是第一首的第四句,“燕鶩池”疑為後人抄寫或印刷錯誤,應為雁鶩池,原是漢景帝的弟弟梁孝王的花園。這一句話實際上就是拍馬屁,形容永王威武,有橫掃千軍之勢。暗示永王必然可以成就大業,江漢,不過是自己家的後花園罷了!

其實這個典故用錯了,主角是梁孝王,他一直想繼任為帝,可惜一直未成。而這個“雁鶩”還應用在著名文賦《廣絕交論》中,用來諷刺人情冷暖。

但用東山謝安石

這是第二首的第三句,李白在無數詩詞中表達了對謝安的敬仰和崇拜,做為淝水之戰的第一人,謝石符合古代文人所有的事業標準。第一首讀著有諷刺之意,第二首就自比謝安。謝安之功,一在於平定敵寇,二在於輔助帝王。

秋毫不犯三吳悅

這是第三首第三句,典故是《史記·項羽本記》和《漢書·高帝紀》中劉邦在鴻門宴上的陳詞,暗指永王所到之處,愛惜百姓,受到了廣大百姓的熱烈擁戴。巧的是,劉邦當時並不是皇帝,而是王。更巧的是,永王當時也是王。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

這是第四首的第三、四句。需要強調的是,昭陽殿指的並不是漢朝後宮嬪妃所住的宮殿,而是指充滿“昭陽”屬性的宮殿。昭陽,歲時之名,即天干地支中天干“癸”的別稱。古籍註釋為“陽氣開始升長(陽氣始萌),萬物生機勃勃(萬物含生),這就叫做昭陽(故曰昭陽也)”。

鳷鵲,原為神鳥,據傳是條支國進貢的祥瑞。書上這樣記載“這鳥兒能聽得懂人話(解人語),如果這個鳥呆的地方太平安康(其國太平),那麼這種鳥兒就會群起飛翔。” 鳷鵲樓,自然是說這種鳷鵲的數量很多。象徵著天下太平,或者快要太平。

不可否認,漢朝長安中確實有昭陽殿和鳷鵲樓兩個宮殿,然而這兩個宮殿卻只屬於皇上,並不屬於皇子。這個階級差異李白不可能不知道。

更不可否認,據史料記裁,金陵城中也有昭陽殿和鳷鵲樓,永王東巡到此想必也曾到此一遊。然而當時的金陵叫做建康,亦為南齊國都。依然是帝王專用。

因此,這兩個典故用得極不合時宜。

二帝巡遊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

這是第五首的第一、二句

這一句明顯與事實不附,因為這一年的九月份唐肅宗便收復了長安,而永王東巡是十二月份,明明是故作不知。更重要的是,唐玄宗在知道收復長之後,已經下詔令永王等三人迴歸。可是永王卻沒有奉召聽命,而是執意東巡。其中深意,天下士人心知肚明。

誠然,古代交通並不發達,信息傳送終有延遲,但不論如何延遲,類似收復長安這種振奮人心的壯舉,從人心民心角度上看,兩個月的時間不可能不傳遍全國。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龍驤出峽來。

第六首是形容路途景色,第七首是形容將士英勇,直接略過。

這是第八首的第三、四句。“浮江”及“龍驤”用的是西晉名將王濬的典故,語出《晉書·帝紀三》“龍驤將軍王濬……率巴蜀之卒浮江而下”,此人憑藉長江之地利,徵召將士,製造戰船,訓練出一隻強大的水軍,從而成功伐吳。此詩是將永王比喻成龍驤將軍王濬,幻想這位殿下橫掃敵寇,平定江山。此詩並無不妥之處,只算是普通的馬屁詩罷了。

祖龍浮海不成橋,漢武尋陽空射蛟。

我王樓艦輕秦漢,卻似文皇欲渡遼。

這是第九首,據後人論證是偽作,小可也認為是偽作,因為這首詩寫得極臭,水平低到令人髮指,這種水平的詩作就連小可我都能寫得出來,所以不可能是李白所寫,而另一個原因就是,這首詩裡明顯出現了秦始皇(祖龍),漢武帝,唐太宗。這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造反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畢竟合法的皇帝和太上皇都在,所以總得要有一個理由,比如清君側之類。因此,此詩必為偽作。

初從雲夢開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這是第十首詩的第三、四句。初從,就是從某一處開始之意,雲夢指楚地,詩中借指永王東巡所駐紮之地。朱邸與杜甫“朱門酒肉臭”的朱門同意,是指王侯權貴之宅院府第。只不過他們的區別是,朱門中性詞,而朱邸卻偏向褒義,偏向效忠。比如李白的偶像謝朓曾說過“朱邸方開,效蓬心於秋實”,這裡的朱邸就是敬語。

小山,用的是淮南王之典故,相傳淮南王邀請了許多文人進行文學或學術創作。稱之為大山和小山,以區別於詩經中的大雅和小雅。之所以這裡用了“小山”而不是“大山”,僅僅因為是臨時駐紮,而不是封地或者正式的官衙。

這一句有兩個敏感詞彙,一是“開”,開衙建府之“開”,實際上這個“開”並不是受皇上之命所開,所以有些自行其事之意,算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另一個字是“取”,所謂“取”,意為拿,並不一定代表著需要得到皇上或當地官府的同意。

這兩個字用得太有深意。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

這是最後一首的第一、二句。君王者,天子也,或者諸候。卻從來不代表皇子之意。白樂天“從此君王不早朝”,稼軒“了卻君王天下事”,連李白自己都曾在《清平調》中寫過“長得君王帶笑看”,豈會不知這君王何意?

試借,試借與誰?他讓唐玄宗傷了心,賜金而還。唐肅宗遠在北方,根本借不到。只能是永王。誇一個普通王爺是“君王”,這謀反之心可謂板上釘釘。

玉馬,神駿之馬也。典故出於曹植《大魏篇》“玉馬充乘輿。芝蓋樹九華”,這是一首樂府級別的宮庭歌曲,全詩恢宏大氣,吉祥爆棚,大意就是君臣相得,社會太平,輝煌盛世等等。

指揮,即調動兵馬剿滅叛賊後,瓊筵,盛大宴會,即慶功宴,或接受敵人投降的宴會。

這一句充分表明了李白的野望,他只想速度進入角色,成為重臣,然後平定北方,擁立永王為帝。然後歸隱五湖,成就一番完美傳奇。他想成為張良韓信那個級別的存在,掃清敵人,報答君恩。可是這個君,卻是永王。

拋開第九首為偽作之外,這一組詩藝術水準並不高,唯有第二、四、八、十首有些氣韻,整體明顯低於李白的平均水平。更令人不解的是,這組詩中李白用了許多不合時宜,不合規矩,不合禮法的典故,如果僅有一處還可以解釋為馬虎(比如在《清平調》中引用趙飛燕之事),但數量如此之多,豈能用馬虎來形容?

還有幾首詩,同樣可以看到李白的心路歷程!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其它

不久之後,永王兵敗,李白於奔亡途中寫下《南奔書懷》一詩,裡面有以下幾句

天人秉旄鉞,虎竹光藩翰。

侍筆黃金臺,傳觴青玉案。

不因秋風起,自有思歸嘆。

明顯看出他的口風已經開始發生變化,大意就是永王持著皇帝賜下的節旄,所以我才為他服務,起草公文。

“秋風起”典故為張翰,西晉八王作亂,張翰不願意捲入政治鬥爭,看到秋風漸起(因見秋風起),便說想念家鄉的美味(思菰榮、蓴羹、鱸魚鱠)然後辭官歸去。這一句大意就是我不是害怕捲入政治鬥爭,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想做官。潛臺詞就是永王是受到皇上任命,徵召於我,我豈能不去?

如此前後矛盾,果然是李白!

李白入獄之後也給不少高官寫過詩信,四處求情。比如《獄中上崔相渙》“應念覆盆下,雪泣拜天光”形容自己是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如在《萬憤詞投魏郎中》中寫道“子胥鴟夷,彭越醢醯。自古豪烈,胡為此繄?”這是自比忠臣,開始叫屈喊冤。比如《上崔相百憂章》裡有“屈法申恩,棄瑕取材。冶長非罪,尼父無猜。”這已經近於絕望了,甚至是自認有罪,只不過罪很小而已。

出獄後做了江南西道採訪使宋若思的幕僚,也寫了幾首詩,一方面在詩中自傷自憐或故作低調,比如“自憐非劇孟,何以佐良圖”(我就不是劇孟那種當世人傑,如何能幫助你呢?),後來大病一場,寫下《贈張相鎬》,在詩不斷表達忠於朝庭之意,比如“一生欲報主,百代思榮親”,同時不忘時機地大說自己是有德之人。只是遇到了小人“晚途未雲已,蹭蹬遭讒毀”。總之,李白認為,自己每次被人下套都是小人做祟,這從他的許多詩詞和文章中都可以看到。比如寫給李長史裴長史的上書中都可以看到。

都是別人的錯!與我無關!

如果詩句算做證據,那麼大詩人李白不但有謀反之心更有謀反之舉

可惜,李白的名氣實在太大,大到每一首詩都會流傳。他在下山之後所寫的那些詩實在是鐵證如山,最後的結果是流放夜郎。

杜甫寫過一首思念李白五律《不見》,其中有一句“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但是當時的寫照。蹊蹺的是,這首詩這一句沒有認為他是“冤屈”的表達,那個“憐”字看上去更像是在說,是的,他有罪,不過他有才,所以請網開一面。

不可否認,杜甫在其它詩裡為李白叫過冤屈,然而那種冤不一定是指永王之事,而是指李白和冤屈的屈原命運相似罷了。

詩仙,只好寫詩!

詩仙,只能寫詩!

詩仙,只配寫詩!

慶幸的是,李白謀反沒有成功。因為泱泱大唐不缺帝王,不缺名將,不缺良相,但缺一個李白!

(原創首發,轉載請註明,批評請文明。文中配圖來自系統自帶免費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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