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恩師胡能程
昨晚十點多，好哥們郭聰發來一條標題為《送別胡能程老師》的微信鏈接。看了標題，我心頭不由得一顫。打開一看，沒錯，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恩師胡老師！
我怎麼也想不到，他，一個才51歲的人民教師，居然就這麼走了！
我問了幫忙操辦胡老師喪事的校友李靖。他說，胡老師從發現肝癌到去世，只有短短的22天！
17年了，我使勁在腦海裡搜索著關於胡老師的僅存的記憶。夜，顯得很悶，很燥，讓我無法入眠。
胡老師是我在安化一中的第一任語文老師。2003年，我以全縣前十的成績考入安化一中。那年暑假，學校組織前幾十名學生搞夏令營，我和郭聰都在這個夏令營裡面。第一天，我們在多媒體教室舉行見面會，我第一次見到了胡老師。他高高瘦瘦的，顴骨很高，戴著厚厚的滿是指印的近視眼鏡。一件格子襯衫套在他瘦瘦的身軀上，顯得那麼的不協調。
胡老師是重點介紹的對象。他博覽群書，熟悉文學，一本《紅樓夢》能從頭背到尾，一字不差。這樣的介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在我的心頭埋上了一顆愛慕文學的種子。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年，胡老師從教16年，而我，正好16歲！
開學後，胡老師成了我們198班的語文老師。他講課很幽默，如天馬行空行雲流水一般，帶給我們無盡的遐思與非凡的享受。《莊子》《論語》《道德經》《淮南子》《史記》……唐詩宋詞、明清小說、民國散文，各種原文信手拈來，彷彿他的大腦結構與常人不同，總是能存儲各種各樣的段落與篇章。
胡老師跟我們說，他從來不備課。但是，每次來給我們上課，他都帶著一本寫滿了字的教案。他告訴我們，這上面全是他的讀書筆記和抄寫的經典句子。他笑著說，這是給學校交差用的。
胡老師常常給我們講《紅樓夢》裡的故事。他說，你們可以隨便翻開一頁，告訴我上一句是什麼，我就能從這裡接著背下去，直到你喊停為止。但我們沒有這樣做。他平時所引用的句子，跟我們在書上看到的一模一樣。他完全犯不著跟我們這群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孩子吹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價值的牛皮！也正是從這裡開始，我迷上了《紅樓夢》。整個高中三年，我將一本中華書局出版的《紅樓夢》翻得掉了頁，上面密密麻麻寫著我的讀書心得。而這，都是胡老師教給我的。
除了教我們書本上的知識，胡老師更注重培養我們對文學的興趣，拓寬我們的眼界，讓我們對文學產生渴望。他總是超越教學大綱，講很多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有些是他看書的心得，有些則是他對人生的體會。他使盡渾身解數，只為了告訴我們，語文的世界就是那麼有趣，那麼迷人。講著講著，他就下意識地把厚厚的眼睛摘下來，用手擦幾下，又戴上去。然後睜著眯眯眼，看看我們，又繼續講下去。儘管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但是，無論他講到哪裡，一節課下來，他總是能收放自如，發散得出去，也拉得回來。
我還記得，有一次，胡老師給我們念郁達夫的《遲桂花》。他念了整整一節課，我聽得如痴如醉。那時，我並不知道郁達夫是何許人，更不知道《遲桂花》是他的代表作。直到高二，我學了《故都的秋》，學了《春風沉醉的晚上》，我才想起，胡老師曾在課堂上給我念過郁達夫的作品。那個學期，我找全了所有能找到的郁達夫的作品，從頭到尾一字不漏讀了一遍。
我也捱過胡老師的罵。有一節課，胡老師給我們講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講到“已矣乎”這一句時，我大聲說了一句“算了吧”。胡老師以為我讓他別講了，很嚴肅地批評了我。我說，“已矣乎”翻譯過來不就是“算了吧”嗎？胡老師一聽，摸了摸眼鏡，對我說：不好意思，批評錯了。
胡老師為我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古文功底。他推薦我看《左傳》，看《史記》，看《資治通鑑》，並告訴我，哪些篇章需要精讀，哪些只要略讀，哪些可以不讀，他全都用紅筆標記在書上。這些書，都是從他家裡拿來的。我記得，他家的藏書好多好多，除了滿滿幾個書架，書桌上、床上，到處都是他的書。他說，每天批改完作業後就看書，看到深夜。
有一次，胡老師讓我們嘗試自己講解文言文，但沒有人敢舉手。我自告奮勇登上了講臺。我連著給同學們分析了幾篇人物傳記，具體到每個字怎麼解釋，什麼用法，在哪些地方使用過，都講得很清楚。我現在還記得，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女生一直不停地做著筆記。講完後，胡老師狠狠地表揚了我。他說，像你這個水平，已經超越大多數中文系的畢業生了。也正是這句話，讓我對古代文學的熱愛又深了一層，此後十餘年，一直不變。甚至可以這樣說，往後的日子，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古代文學上面。我寫文言文、寫格律詩詞，全都是從這裡發軔的。
胡老師在生活上也給了我很大的幫助。2003年9月底，父親在建築工地重傷致殘，用人單位拒絕賠償，這給我家帶來了巨大的打擊。我記得，有一次月假過後，祖母給了我二十塊錢，這既是車費，也是往後一個月的生活費。胡老師得知後，幫我找了時任校長陳獻忠老師，給我批了一筆生活費，暫時解決了吃飯的問題。
胡老師曾經跟我們說，在他們辦公室裡面，班主任黃吉茂老師喜歡喝淡茶，數學老師吳武林老師喜歡喝苦茶，而他喜歡喝甜茶。甜而不膩，濃而不膠，這大概就是胡老師這一生的寫照吧！
高二文理分科，我去了文科班，與胡老師分開了。郭聰夫婦有則繼續跟著胡老師學習。昨晚，他們跟我說，這是他們一輩子的幸運。從鄉下的初中到縣裡最好的中學，胡老師無疑為我們的人生打開了一扇天窗。爾後的十多年，我逐漸走上了文學的道路，窺探文學世界的奧秘，也形成了敢於發聲敢於做事的脾性。而這一切的一切，離不開胡老師那一年辛勤為我開闢的道路。那條路也許不平，不寬，還充滿泥濘與荊棘，但是，那終究是一條足夠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農村孩子走向豐滿世界的羊腸小道。有了這條路，我才能走出自己的桎梏，走向不一樣的人生。
最後，深深地感謝我的恩師，願您在天堂安好！（2020年5月3日於武漢後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