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人物」鋸匠劉友園:時光易老,記憶尚新

——記雲夢縣沙河鄉舒袁村鋸匠劉友園

文/雲夢縣城關衛生院 彭豔

圖:孝感日報社 晏美華

來源:武漢出版社出版的《孝感匠佬傳》

「雲夢人物」鋸匠劉友園:時光易老,記憶尚新

於鋸匠劉友園來說,前30年是“執藝走千家”,後20年是“失藝守家園”。前30年,他只管埋頭做好手藝;後20年,他只想踏實做個莊稼人。

提起往昔,劉友園有些感慨:三十年風華如夢,二十載恬淡實在。時光易老,記憶尚新,往事歷歷,仿如昨日。

懵懵懂懂去學藝

說起鋸匠,今天的人們也許不太熟悉,因為這門手藝早已消失在時光的煙雲裡。鋸匠,木匠行當中的一種。木匠以木頭的方料、板料等製作器具,但這些料材卻取之於原木。
要讓原木成料材,就得用大鋸來解開。可以想象的是,最早將原木解成料材的是木匠。木匠分工分業,這就產生了專事解木的鋸匠。

鋸匠,是對木材進行初加工的工種。鋸匠須依據木匠打製器具的需要解木,例如,器具需板料,板料有薄板、中厚板、厚板等,鋸匠便一一 解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木匠打製器具,鋸匠要先下手。鋸匠離不開木匠,也是木匠的“先行官”。在孝感,鋸匠也稱為界匠。

1951年1月,劉友園出生於雲夢縣沙河的舒袁村一個鋸匠世家。田少人多的生存現實,使舒袁村一帶多手藝人,例如木匠、泥瓦匠、篾匠,等等,劉友園的祖父、父親、大伯、二伯,都是以拉鋸方生的鋸匠。劉友園從小就是聽著拉鋸聲、聞著鋸末香長大的。

「雲夢人物」鋸匠劉友園:時光易老,記憶尚新

耳濡目染之下,在劉友園幼小的心靈裡,早早就滋生了 長大後當鋸匠的願景。那個年代的農村孩子有活幹、有飯 吃、有衣穿,就已足夠。到了上學的年齡,劉友園揹著書包 上學堂,可是他只讀了初中一年級就輟學了。當時,他才 14 歲。小小年紀的他,當然不能做鋸匠的活兒,在生產隊勞動時,大家推選他為計工員,有時他也幫拉鋸的父親打一打下手。

或許父親曾想過,就讓劉友園今後學鋸匠,為此常有教導:“要想做手藝,就要吃得苦。要麼不搞,要搞就要搞好。”劉友園心嚮往之,沒想到,一年後父親因病去世了。

家父撒手人寰,少年劉友園感到“塌了天”。然而,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對劉友園越是關愛有加。本家大叔劉富義是劉氏鋸匠中的高手,為了讓侄兒有個前程,大叔慨然允諾讓劉友園跟著自己學手藝。這一年,劉友園 16 歲。為了帶好劉友園,大叔雖不像家父嚴於聲色,耳提面命中更多的卻是循循善誘,這反倒讓劉友園不敢怠慢。

一次,大叔帶著劉友園為生產隊打農具鋸料材,擺在面前的是一棵老桑樹。劉友園不知桑樹的歷害,輕“敵”了,心未到神未聚,結果一個趔趄,一側的手腕滑到鋸上,頓時劃開一條“血路”。大叔趕緊幫忙包傷口,又心疼地說:“開鋸前,腿子要分開,不要倒著、歪著、斜著。打虎,就要有個打虎的架勢。拉鋸時,大拇指一定要按緊鋸梁,不要上下移動;身子要靈活,人隨鋸移,不能待著用力。拉鋸,不是僅憑著有一把力氣就能做好的,巧就巧在四兩撥千斤。”被劃的傷口痛在身上,大叔的話讓劉友園記在心裡。

巧在四兩撥千斤

“幹楓溼柳,拉得氣吼”,是鋸匠的一句行話。這是說,乾燥的楓樹、水分未收乾的柳樹,鋸起來非常吃力。鋸匠少不得兩人合作,倆鋸匠做活,要默契一條心。鋸匠面對的是各種材質的樹木,好鋸的樹,例如杉木,開鋸即可。難鋸的樹,比如皂角樹、桑樹、棠棣樹、纏絲柳等,那就不能蠻幹,而是要用巧勁,即所謂四兩撥千斤。

劉友園說,鋸匠與木匠術業同源。鋸匠到東家,隨帶工具有大鋸、扒騎、座釘、鋸銼、墨斗、摺尺以及斧頭、小鋸等。大鋸,是鋸匠的主要工具。它長約 1.5米,寬約60釐米,由鋸梁、鋸把、鋸片、棕繩和撬把組成。大鋸呈“Ⅲ”形結構,兩端的檔頭也是鋸的手柄;中間為鋸梁,其下為鋸片,其上為棕繩。鋸匠的大鋸是可拆卸工具,原因是鋸片要可裝可卸。組裝大鋸時,用撬把絞棕繩且卡在鋸樑上,一把大鋸就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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鋸匠開工前,選兩條結實的板凳,將板凳放成一條,其上放磚塊,加起來高 1.3 米左右,以兩人可平拉鋸為宜。磚塊上各橫放一根長木頭,鋸匠們稱其為“馬胯子”。馬胯子從磚塊斜伸至地面,又壓重物以穩固之。這樣,開鋸的架子就搭起來了。

板凳上和馬胯子下為什麼要用磚塊?因為磚塊可加可減,便於調節拉鋸的高度。有時不用板凳,而是做成兩個齊腰高的三角架,行話叫“三腳貓”,原理與板凳搭建的鋸木架子一樣。鋸木架子搭好了,在馬胯子上釘上座釘,便於放木料。

準備工作做好後,先砍去原木上的節疤,作簡單的表面處理,抬到馬胯子上。接著,鋸匠二人用墨斗彈墨線。彈墨線特別要定好中軸線,以中軸線等分,確定開鋸的鋸路。原木兩邊的線,要保持平行。原木要水平平放,又用扒騎將原木與馬胯子釘起來,就可開鋸了。扒騎是兩端有彎的大鐵釘,像銅子,有大有小、可長可短。劉友園說,通常一個馬胯子上釘3 個扒騎就夠了。

開鋸時,鋸匠二人隔著木頭面對面站成馬步,手勢相反,從最上面一條墨線開鋸,拉方進木要深,推方用力要活,你推我拉、你拉我推,步調保持一致。當鋸片進木尺餘時,就根據情況用扁口木楔楔入鋸開的縫隙中,使之撐開鋸縫,這樣可減少阻力,鋸起來省力。遇“幹楓溼柳”之類難鋸的樹木,劉友園說,這要在鋸縫間滴點水或潤滑油,樹就不會“吃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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鋸匠鋸木,在於推拉之間用力要協調,手勢要平穩,使鋸片始終保持在一條水平線上。因此,鋸匠二人要配合默契,這樣不僅輕鬆省力,且鋸出的料材線直面平,耐看又好用。鋸木的過程中,調鋸路也有學問。若鋸上移,要向下調鋸片;若鋸下移,鋸片要往上翹。如此這般還不行,就要將鋸片拔出,重新調整;調鋸後若還是不行,則要重新銼鋸。

銼鋸,要看所鋸樹木的質地而定。硬而結實的樹,要把鋸齒的路口調善(小)一點,銼鋸手式要正要平,不能上下傾斜。常見的樹,要把鋸齒的路口調戕(大)一點,銼鋸時手式要有一定的傾斜。多少年過去了,說到這些舊事,劉友園依然如數家珍。

農忙種田,農閒做手藝,是當時農村手藝人最常見的從業方式。劉友園後來任大隊會計,他種田、當鋸匠、任會計,出落成村裡的能幹人,還光榮地成為了一名中共黨員。

劉友園 24 歲那年的一天,他妹妹出嫁,家裡正忙。當時正好本村的一戶人家做房屋,請了劉友園的大叔、二叔。這戶人家用了當時很珍貴又很結實的皂角樹做屋樑。因樹有大蔸子,需鋸平。兩個叔叔鋸了好半天,人累得大汗淋滴,樹卻鋸不開。大叔沒辦法,只好讓東家去把劉友園找來,看看他能不能鋸得開。劉友園到後,找出了皂角樹鋸不開的症
結所在,然後開鋸,輕鬆將皂角樹“拿下”了。大叔看到這些打心眼裡高興:這大侄子不只是做手藝出活,還有技高一籌的聰明勁兒。


不逾矩者理不虧
木匠也好,鋸匠也好,作為老手藝,向來很吃香。早年,劉家鋸匠結伴做鄉活,東家包吃包喝,路遠的還包住,一天工錢2 元。那時,手藝人外出做活,要向生產隊繳副業費,以此維繫與生產隊的關係。即使如此,劉友園他們依然樂此不疲。

「雲夢人物」鋸匠劉友園:時光易老,記憶尚新

改革開放帶來了生產力解放、社會生活改善,市場對各樣手藝的需求旺盛,手藝人已可放開手腳做手藝,包括不再向生產隊繳副業費。於是,劉氏家族兩代人,經常五把大鋸、十名鋸匠出行周邊村壪、遠近鄉鎮做活。他們分別是大叔劉富義、二叔劉富仁,劉友園和弟兄輩的劉友田、劉水苟、劉火苟、劉木水、劉福元、劉運苟、劉福田。那陣勢,真是舒袁村的一道風景,這是一個鋸匠團隊,既團結協作又分頭行動,通常為兩人一組,接到大活時四人或六人一組,足跡遍及雲夢沙河、伍洛、隔蒲潭以及城關鎮、吳鋪等地。

劉氏家族的鋸匠們手藝精人緣好,又人多勢眾。可是,他們向來都遵從先輩的從業遺訓,恪守手藝人的本分,守規矩、講誠信。劉友園說:“天下手藝,誰能做得完?做手藝,就要不奪他人行,不搶他人活;不貿然接活,不無故受禮。這樣,手藝才會越做越開。”

本村村民陳元清的岳母家在隔蒲潭。岳母家做房子,其中有一棵大油松,準備用來做椽皮。開始,岳母家請了隔蒲潭本地的鋸匠,可是兩人鋸了大半天,只鋸下油松的“飄子”,再也無法下鋸了。那天,陳元清回村請劉友園出場。為接待好劉友園,還特地買了當時流行的香菸。沒想到,劉友園到了現場後不接煙,先看樹。他們以為劉友園嫌香菸孬了,於是換成高端煙。劉友園開玩笑說:“都是鄉里鄉親的。這樹能鋸,孬煙也能鋸;不能鋸,再好的煙也鋸不了。”接下活來,劉友園跟搭檔很快就把大油松鋸好了。陳元清也覺得很有面子,後來岳母家做房所需全部板材都交給了劉友園。

「雲夢人物」鋸匠劉友園:時光易老,記憶尚新

1990 年經熟人介紹,劉友園與堂弟劉友田一起到京山一建築工地做活。當地鋸匠們覺得,這搶了他們的生意,言語上便很不友好。有工友解勸,劉友園又去找建築隊的隊長說明情況。隊長把當地鋸匠們找來,開口說:“這是我請來的師傅。做手藝,憑本事。鬥狠,有什麼用?這些鋸匠們再也不敢做聲了。劉友園直到把工地上的活做完了才回家。他認為,不逾矩者理不虧。做手藝,講的就是規矩。

幾多歡喜幾多愁

隨著鄉鎮企業、家庭工廠的出現,個體私營木器作坊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對鋸匠的需求無形中多了起來。大約在1985年,劉友園辭去生產隊會計,除了農忙時做農活,其他時間一心一意做手藝。那時,鄉活多,請工的多,介紹的活也不少。劉友園天天走村串戶,有時一連數日不回家還忙不過來。

後來,經親戚介紹,每年入秋,他就跟劉友田搭班子,到雲夢城區鄭家湖之地的箱具廠鋸箱木板。做箱木板的樹很貴重,板料薄,要求精度高,沒有幾把“刷子”的鋸匠拿不下來。劉友園的這個鋸匠班子,手藝好,深受老闆們的器重,包吃管住,每人每天可純賺四五塊錢。

鋸箱木板是個季節性活,每年開鋸後,一做就得兩個多月,活路相對穩定。劉友園他們鋸箱木板,前前後後做了9 年。這期間不鋸箱木板的時候,他們近則十里八村,遠則京山、天門、黃石、武漢,身懷技藝大鋸在手,也算是走南闖北了。

有一次,劉友園和劉友田經人介紹,來到武昌水果湖一建築工地做活。因建築工地實在騰不出空場,他們便把拉鋸的場地搭在附近一戶人家的門前場地上。第一天,那家人就發話了,說有噪音,灰塵大,要他們趕緊走人,言語中還發生了不愉快。劉友園賠禮,又說:“我們今天一回去就向老闆反映這個情況。我們是端人家飯碗的人,不能說停工就停工。你們能不能網開一面,等我們今天把這活做完,回去眼老闆商量再說,行不?”人心都是肉長的。見劉友園說話圓和周到,對方緩和了態度。後來,建築老闆買了香菸,向人家說了許多好話,擺平了此事。再後來,他們連續在這戶人家門前做了20 來天的活兒。因為劉友園給大家留下了好印象,第二年,建築老闆又續請他們去做活。

做手藝,就是“吃百家飯”,遇到磕磕碰碰的事免不了。劉友園說,手藝人首先要嚴格要求自己,凡事替東家著想。因為尊重東家,也就是在尊重自已、尊重手藝。為此,上東家門,他們常常早開工、晚收工,全心全意把東家的事做好。但是東家不講道理、為人過分,那又怎麼辦?劉友園從事鋸匠幾十年,他還真碰到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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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他們被伍洛十月村一戶人家請去鋸木板。當時已是初冬季節,天剛放亮他們就起床出發了,但因路遠又不好走,到東家家裡時,已是上午8 點多了。女東家嫌他們去得太晚,嘴上沒明說,臉色卻很不好看。要鋸的樹,是一堆舊木頭。舊木頭鋸板,鋸匠們最怕的是木頭裡的釘子,因為釘子對鋸片的損傷太大了。他們檢查了這堆舊木頭,果真有釘子。於是,他們只得先拔釘子再鋸板。這樣,一天只做了平時的七成活。東家的意見大,言語不好聽,伙食也大打折扣。劉友園說,這事要說起來,首先是他們確實去晚了。可是,東家的態度也不好,因此,當天活沒幹完就按點收工了。若不是女東家這態度,一定會加班加點也要把活幹完的。

三十河東二十河西

改革開放後,劉友園做手藝度過了 10 多年的好時光。隨著電鋸的出現,他已預感到鋸匠這門手藝面臨的競爭了。電鋸出現和普及前,已開始有機械動力鋸。機械鋸,也稱為吊鋸;電鋸,有的也叫盤鋸。無論吊鋸或盤鋸,已不是人工推拉鋸,而是以機械為動力,從事鋸木的人操控機械開鋸,就連對他們的稱呼是否還叫鋸匠,也變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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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鋸開始被應用的初期,劉友園仍然有活可做。隨著電鋸的不斷完善與普及,大約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電鋸已完全取代了人工鋸,曾經的鋸匠,退出了人們的視線。當年舒袁村的“五把大鋸、十個鋸匠”,有的改行泥瓦匠,有的改行彈匠,有的做小生意,有的種田。還有人年事已高,只得安享晚年了。問劉友園是否曾想過以鋸匠手藝開電鋸?他說,沒這個想法。

於是劉友園收起大鋸,回家種田。可是,大家並沒有忘記劉友園,他再次被選為村幹部,當選雲夢縣十五屆、十八屆人大代表,現任村黨支部副書記兼會計。 東奔西走做手藝,成就了劉友園吃苦耐勞、樂於擔當的個性。做好村“兩委”工作的同時,村民中誰家有個一時之難,他都熱情相幫。在舒袁村,劉友園一直以來都有良好的口碑。

「雲夢人物」鋸匠劉友園:時光易老,記憶尚新

陽光總在風雨後。如今,劉友園的大兒子在沙河集鎮上開有做生意的門店,二兒子在湖南長沙做生意。子女們最大的心願,就是父親不要再種那麼多田。可是,他捨不得,承包著20 多畝農田就是閒不下來。

尋訪老手藝,說起鋸匠的過往,年過六旬的這位老人多少有些詫異。他說:“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鋸匠老手藝。”他從內屋的儲藏間裡拿出那把陪伴他做手藝的大鋸,抹去鋸上的灰塵,大鋸棕繩依然繃得緊緊的,鋸齒依然鋒利。(圖:晏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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