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從不拒絕的一聲召喚，是“採茶去”。
有一回，採茶回來的路上，走在山風漸涼的暮色裡，一個同去的小姑娘，從後面追上我，伸手掂量一下我提的茶籃，說，你半天就採這麼一點點？這樣採茶，怎麼夠吃一年？
我笑而不語。我這是佛系採茶，一般人哪裡能知。
這兩年流行佛系這個詞，衍生出“佛系青年”“佛系父母”“佛系賣家”“佛繫戀愛”等一系列的詞語，佛系成為一種文化現像，“佛系”處處迎面而來，想到自己每次於鄉間野地的採茶，這個詞就自動蹦出來，衝著我呲牙咧嘴地笑，欲拒不得。
我的佛系採茶，就是以採茶之名，進山逛逛，貼進自然，釋放心靈。沒有目的地，甚至採茶也不是非此不可的目標，有時候車子啟動了，還不知道往東還是往北去。決定走遠還是就近，取決於時間多或少，至於這一趟能不能遇到很多野茶樹，憑的全是運氣。
提著籃子或袋子，在路邊的雜樹灌木中，忽地與一株野茶樹目光對接，枝頭的嫩芽片片，在陽光下挺立抬頭，葉葉都是故友狹路相逢的驚喜。停下來，採一捧，過把癮就心滿意足，再踏上繼續尋找“豔遇”之路，恢復漫遊者的身份。有時候抬頭低頭間，見一株野茶樹蓬蓬勃勃地卓立於崖壁，心知縱然手腳並用也夠不上，寧可遺憾地在心裡跟它Say goodbye，也不願冒險攀爬或臨危探身採幾把，隨緣自在，就是這個意思吧。要是一路走過去，一座山爬到頂，也沒見著幾株老茶樹向我招手，也無太大的懊惱。從久居的室內移至室外，甩掉老成持重的形象，雀躍幾下，放飛會兒，山風，花香，綠意和藍天白雲安撫著奔向自由和遠方的心，何嘗不是一種收穫？
佛系採茶，就是以採茶之名，讓幾個平時只在微信和電話裡互通消息的友人，從線上走到線下，露個臉，見個面，一起走走，聊聊。就算渾不著意，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地走個半天，也是有所陪伴，有所慰籍，心中自會充滿一種喜悅，這種喜悅只有唇上的微笑，輕勻的呼吸，柔軟的目光能表現得出。
佛系採茶，就是偶遇一片長成森林般的野茶，心中湧出一股進得寶庫般的狂喜，每當飛快地上下其手一陣，會喝住自己慢下來，不過是想喝一點自己親手採摘的荒野茶，並不需要那麼多，何故拿一急一貪亂了自己的感受？不慌不忙，靜靜地感受彼此的能量場，像孩子在新玩具面前一樣忘情，變身一隻蠶，一隻蜜蜂，專心致志地勞動，近乎帶著禪修狀態採摘，全身心投入，那是一種深久的幸福感。
茶芽的鮮嫩柔美，帶著草本植物獨特的芬芳，一片一片摘下的瞬間，充沛的汁液，彷彿要飛溢而出， “噗噗噗”，一聲聲，輕微，然而真切，帶著淡淡的馨香，有如大自然單曲循環一首放鬆冥想的純音樂，聽著非常療愈。
採茶如此佛系，擴而大之，中年的人生裡似乎沒有什麼不是可以不佛系的。前幾天把電影《花樣年華》又看一遍，這回看懂了，悵然若失良久，忽然悟到，老了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再不會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隨意把自己的心劃開一個口子，填上各種作料，再縫合起來，留下一條長長的傷痕。肯定的，要少許多激情和體驗，卻如茶一般清雅、淡泊、悠然，一顆平和恬淡的心，穿花拂葉，無有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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