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上個寒假的時候,我回了老家。

冬日時分,從成都到我的家鄉的火車每日只有一趟,從下午兩點有餘起始行進,九點將近十點才會到達,下車點是縣城的火車站,從理論講,我要再走路半小時左右才能到可以坐公交的地方,然後乘坐公交趕到縣上的客運樞紐站,最終搭載去往鄉下的車回到老家——這總計需要大約兩個小時。

可惜這只是理論情況,真實的情況卻是,我下火車已經算是十點了,火車站外堆滿了接人的群,或是接客的車,客運車站早就不再運營,我也不需要再趕時間前往市區中心,於是搖手將前來試圖搭訕的司機拒之千里,拖著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往城區走去。

我的老家沒什麼人,留下來的外公自然是不太可能開車,更談不上來縣城接我,父母不在家也就沒什麼關係經營,我和姐姐也是常在外求學,再好的關係大概也都淡了。於是歸來的夜晚我是沒什麼去處的,其實認真想了想,縣上還有兩個遠親,和兩三個曾經交好的朋友,但是多年未見也就並不想要去打擾。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我就去網吧住。

倒不是貪圖什麼遊戲玩耍,我不甚遊戲,只是幾乎沒怎麼出過遠門,所以對那些新時代的科技產品比如預定啊比如民宿啊不甚瞭解,更沒有提前意識,等到到了目的地才想起可是已經晚了,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那次也是如此。

拖著行李箱從荒涼穿過逐漸走進繁華,冷風吹得很是徹骨,但我並未感到寒冷,小有強度的運動反而使我開始出汗,後背很快就溼透了,於是我中途拆開行李箱找出一條薄薄的毛巾墊在背上,把外套一起脫了。偶爾有車臨近我時刻意減速示意我上去,我微微笑笑,搖頭表示婉拒。

橋是分界。橋的這頭黑暗侵襲了大地,屬於還未開發的新區,橋的那頭一片霓虹燈紅酒綠,廣場舞的聲音隔著老遠也清晰可聞,人還沒有到休息的時間,孩子們在追逐打鬧,大人們或者彼此攀附閒談或者混入繁華的地段作為飯後的消遣,我站在這頭看著那頭的人間煙火,突然生出強烈的陌生。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我本不該有這樣的陌生,高中三年我也在這裡住了三年,即使大學三年甚少回來也不應生出陌生,只是那種感覺來的這麼突然和強烈,我定了定神,繼續走著,並未在意。這城裡再沒有我的熟人,哪怕是曾經的至交與我面對面而過也定然只有不熟,我走過人群走過街道,來到熟悉的網吧。

入眼望去,盡皆人頭,可惜的是,人已經滿了。負責的前臺小心地跟我解釋,我這樣拖著行李來網吧的人大多是湊活著過夜的,她們也都熟知。我環繞一週,大多數都是初高中年紀的學生,也是,畢竟寒假了,平日裡哪有這種自由放開玩,我卻是想得不周到,於是轉頭就要離開。

可是踏出網吧的一瞬間,我突然產生一股迷茫,以往都不曾在意的今日卻驟然惶恐:我,要去哪兒?

這城何其大,我走過了半小時見過了多少的樓房小屋,擦肩而過多少的人,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歸宿,而我呢?我在門口呆愣了幾分鐘,又進網吧把行李存著,交了五塊錢拿了票據,走進深邃的夜裡。

此時已經快要十一點了。

出了網吧門是一條較抖的斜坡,坡度明顯,即使是步行也要費點力氣,我順手買了瓶水,仰頭滋潤乾啞的喉嚨間看到前方有人過來,逆著變幻的城市的光,我差點沒看清是幾個人。

近些看才略微清楚,那是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並不是並肩走或者前後,男人正常前進,而女人卻完全掛在他的前方,兩手抱住他的脖頸,大腿也鎖在其腰間,為了保證不掉落,男人用手託著她的臀部,頭部一上一下,嘴唇粘合像是在對方的口腔中索取什麼。此時深夜繁華但這條街道並沒有什麼人,他們自顧自地貪歡,並未在意旁邊的觀眾。我沒有避諱,眼中也不帶有任何評判的色彩,只是停下細細地看著他們走遠,最終拐彎進入一家偏僻的賓館。

繼續前進著,出了小道是一條繁華的大街,街的右轉盡頭是縣城第一中學也是我當年讀書的地方,但是我並不打算過去,只是往左轉,進入縣城的中心。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哪怕接近深夜,這裡依舊繁華,街道兩邊小販林立,臨時立起來的攤位上大多是手機殼和手機貼膜的招牌,旁邊更是一大堆隨時挪動的貨物——都是在求生的可憐人,只不作美的是,突然開始下雨,我伸手感受著雨絲沁落,卻並未有什麼動作:我唯一在意的也只有那行李而已,但是現在已有屋簷可以躲避,而我這個人,在這雨中並沒有什麼安身立命的地方。

然而人群開始疏散,小販們估計也沒能揣測到這雨來得突然,慌亂佔用撐起大傘趕緊收拾物件,卻是老練到貨物依舊整整齊齊,甚至沒過多久,還來了女人小孩幫忙一起收拾。這大概就是家人了吧?我慢悠悠走過,還得以閒暇看著奔走的人流,他們即將回家了啊,不管是溫柔還是冰冷的家,可是卻不像我,對這條街無比熟悉卻依舊沒有可歸之地。

我早在更多的時候就想過這些問題了,但是無力訴說,太多的人覺得我杞人憂天:“你還小嘛,管這麼多幹嘛?以後你一定會過得很好的。”是的,我從始至終都在這樣的話中度過,我現在還能披著“學生”這個名頭招搖撞騙,可是我還能扮演多久呢?未來我再也沒能有這個機會用幼稚來體諒別人原諒,就像一個苦行僧,做著生存的遠途。

雨花開始模糊我的眼睛,街道已經開始要沒什麼人了,而樓房的代表著家的燈光亮起了,他們在雨幕中點起長明燈,溫馨。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我卻是沒什麼掙扎和想法,只是衣服開始溼了,人影也近乎消失,偶爾的車迅疾而過,我想著要寫些什麼,就著昏暗的屏幕,在冰冷而無歸宿的城下走著……

《城》

文/葉新

我不喜歡

鋸齒林立的高樓

和冰冷纏繞的街

融在血色月光下的路

都開始變少 變遠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沒有太陽的存在

我居然連面對相錯的身影也認知不清

它還穿戴著腐臭的皮囊

放浪野合的獸呻吟

不算是光天化日

只在夜中展示魅女的半裸身姿

纏繞著情慾綿綿

然後消失在黑巷深處

不敢去那公共的房

洗淨的床單還能勾勒出曾有的狂亂和狂放

是一種生物本能的宿命

酒精的催化

也被世人皆知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今夜還要走多遠

細雨已經開始奔流在汙濁

他們有多辛苦

卻還是能夠回到那個雜亂、或許小的家

還再有多少年頭

我還能繼續披上年少的長髮

也不再有多久

它就該被寸寸剃去

成為一個苦難的行者

丟了引以為藉口的保護色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招牌都熄了吧

天上的方星也都亮了啊

不管那些在其內的人是做著淫穢的交合

還是每個人都心心向往的溫柔觸摸

或者像我一樣的空蕩蕩的冰冷

這些都該與流浪兒無關了

世人給予他邋遢的唾沫以表達對自甘墮落的鄙夷

沒有因 沒有果

鋼鐵城市已經高入雲端

也再聽不見任何或是或非的呼喊了

我多麼不敢去承認自己的怯懦

所以就更加理直氣壯地去直視心虛

燙成一張烙成血痕的餡餅

還一層層往上加著麵粉

像白淨書生也細緻無聲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還是走著 走著

我漫步了一夜的長街

經了丟詩的憤怒與急躁

受了溫和語氣附送的輕蔑與不以為意

蜷縮在哪裡的 沉睡的野獸要甦醒了嗎

我是在祈求自己的咆哮啊

卻還是卑微地跪在荒蕪的土地

那就讓自己動手吧

咬下他們崇尚的抓筆的手裝上爪牙

浸血的羽衣將是最脆弱的盔甲

撕裂了未來的那攤碎肉

我也是最溫順的戰士了

然後將羽毛的根刺進皮下

骨髓要流就流吧

這是我存活的第一場戰爭

戰勝了的第一個敵人啊

他叫做:自己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不再對過去做任何評價

我卻還是生存在這個行屍的城下

只是現在還戴著面具

止住了我生生跪伏的螻蟻行徑

但還有多遠呢

我也終將匯入霓虹和鋼筋混合的城市

你們將再聽不到我的掙扎

只有頹廢的才有掙扎

沒有掙扎,我將死去

巨城——我未曾擁有絲毫

後記:

這夜我足足走了一晚,幸好雨並不大,在凌晨一點左右就停了,因此並沒有很落魄。天亮時分將近六點回到網吧,孩子們大多都已經趴著仰著睡著了,前臺的招待也已經換了人,我拿著我的行李,把昨夜丟了一次又再寫了一次的詩改了一遍,笑笑沒說話。

六點天還黑著,我就頂著冷風拖著行李箱往客運汽車站走去,那兒離我這裡還遠,走過去大概就有車了,至於早飯,在這漆黑的凌晨還有生機嗎?

後來我看朋友圈有文友發圖一張(即為封面),我突生恍惚,覺得意境正好配我這首詩,於是就將詩發過去,並詢問能否以後將這首詩和這張圖一起發送。他表示這張圖是自己在上海拍的,並授權給我,在此致以謝意。

謹以此文、此詩、此圖,祭奠那個年幼的我,年幼張狂而悲觀,時刻惶惶而心驚,可是我總有一天將上岸,將獲得一個自我,不管是用什麼火來鍛打,是用什麼水來萃取,我們總將變成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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