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悅：Frida Kahlo作品
2020年，我稱之為扁平年，各種病毒碾平了人類理性的生長空間
▎眼中只見君
我見你在彎曲的線條裡翻騰
如火焰吞吐游龍
那是花脈裡的自由意志
燃燒這夜的嚴冬
你妖嬈曼妙
驚我2019年倉惶的年終
在你逃進時間的門檻之際
我抓住了你將被歷史吞沒的背影
攝你的魄投進2020年未知的淵穴
像山頂洞人那樣留守火種
2019年12月31號
於京郊蝜蝂齋寒夜
▎我等你到最後一季
孤獨擁疊
一片又一片
我看不清那片特立獨行的雪
在怎樣貼近你滾燙的熱切？
留白一襲不安的隱約
掩映那一年你睫毛忽閃的明滅
溫暖融化了壞消息
燈光在窗外狩獵
只有瓷鼓上的雪花
聞到你嘆息如刃將它劃成水墨
在失掉清白前與你吻別
它是來赴死的
而且是帶有風格的那一朵
它有羽翼之潔
從來都會向命運傾斜
直到歸零於一個沒有空間的世界
何必期待？
期待它帶著你的消息與你相攜？
可我還是喜歡這最後一季
無論如何都要雪花一瞥
李冬君於京郊蝜蝂齋
2020年1月8日夜
▎我只剩寫一首小詩的脊樑了
春又回了
我把牙痛的消息
埋進土裡
等待悲憫拱出大地
一朵烏雲飄過
我買下它的淚水
在雨中讀它每一頁的哭泣
我渴望做閃電的翻譯
爆一個正解的炸雷霹靂
在牙冢震顫之餘
長出一個春的哲學問題
小院餓了
一棵綠子都未
貓輕到沒有腳印
走過去年的花墟
可還是踩痛了靈魂
把唸叨死的嘴唇丟棄
天空從深淵浮起
那是你的世界
一個再也不能切齒的牙周
滑過天使的羽翼
隨便帶你到哪裡
原以為
再也沒有比死
更為莊雅的別儀
匆忙在撥無主的手機
想說一聲謝謝都來不及
只有我知道
你離開時
帶走了所有人的濁氣
謝謝
我無以為報
只剩寫一首小詩的脊樑
還在站立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春祭
封閉於京郊蝜蝂齋2020年2月29日夜李冬君
▎半夜 我悄悄寫了一個感恩體
不是不可以
今晚的雨
粉碎我感恩的情緒
在黑夜深處燒成雲霓
柳在風中讀自己的命運
我偏用五秒的屏息
把圓圓的雨珠
燃成燭體
你扶了扶眼鏡
陪春的濃情入土
就像雪花對天空的逃離
就這樣走了？
被訓誡消融的冬季！
沒有！誰能抹掉今冬的記憶？
那些手將一種聲音托起
不會哭的淚在心中下雨
我看見了
它們入土一顆
就能長出一個春季
今年沒有迎春花
只有嫩嫩的草芽
數著你如火的雨粒
2020年了，不急
2020年3月18日凌晨2時30分
冬君於京郊蝜蝂齋
▎就此別過
——記取我的日子
不必閃電
只要為薄霧灑點惆悵的璀璨
我就會在眼淚中另謀一個春天
鳥鳴在去年的樹顛
花開在來年的墓前
不要擁擠，誰沒有來年？
水不捨兩岸卻流過了四季
我用秒針翻頁還是誤讀了今年
讓我如何愛你這沒有臉的時間？
我拿起筆正要給你描個眉眼
你卻說時間只製造灰燼
它從不流淚也從不看
落滿灰燼的街邊
葬著我每一秒都在與我告別的箴言
夜半，我將紛紛的眷
寫進春時的每一片花箋
在深紫閃爍嘆息的淺藍間
戀埋星空的晨光
救贖大地的晦暗
我與我就此別過
一生寫盡
也不過一秒裡的纏綿
2020年4月29日夜
於京郊蝜蝂齋 李冬君
▎沉默
我把炸雷剪輯的一片片沉默
夾進每一頁的字裡行間
讓書寫記住思想不是眾口裡的花朵
被理性消音的大雨飛濺無聲的言說
聽人間劇一出出在後臺就已經凋落
失去種子的大地含著扦插的悲憤重歸寂寞
嘴唇結草語言的屋簷在飆歌
詞語喧鬧不合尺寸的誘惑
我把自己想成了一尊剛出窯的天青
靈魂一開心便在體內如雲裂帛
微笑也要有靠山
我用先天不足的睡眠
換來短斤少兩的靈感
還不夠寫一首詩的長嘆
思緒迂迴峰巒
卻沒有通過雲煙的審核
總有記憶穿針引線縫補內心的劃破
重新戴上大跌的眼鏡
為太陽底下拾遺補缺
是擔心花兒再次失了顏色
冬君2020年5月22日於京郊蝜蝂齋
▎沒有土地收留我不敢流淚
睡眠因缺少營養夢見的總是病梅
花朵在似醒非醒中抵抗著花邊的枯萎
為融化一小撮生根的土堆
花瓣一片一片歸入雨雪霏霏
品咂了落地成泥的死亡滋味
澆上再也奔騰不起來被方圓豢養的水
軀幹攀著堅硬的壓迫劃破壓迫的窒息
撐開天地我想給羸弱的意志一個獨秀的機會
生存的意義究竟壓垮了哪一座山的梁？
算算天空還剩下多少自由？雲也頹廢
沒有云的驛站，目光只好流浪
沒有土地收留，我不敢流淚。
2020年6月16日於南昌衡廬書院
▎七月
從一月到五月
我寫盡了淚
一月，我鼓舞她用晶瑩的溫熱融化腳邊的冰冷
二月，我放縱她隨寒風呼嘯身邊的不平
三月，我任她拋灑浸潤茫茫枯草以待春天返青
四月，我誘她悲憫的嗅覺沉於紫藤的濃香休整
五月，她開始在我美麗的方塊字裡抽泣
六月，我再也寫不動了
可我不想她將要嚎啕毀了她堅實的沉默
於是，我向乞力馬紮羅雪山的女巫請求
把她變成六月裡的鵝毛飛雪
六月，依舊是密密麻麻的數字
於是，她在七月決堤了
2020年7月21日凌晨二點四十分鐘
於京郊蝜蝂齋冬君
▎一首詩的骨灰
詩人像沉甸甸的穀子在心頭抽穗
詩句黃燦燦彎下被秋風格化的低垂
可匍匐不是收穫的姿態
因為大地已不再有泥土的滋味
記得春天播種時她圍裙裡兜著不少塊壘
壓彎了靈魂的脊樑卻找不到麥田慚悔
於是，無處安身的詞語懸於麥芒
紛紛，求索植物般隱秘的思維
修辭啊，在膝蓋以下的天空
訓練出轉基因的尖銳
唉，她說明年她要做有麥香味兒的土秸稈
在長長的日影下，用結繩記事寫詩
再將一卷卷瑰麗的箋草在月下搗碎
堆成詩冢給考古留下碳化的麥粒一杯
請考古人務必記住啊，在你的報告上寫道：
那是她掙扎過的一首詩的骨灰
2020年8月1日於京郊蝜蝂齋零點
李冬君
▎表白
沒有星，沒有月
連樹葉
都沒有影的夜
我想表白
我眼睛的明亮
足夠穿透黑暗
給你一團光的熱烈
沒有風，沒有雨
連雷電
都在隔音牆裡爆裂
我想表白
借我一瞥
如驚鴻完成對光的穿越
踩著看不見的秋韻
走向你的枯竭
我伸出五指像先知那樣搖曳
撫摸我的目光
一弧溫熱
星在指尖上明滅
我看到淚珠裡的秋天
將黑夜釀成白晝的宣洩
埋下明年反常的種子
等待冬雷震震夏雨雪
這樣的淚
滾落
天地山川都會傾斜
2020年9月12日凌晨1點26分於京郊蝜蝂齋
▎顫音
我看見正午的光芒
在為有格調的空氣紋身
一枚枚炙熱的輕佻
雕琢從大地升騰的天真
它們更像一群吶喊的剪影
一遍又一遍操練
四十度高溫噴薄的顫音
灼痛了嫋娜的理性向呼嘯延伸
風，在療救水岸的黴變時被溫柔囚禁
我看你搖曳過後的風景清涼如清晨
煙巒廣袤穿行著一顆藏有天火的心
在朝霞貶值之前
你索性將那些帶光的呻吟
燒成黎明的紛紜
皴染江河湖海山坡樹林
你是誰？
——誰又能躲過你如芒在背的眼神？
2020年9月28日
於京郊蝜蝂齋
▎風·過草必偃
落花迷痛了風的眼神
情話捲起漩渦淹沒了他柔軟的耳鬢
一枚含笑從指縫裡落進偃草的心
粉色澄染了晨露下她那青綠的愛人
我的憂傷比草叢還幽深
掠過時我想帶走我曾經擁吻的薄唇
可我那透明而又氾濫的倔強
卻無法打包溫柔
還，更難承受一瓣之輕的吻
我匍匐大地風過草必偃
卻不敢翔天生怕驚動了一片雲
只為偃草懷抱裡落花的遮蔭
這命定的流浪啊總讓我一無所有
我羞愧這無影無蹤的風品
可我就是不想去大海翻浪
也不想喚醒驚濤去勵志森林
我厭倦了時光飛逝
那還不如在柳葉上香眠
在飛揚的青絲裡現身
我想啊，一天一天的過日子
來來回回風過草必偃
就這樣為偃草上的落花逡巡
2020年12月1日凌晨
於京郊蝜蝂齋
▎白菊待雪
我在不言而喻的季節裡等
你不來我絕不凋零
偎在你不喜歡的井欄邊
我努力潔白，借零上的風
搖曳我出身卑微的海拔
想請你看一棵垂垂暮年的小白花
我的腿感染了零度的均衡
這不上不下的態度還不足以示冷
純白的愛開始在溫暖裡怒放著時間的滑行
那綻開每一瓣的單薄都在期待零下的冰
你會來的，帶著雪花的結晶
我註定是銀妝素裹的命
以菊白等待雪白
在你漫天飛舞時將我覆蓋
在沒有雜質的白茫茫中
才能分辨我的落花之塚
那是與你合體的永恆
2020年12月5日凌晨於京郊蝜蝂齋
小結：2020年，我稱之為扁平年。
作者：李冬君，歷史學博士，人稱文化江山一女史。目前與劉剛合著《文化的江山》十二卷中國通史，重讀中國歷史。目前由中信出版社見識城邦出版前六卷。
文化的江山系列01-06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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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剛、李冬君原創文章版權所有，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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