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爱情,她或许会永远沦落风尘。
在电影《画魂》中,张玉良与潘赞化是这样相遇。
在怡春院的角落里,她轻抚琵琶,唱到: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哀怨的旋律,天籁般的歌声,曲调中对命运的抗争,对自由的向往,打动着这位新派男人内心的温柔。
良久……
男人问道:“这是谁的词?”
女子应答,长叹:“一个和我同样命运的人。”
一问一答,竟是这般沧桑,深沉。
李嘉欣版《画魂》
不久,男子顶着“狎妓”等众多压力,为她赎身。
从此,一个命运多舛,却心有不甘的青楼女子,一个追求进步,又热心革命的海关监督,
他们的余生,开始有了交集……
在二人结为伉俪的时候,大名鼎鼎的陈独秀是他们的证婚人。
洞房花烛夜,女子决意跟随夫姓,在男子怀中,她柔声说:“我应该姓潘,我是属于你的 ,没有你就没有我!”
这一刻,世间少了一位烟花女子,却多了一个画坛传奇。
她是潘玉良,一个旧上海最为传奇的红颜女子。
潘玉良
潘赞化无疑是潘玉良命中的贵人。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倔强而又渴望改变命运的女子,绝不仅她一个。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自救,不管怎样,这个男人,给她带来了新生。
潘赞化,诗人,同盟会早期会员
潘赞化没有因为出身而轻视她,他将她从风尘中解救后,并没有将其束之高阁,而是教她读书识字。
这个男人一生不曾伤他。
他知道,一个烟花女子,有如潘玉良这般的性情风骨,需要醇化,温养后,飞向更高的天空。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潘玉良的未来可以有这么高的成就。
《画魂》 潘玉良与潘赞化 剧照
遇上潘赞化之前,对于潘玉良来说,她的人生是苦难,薄凉的。
在她出生那年,父亲病故,8岁时,母亲又劳累过世,临终前,孤孤伶仃的她被托付给舅舅。
13岁时,滥赌成性的舅舅,将她卖给妓院,成了一名雏妓。在芜湖妓院,她因拒绝接客,多次逃跑、毁容、上吊……
她对新生活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她也比大多数人要坚强。
《画魂》潘玉良 剧照
潘玉良最初是跟洪野先生学画的,从临摹《芥子园画谱》开始。
很快,她就展现了惊人的绘画天赋,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上海美专,师从王济远、朱屺瞻。
而且,她选择了裸体绘画,这一当时并不为大众所接受的艺术。
在艺术面前,潘玉良是坦诚,纯粹、干净的,一如她的作品。
而在潘赞化眼中,他也更加钦服潘玉良的勇气,与堪破世俗眼光的勇气。
潘玉良作品
只是没想到,很快,她青楼与小妾的出身,在上海美专闹得满城风雨,迫于学生与家长的压力,校长刘海粟把她开除了。
后来,刘海粟建议她出国深造。
于是,在先生潘赞化的帮助下,潘玉良第一次赴法里昂“中法大学”学习法语。
两个月后,潘玉良考取了里昂国立美专;后来又考入巴黎国际美院,与徐悲鸿先生师出同门,两年后,被罗马皇家美院录取,成为该院第一个中国女画家。
在国外,她获得了很多大奖项与认可,习作油画《裸体》获意大利国际美术展览会金奖。
可是,再多的成就,也无法阻挡潘玉良对于挚爱的思念。从“避世求学”踏上异国他乡,到再回故土,受邀任教上海美专,这一别竟是七年之久。
对此,潘赞化一直未曾有过任何怨言,这位诗人,一直在默默的支持她,帮助她。
原来,爱情,可以这么伟大,可以这么浪漫洁白。
《画魂》 潘玉良与潘赞化 剧照
我不知道,在归国后,这对夫妻会如何相互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
可是,我却了解,对潘玉良出身的非议,一直没有停息。
在遇见潘玉良之前,潘赞化已有家室,所以潘玉良是他的二方太太。
因此,在家中,潘赞化的大夫人,盛气凌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主小卑,千古常理,不要以为当了教授,就可以同我平起平坐。”
出于对爱情的屈服,潘玉良对着大夫人双膝跪地……
或许,在她下跪的那一刻,这位留学大画家的尊严已经碎的一塌糊涂。
在国内,她的一次画展上,她的作品《人力壮士》,被恶意解读为“妓女对嫖客的赞歌”。
世俗对她的羞辱,一次又一次,总有无耻的人想要用过去揭开别人的伤疤。
过去这样,现在这样,未来依旧这样。
《画魂》 潘玉良 剧照
为了追求自己的艺术,也为了不再忍受无端的谩骂,潘玉良再次赴欧。
没想到,这次的分别,竟然成了生离死别,这对伉俪,余生也再未重逢。
我想,潘玉良离开挚爱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画魂》 潘玉良与潘赞化 剧照
在离开国内不久后,抗战爆发,潘玉良与潘赞化的联系逐渐中断。
有人说,当他们再次取得联系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以后,此时的潘玉良正在准备自己的又一次画展。
无意中,在报纸上,她看到昔日的师友徐悲鸿、刘海粟也在办展,而回到家中,她才终于有潘赞化的来信。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命运对他们的折磨,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为了回到爱人身旁,潘玉良不顾一切,投入创作,希望能早一点回国。
《画魂》 潘玉良与潘赞化 剧照
可是造化弄人。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潘赞化、刘海粟等人,都被打成右派。
潘玉良的归国梦,再次幻化为泡影。
在潘赞化的信中,这样说道:
“来信预告美展有成功之望,将实现你之积45年之理想,当祝当贺!你要回国,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当然是人生快事。
不过虑及目前气温转冷,节令入冬不宜作长途旅行。况你乃年近六旬的老媪,怎经得长途颠簸和受寒冷,还是待来春成行为好……”
潘玉良从信中,明白了潘赞化想要迫切告知却又不便表达的。
潘赞化在告诉她,等待机会,现在这个时局,潘玉良万不能回国。
可是,等待成了永诀。
1959年,潘赞化在贫困交加中,带着牵挂,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直到第二年,才得知这个消息的潘玉良,内心该会多么的绝望与无助。这一年,她很少作画,只是经常望着东方,好像在等着什么。
潘玉良 剧照
有人说,每次的离开,潘玉良都是主动的。可是谁又知道,有才情的女子,尤其是潘玉良这等奇女子,往往是孤独的,或许这就是宿命。
后来,人们从她的遗物中,得知,潘玉良曾先后七次准备回国。可是因为政治运动、战乱、疾病等原因,加上法国当局也不允许她带着作品离境,所以最终都未能成行。
早前,在那个混乱的时代,潘玉良是无助的,被残酷的命运摧残的遍体鳞伤,可是又在上天的眷顾下,遇上了潘赞化一样的男人。
从人间地狱到突然遇到爱情,被包围与呵护,再被世俗的眼光所唾弃,最终却成为一代画坛巨匠,这样的人生似乎只应当出现在剧本。
所以,潘玉良的作品,是深沉、有灵魂的,这是一种对新生的渴望。
潘玉良作品
潘玉良与潘赞化的爱情,别人或许根本无法体会。
有人说潘玉良的长相并不清秀,甚至有些丑陋。
也有人说潘赞化赎身潘玉良,是因为爱慕她姣好的容貌。
现在,我们从网络上零落的潘玉良照片或者她的自画像,揣测,或许她的外表确实并不出众。
甚至,已故的音乐家周小燕也曾说:“当年,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潘玉良的回头率的确非常高,那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太丑了。”
“狮子鼻、厚嘴唇、童花头……她当时长得太奇怪,穿得也奇怪,所以很多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潘玉良自画像(一)
潘玉良自画像(二)
不过,我相信,潘玉良曾经一定是位美人,至少在潘赞化眼中,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在一些资料中,我们知道,她曾经患有“鼻疾”,还因此做过三次开刀手术。
我们不否认,随着年纪的增长,长相会有变化,只是对于潘玉良来说,容貌的变化似乎不可思议。
我们先看一下她的改变:
潘玉良相貌变化(一)潘玉良相貌变化(二)
潘玉良相貌变化(三)
从这一系列的照片中,我们几乎可以断言,她所患有的“鼻疾”,其实应该是“肢端肥大症”,只是被误诊了。
而这种疾病,对于容貌,无异于摧残。
女为悦已者容,原来,上天为潘玉良打开了一道门,却又无情的关上了她的另一扇窗。
不过,我想,不管潘玉良的相貌如何,或清秀或丑陋,潘赞化与她的爱情都是那么的真诚与炽热。
这是一种灵魂的触碰,如她的作品一般,有着常人触及不到的温度与灵魂。
潘玉良 作品 《我的家庭》
潘玉良在法国的后半生,有三个规矩:
1、不入外国国籍;2、不恋爱,终生只爱潘赞化;3、不签约任何画商。
不入他国国籍,是潘玉良对祖国的忠诚,不签约画商,是对艺术的追求,而一生只爱潘赞化,是她对爱情的坚贞。
在她的余生,也曾经出现像王守义一样希望能继续呵护她的男子,可是潘玉良的生命中,她的爱情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地方,能够接受另一个人。
1977年,潘玉良在巴黎离世,身上留有的是潘赞化送给她的鸡心项链与怀表。
项链的鸡心盒中,有着潘玉良与潘赞化的照片,而怀表则是蔡锷将军送给潘赞化,后来被他当作信物,在分别时,转送给法国留学的潘玉良。
这两样东西,一直陪着潘玉良,在异国他乡,长达四十年。
我甚至想,如果爱有来生,潘玉良会不会不再选择出国,她的内心后悔过吗……
《画魂》 潘玉良与潘赞化 剧照
姚谦在《印象派的爱情》里这样写道:
“莫内画的教堂涂满了夕阳,常玉画的花朵总行只影单,在最浪漫地方,总是会隐藏,别人看不见的小失望,毕加索的女人总是看远方,潘玉良的波斯菊特别倔强,仿佛最失落时,心却最勇敢,把渴望画成了阳关。”
潘赞化至死也没有等回潘玉良,后来,人们将潘玉良的衣冠与他葬在了一起。
这个结局并不美好的爱情,时至如今,依旧让人泪流不止。
不止感动,更多的是一种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