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舞台

一面玻璃墙,分割了两个空间。里头是放着雕花木床的卧室,外边,则是月形的阳台。按我的设想,阳台应该是这样的 :能看见山,隐约的;山上有树木,葱茏的。不需要很整齐,纯粹天然的最好。至少,也得有些草,绒绒的,常年翠绿。草地上,能开一些小花,比如蒲公英。当我走向阳台,一个晴天,或者一个雨夜,让我能呼吸到自然的气息。可,那些都是我的一相情愿。事实上,除了别人家的窗户,窗户里暧昧的灯光,再也没有什么了。

窗帘很漂亮,起码,我认为是漂亮的。深蓝的底色,浅白的小碎花,从天花板下一直垂挂到地板上,厚重,宁静,有月光的柔和。看见过我的窗帘的人都说,颜色不好,太沉,太冷,让人压抑。我就笑笑,也不作答。很多的时候,我都躲在窗帘后面,或者快速地写些文字,或者盘腿坐在木质的地板上,看着蓝布窗帘上的图案,沉浸在冥想中。外面的日头很猛,把我的头发,我的脸和手,都涂抹上了落叶的颜色;外面的人很多,也很冷漠和陌生。在外面走动,双脚很疲累,眼睛很呆滞。

我控制不住我的双脚,犹如我控制不了我的思想。我努力地不去看别人的脸色,不去在意那些目光里的内容,但我躲不开。躲不开的东西,我们通常就称为命运。曾经试图走远,远离人群,远离尘世,然而没过多久,也没走多远,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让我很悲哀,也让我明白了,自己是个庸常的俗人,是群居动物中的一员。害怕孤独,害怕被遗弃,害怕在荒郊野外落单,被狼叼了去。可是,回到密集的人群中,就不孤独了么?当眼泪一次又一次地湿了寒夜,惟有天边的星星,看见了我的忧郁。

孤独的人自由,没有人能够打扰和左右,躯体和灵魂都可以是赤裸裸的。那时候,我就像一只猫,蜷缩着,团成柔软的一团,仿佛回到生命最初的母体。我不喝茶,也不喝咖啡,怕睡不着。我只喝白开水。写文字的女人,据说有许多是抽烟的,抽的摩尔、沙龙,或者别的什么名牌。在一些场合,人们对写文字的抽烟女人持欣赏的态度,对不抽烟的,反而觉出怪怪的,说白了,就是老土。我不觉得那样有什么特别,谁愿意那样就那样,那是她自己的事。我依然不喝茶不喝咖啡不抽烟,也几乎不参加写作人的聚会。我喜欢这样,我就这样,跟别人有什么瓜葛呢?!

大多数的人都以为写文字的人都是夜间动物,昼伏夜出,开夜车通宵达旦。我不。我通常在凌晨开始写,日落时收工。犹如农民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的时间,我用来看霓虹灯的迷幻,看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然后,随便在一个街角,吃一根巧克力冰激凌。如果是热天的雨夜,我还会沿着骑楼,慢慢地走,来来回回地走,不长的一条街,足够我走上半夜。街上的人那么多,可我从来没碰上过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令我很奇怪。在这个城市,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人,是有一些的,可就是没有碰上。世界有时很小,有时,又很大,大得苍茫无际。

不像我的老家。老家的人全记得我,无论我走得多久,多远,都记得我。老家的水牛和老桑树,也都认识我。从老家出走,越走越远。无数次地想,等我老了,就回老家住。但我心里清楚,我不会。自从上路,就不可能再走得回去。城市是一个妖,文字是我的毒。艰难的时候,孤独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忧愁的时候,快乐的时候,思念的时候……我需要文字!我相信这个世界,我更相信文字;我信任这个世界的人,我更信任文字。我把自己交给它,不用担心它会嘲笑我,出卖我,也不用害怕它会歪曲我,算计我。

有喝彩吗?有观众吗?已经不重要。常常,当灯光一闪而过,蓦然转身,才发现,却原来是一个人的舞台。一个人的舞台,很静,很静;一个人的舞台,很远,很远,一个人的舞台,有孤绝的美丽,有旷寂的忧伤。看看身边的热闹繁华,看看周遭的荣华富贵,有谁,不是在一个人的舞台,演着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