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們的先人那樣,把印中藝術紐帶傳遞下去

文/ Adwaita Gadanayak

來北京參加金磚國家美術館聯盟特展是我第一次到訪中國。這是一次特別的旅程,改變了我過去的很多想法。我以前看過不少北京的照片,對這座城市的樣貌有過想象,但真實的北京仍然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在我參觀中國美術館之後。中國美術館是國家級展館,我原以為那裡應該和德里的印度國家現代藝術館一樣,收藏的大多是傳統藝術作品。其實不然,中國美術館兼納現代藝術和傳統藝術,觀賞趣味頗豐。能夠一覽中國燦爛的文化遺產,著實令我開心。

▲2018年4月12日,由中國美術館主辦的“特色·融匯——金磚國家美術館聯盟特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

此行最大的亮點自然是金磚國家藝術界代表之間的對話。我們討論瞭如何努力建立更緊密的聯繫,在21世紀進一步加強各國之間的藝術交流。印度和中國歷史上來往頻繁,尤其應該加強交流。

印度文學巨匠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和現代藝術先驅南達拉爾·鮑斯都曾到訪中國,並在這裡收穫靈感。過去幾千年,印中兩國文化交流頻繁,但我們卻忘記了這些文化紐帶的存在。

印度和中國有著深厚的佛教淵源,這些淵源對兩國的藝術有著重要的啟迪作用,我們本應更珍惜兩國交往的歷史。如今,我們希望加強的藝術交流,實際上一直都存在。所以,是時候記起這段歷史,讓文化的紐帶重現活力,變得更加牢固。那麼,我們應當如何加強交流?在21世紀,我們應該如何在過去的基礎上建立新的聯繫?我們又該如何為各國的藝術家創造互相學習的機會呢?

▲“特色·融匯——金磚國家美術館聯盟特展”作品,拜爾斯沃•森 ,《艱苦跋涉的夏爾巴》,印度國家現代藝術館藏。

我認為,兩國的藝術家需要加強互訪。我們要提供更多的平臺,讓藝術家交流各自獨特的藝術風格。我們要舉辦更多和這次展覽類似的活動,讓兩國的藝術交流得以延續。

既然電影可以成為中印兩國的文化紐帶,其他藝術為什麼不行呢?從拉茲·卡布爾到阿米爾·汗的作品,印度電影在中國如此受歡迎,誰又曾預料到?中國觀眾對印度電影的喜愛讓我深深體會到中印之間的兄弟情誼。我們在其他藝術領域也要建立這種紐帶。過去我們曾舉辦政治和經濟領域的峰會,如今我們又有了藝術界的峰會。眼下是中印兩國恢復、鞏固和加強藝術交往的寶貴時機。

我的職業是雕刻師,專門和石頭打交道。石頭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物材之一,見證了人類漫長的歷史,從頭到尾記下我們的一舉一動。石頭充滿了啟發性——無論是麥加的黑石,耶路撒冷的“哭牆”,還是奧里薩邦扎格納特神廟被人們擁抱的聖石,都是人們建立聯繫和獲得能量的渠道。我相信,石頭是能接收和傳遞能量的。

▲“特色·融匯——金磚國家美術館聯盟特展”作品,瓦爾特•巴蒂斯《漁民收網》,南非Iziko博物館聯盟藏。

這就是藝術家的工作——從啟發他們的事物中汲取能量,再通過自己的藝術作品傳遞出去。泰戈爾、鮑斯等印度藝術家來中國時就是這樣做的。我們也應該延續他們的做法。作為外國人,我觀察中國的視角和中國本土的藝術家是不同的。同樣,中國藝術家觀察印度的視角也和我不同。對藝術創作者而言,觀察其他國家可以獲得藝術創作的嶄新視角;對藝術觀賞者而言,欣賞他國藝術家的作品可以從新的視角重新認識自己熟知的事物。

入職印度國家現代美術館之前,我曾在布巴內斯瓦爾的一所藝術學校工作。那時我就思考,我的學生應該怎樣環遊世界,接觸自然,與人交往,去各種藝術空間開闊眼界。當下,印度藝術教學的方式幾乎全盤西化。雖然我們學習英國和美國的藝術教育,但印度與英美之間缺乏其和中國的這種密切聯繫。不論是精神聯繫、思維模式還是生活方式,中印兩國都有太多相似之處。可惜的是,我們沒有像先輩那樣充分挖掘雙方交往的潛力。

藝術可以傳遞一切,無論是美學還是思維過程。藝術館就是塑造這個傳遞過程的地方——呈現過去、指引當下、祝福未來。

▲“特色·融匯——金磚國家美術館聯盟特展”作品,Claudia Jaguaribe,《當我看見》系列。

不論藝術本身還是藝術館,都應該加強與公眾的聯繫。我很開心,下一屆金磚國家美術館聯盟論壇及聯展將在印度舉辦。印度國家現代美術館歷史悠久、館藏豐富。印度開國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出席了開館儀式。我們珍藏了印度最知名的藝術家的作品,從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南達拉爾·鮑斯到拉加·拉維·維馬、賈米尼·羅伊,在館中一一可尋。印度國家現代美術館周圍遊人如織,但並沒有太多人真正走進展館。我們要改變這種現狀。

過去有不少藝術運動倡導藝術家遠離社會、追尋自我,但現在我們應該聚焦於社會,藉助藝術和社會的聯繫,加強與公眾的溝通。要把藝術傳遞給後代,就像先人把藝術傳遞給我們一樣。從事藝術的人總樂於談論風雅,但藝術必須走近普通民眾,尤其是走近年輕人。不管是在中國、印度還是其他金磚國家,人們都需要在藝術中找到自己的根基,認識自己的身份。

可如今,事實往往相反。我們生活在一個全球化的世界,全球化對藝術的發展有其益處,但也削弱了藝術作品的特性,導致事物趨向於同質化。因此,我們要培養藝術家思考和認識世界的獨特方式,只有如此,藝術作品才能與眾不同。我們要鼓勵年輕藝術家保持個性。在全球化的進程中,我們有些迷失了自我。

▲“特色·融匯——金磚國家美術館聯盟特展”作品,薩拉•尼西《曼德拉繡花布 》,南非Iziko博物館藏。

我們現在的努力大多是為了子孫後代。15年前,印度迎來了一次藝術的繁榮,美術館紛紛設立,藝術家、收藏家大批湧現,但現在卻陷入了停滯。那時,我們向西方學習如何推廣藝術,後來才明白,我們太過注重藝術的商業化。如今,印度藝術家正重新開始追本溯源、尋找靈感。

想想阿旖陀石窟和埃洛拉石窟,如果忘了它們是如何雕刻出來的,就想想藝術家當初是怎麼構想出如此繁複精緻的石刻。再想想科納克太陽神廟的日晷,那是藝術與科學、哲學的結晶,而不僅是一種裝飾。我的家鄉在奧里薩邦丹卡納爾地區的一個村莊,那裡的村民會把精緻的圖案畫在自家的牆面上。他們從沒想過要拿這些畫做交易。有人說,文學“逝去”之處,正是藝術“誕生”之時。如今,我們用言語對藝術談論得太多,試圖解釋藝術作品的含義,但我們卻忘了藝術應該首先注重視覺感受。人們感知和體驗藝術的能力弱化了。

我們的工作也太過機械化,所以必須要回歸自然。大自然是我們的藝術啟蒙老師,賦予了我們最強大的力量。我們的先人聆聽瀑布流水,仰望浩瀚星空,從中獲得了靈感和啟發。他們見識到了自然的宏偉壯麗,但如今的孩子們都憋悶在教室裡學藝術。藝術院校的學生要多接觸自然,多與人交往,只有熟悉了自己所處的環境,藝術才會真正繁榮。同時,任何藝術家只有熟知自己本國所處的環境,才能學會了解和欣賞其他國家的環境。因此,不同國家的藝術家相互交流時,都應該珍惜各自的藝術根基。

▲2014年04月23日,山西省太原市,美國洛杉磯郡藝術博物館藏印度文物精品展在山西省博物院布展。

這注定是一個漫長且有些艱辛的過程,有點像雕刻師和石頭打交道。雕刻石頭,開始時掙扎、焦慮甚至受傷都是難免的。等到石頭被征服,雕刻師和石頭便合二為一,創造出某種特別的東西。這個過程充滿樂趣,並造就了最終的藝術作品。

這過程像極了在奧里薩當地品嚐一種叫rasgulla(形似圓形的糯米糰子)的小吃。捧在手中,還未張嘴,對它的渴望就會開始在你的身體裡醞釀,讓你忍不住想象它有多柔軟、多香甜。正是因為這樣的渴望,當你最終把rasgulla吃進嘴裡,正如當你最終站在那些獨特的藝術作品面前,才覺得它們更加別緻,令人難以忘懷。

本文作者Adwaita Gadanayak為印度國家現代美術館(新德里)館長、雕刻家,曾於1993年榮獲印度國家美術院頒發的國家雕刻藝術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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