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譎雲詭、步步算計、友情與背叛,李世民這樣得到蘭亭序!

有一幅畫如下:

蕭翼賺蘭亭

畫的是“蕭翼賺蘭亭”的故事,故事原出於唐何延之所作《蘭亭記》。

《蘭亭序》乃是神品,李世民對之推崇備至,評曰“盡善盡美”。它有兩美衝擊人心:第一是書法美,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千古書家獨尊;第二是文章美,讀之齒頰留香,任取一句都是名句,如“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等等。

這樣一幅作品是怎麼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手上,並進而由神品變成絕品(真跡已隨太宗殉葬)的呢?

《蘭亭序》全景圖

原來此作自王羲之後下傳七代,至智永和尚(王家嫡系子孫,但少年出家),智永死後傳其徒辨才。

李世民可算是王羲之的超級粉絲,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全國各地向他敬獻的王氏真跡汗牛充棟,但得不到《蘭亭序》依然不爽之極。這與在前面放一束草而讓毛驢拉車極為類似,越是吃不到嘴毛驢會跑得越狠,脾氣不好的都能把自己累死。那些真跡非但沒有讓李世民有所緩和,反而更增添了他必須要得到《蘭亭序》的決心——那可是天下第一啊!

經過多方打聽,終於得悉下落後,便派人去借或買或直接索取,孰料即使知道對方是天子之尊,辨才和尚依舊不為所動。

不過沒事,老大想要什麼,只要發話就行了。宰相房玄齡推薦監察御史蕭翼去辦這件事。

蕭翼講條件:“要我去辦這件事可以,但陛下得給我幾件書聖真跡,我也不以官面身份去,這事啊,它得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遂光棍之極的獨自出發,先到洛陽,搭著商船來到江浙境內,不但不穿官服戴官帽,反而穿著長衫寬袍,把自己打扮得如落魄書生一般。

這一日傍晚蕭翼來到辨才出家的永欣寺,在辨才眼裡他只是一個普通路過進來隨喜的書生,見他在廊上看畫,慢悠悠來到辨才門前,止步。

辨才問訊:“何處檀越?”(施主從哪裡來?)

這是一個後來令辨才後悔到撞牆的決定。

同志們記住了,如果誰家裡藏有家傳寶貝,又很明白自己算計不過別人,最好不要和陌生人隨便搭話,要提高警惕,所謂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蕭翼等的就是這句話,我猜那一刻他一定心花怒放,然而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隨意回答了兩句,比如“幸遇禪師,三生有幸”什麼的。

一番寒暄,不請入禪房奉茶完全說不過去,出家人待人接物極為客氣,辨才當然也不知道,他此舉無異引狼入室。

要知道蕭翼用的辦法正是“放長線釣大魚”,沒想過一天兩天就看到成效,而是一月兩月,甚或三五個月不等。

他費盡心機,先與辨才相識,繼而相交,飲酒作詩,琴棋書畫,好不逍遙自在!

然而也許是三五天,也許是一兩月,他終於慢慢的透露了一絲口風,把話題引到書法上去了。

兩人關於臨帖的話題漸漸多了起來,又經過一段日子,由少成多、聚沙成塔,竟慢慢變成了主要話題。

在這期間,蕭翼向辯才今天一幅、明天兩幅的出示了王羲之的真跡,並大方的表示可以借給辯才晚上去臨。

等辨才臨完,兩人必然會對酒或對茶鑑賞一番,而在品頭論足的過程中,自難免會有爭議。在爭議之時,蕭翼自然懂得如何把話題引向《蘭亭集序》這四個明明處心積慮,卻幾乎成了禁語的名詞。

《蘭亭序》局部放大圖(1)

這很簡單的,誰都會:

A:你這帖臨得好倒挺好,依我看來,還是有些不足啊!

B:那請你說說有哪些不足之處?

A:(叭叭叭一頓說)

B:(追思一番書聖英姿)言之有理,我能及其萬一就知足了!

A:(附和追思書聖英姿)真不敢想象第一行書《蘭亭集序》又是怎樣如夢似幻的好字?

B:是啊,一定很好、很好、很好!

A:可惜聽說已經不在人世了?

B:那倒未必,道聽途說不一定為真。

A:(表現出極為八卦的樣子)聽你一說,有小道消息啊?

B:慚愧,貧僧哪有,只是猜測罷了……

下面,只要不是太笨,都知道該怎樣步步為營,套出真話後,再請求辨才把這幅字拿出來來觀看了。

看看而已,又不會懷孕,對吧!

何況兩人以文會友、以詩會友、以酒為友,既是同好,一味地小家子氣也不是君子相處之道。

《蘭亭序》局部放大圖(2)

終於有一天,或許是在酒精的刺激下、或許是在蕭翼故意相激的情況下,或許是辨才和尚一時的狂放不羈,或許是他自己想通了要以誠相待……

總之,他千不該、萬不該竟真的拿出了《蘭亭集序》的真跡。

想來辨才一定深得佛旨之妙,正因為他乃是高僧大德,才能對世間之人保持赤子之心。他一定沒讀過當朝太宗李世民寫過的那首詩:

《賜蕭瑀》

疾風知勁草,

板蕩識誠臣。

勇夫安識義,

智者必懷仁。

詩中之義經後來的演繹,其辭已更淺顯而其意愈加深沉,那便是“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可嘆蕭翼以有心算無心,不過“旬朔”(十天或一個月,泛指時間不長)便讓辨才和尚掏心掏肺,不知道該說大師天真還是無邪?

有的故事版本到此處便是——

蕭翼哈哈一笑,從懷裡掏出了聖旨,又怕辨才以命相拼,打一聲唿哨,從寺外湧進十餘軍漢,面帶殺氣,肅立一旁。

辨才見此變故,相信喝的酒已醒了一半,心知不妙,頓時一股涼氣從腳後跟直衝到腦眉心。

蕭翼面帶戲謔之色唸完聖旨,便將聖旨拋給辨才。

辨才失魂落魄的看完聖旨,既怕被治欺君之罪,又傷痛於沒保管住王家七代相傳的《蘭亭集序》,當下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氣神那樣委頓在地,哀痛欲死。

而《蘭亭記》裡的版本是——

辨才拿出《蘭亭序》後,先與蕭翼互相辨析了一番真偽。然後寫辨才的毫無防備之心:

……自示翼之後,更不復安於梁檻之上,並蕭翼二王諸帖並借,留置於几案之間。辨才時年八十餘,每日於窗下臨學數遍,其老而篤好也如此。自是翼往還既數,童弟等無復猜疑。

先前辨才為了藏《蘭亭》,在樑上鑿了暗洞保管,貯之機關,本來誰也不知道。可是自從給蕭翼看過之後,他就隨隨便便的放在桌子上再也不收起來,這是何等貴重的物品——用無價之寶形容都毫不過分,而辨才卻渾沒有身懷至寶的覺悟——我們可以想一想,如果我們守護著珍貴寶藏,首先不會把寶貝拿出來給別人看,連至交好友也不行;其次,如果真的沒忍住,讓財露了白,那也應該馬上想辦法挽救(需知知人知面不知心,遲則生變),把它另外收揀好,實在覺得原來的機關暴露了,去後山挖個坑埋起來也可以啊。

劉墉有本書名起得好,《我不是教你詐》,咱們家裡的普通首飾、手機電腦和現金等都恨不得買保險箱裝起來,無端端地便宜小偷誰能甘願?難道這是詐嗎?當然不是,這是責任和義務。

有一天辨才外出,其徒弟及沙彌等“無復猜疑”,蕭翼意態悠閒的說,有點東西落下了,輕輕鬆鬆就騙開了門。上房裡拿了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原帖及借出去的二王書帖便走。

便馳赴永安驛,復衣袍,叫人請辨才來見御史。

辨才尚未回寺便被人請來,懵然無知,尚不知發生了何事,等看到御史,見是昨日詩酒酬唱的故人。

蕭翼告訴他:“奉敕前來取《蘭亭》,《蘭亭》今得矣,故喚師來取別。”(沒有不辭而別,還算有一絲良心)

而“辨才聞語,身便絕倒,良久始蘇”。

蕭翼應該不是那麼絕情的人,恐怕當時也打躬作揖,向辯才賠罪,並且用盡言詞安慰,要保辨才一場富貴——然而終於乾脆利落地拋棄了辨才、馬不停蹄地趕回長安覆命。

唐太宗像

結局

蕭翼升官,唐太宗對辯才也有封賞。

一年後,辯才圓寂。

649年,李世民崩,以《蘭亭集序》殉葬。

那幅《蕭翼賺蘭亭圖》據說是唐代閻立本所做,有一種說法,他便是《滕王閣序》中的“都督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