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沖天.柳永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
明代暫遺賢，如何向。
未遂風雲便，爭不恣遊狂蕩。
何須論得喪？
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
青春都一餉。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作為大宋第一快手主播，
柳永從走紅的那天起，
就受到了主流圈的圍剿。
比如，不允許他考進士，
好不容易到晚年考上了，
悽慘如范進中舉一般，
又不給他官做，
導致柳永氣得去找當時的宰相晏殊，
人家一番話，臊的柳永無言以對。
話說那一年，
已經50歲的柳永終於考上了。
興奮了沒多久，他忽然發現，
即使自己當了進士，
吏部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
宋朝的規矩，只要考上進士即刻授予官職，
就算沒有明確的官職，
至少也要給個差事，發點俸祿，
說明你已經進入了體制內了。
可以柳永等了半天，沒人給他發個官當，
就好像他沒考上一樣。
他急了，跑到當時朝廷大佬晏殊那裡，
想求大佬給個公道。
晏殊，也是填詞的高手，
寫過“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燕歸來”。
柳永也早就讀過晏相公的大作，
覺得他肯定是懂自己的，
於是當晏殊問他：
“這位新科進士，就是寫小曲的柳永嗎？”
柳永回答：
“對對對，就像相公你一樣，也寫點小曲”。
沒想到晏殊說：
“我可從沒寫過那麼三俗的小曲”。
一句話，讓柳永如冷水澆頭，
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悻悻地退了下去。
低俗，這樣的評價柳永再熟悉不過。
自從他決定寫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曲子，
這樣的評價就一直跟隨著他，
當市井小民用掌聲和鮮花歡迎他的時候，
高雅人士則向他吐著鄙夷的口水。
他就是一位被圍剿的快手主播。
“生活，沒有什麼高低”。
市井小民的生活就一定是低俗？
達官貴人的生活就一定高雅嗎？
不見得。
柳永寫的詞之所以被認為低俗，
是因為他運用了大量的口語。
比如：“個人人”。
“有個人人真攀羨”。
“淡黃衫子鬱金裙，長憶個人人”。
比如：“則個”、“怎得”、“好生地”、“無端”，
這些宋代口語大量出現在他的詞裡。
還有就是他詞的題材，一大半都是閨情。
要不就是寫給歌女，
要不就是以歌女的口吻寫給情郎。
本來詞就是起源於歌女的傳唱，
詩莊詞媚，寫這樣的題材是沒毛病的。
當時的大儒歐陽修，不是也寫過：
更問假如，事還成後，
亂了雲鬟，被娘猜破。
就連鄙視柳永的晏殊，不是也寫過：
小令尊前見玉簫，銀燈一曲太妖嬈。
歌中醉倒誰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
可為什麼偏偏要圍剿柳永呢？
可能是因為柳永，
第一個把自己當成一個職業詞人吧。
科舉幾次落第後，柳永“破罐子破摔”，
在那首《鶴沖天》裡寫：
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詩詞這種東西，在當時文人看來，
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雕蟲小技。
唐代科舉還是靠寫詩的，
到了宋代，只考道德文章了。
宋代讀書人有一個很宏大的願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詩詞嘛，不過遊戲筆墨，
宴席上助興的旁門左道而已。
現在有個人十年寒窗，
竟然不進取功名，還要當職業詞人，
整天和勾欄瓦舍的下里巴人廝混，
這簡直是有辱斯文，
是讀書人的敗類啊。
可柳永並不這麼認為。
在他成為當紅快手主播的那天，
他就感受到了民間粉絲的熱情。
“柳永哥哥我好愛你”，
“柳永哥哥我要給你生孩子”，
“柳永哥哥你太棒了”，
這樣直接大膽真摯的表白，
讓柳永在考場上的失落一掃而盡，
他更加仔細觀察市井百姓的喜怒哀樂，
用他們熟悉的話語，
寫出他們說不出來的情懷。
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恁麼。
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寫的是民間女子的痴情可愛。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寫的是杭州市井的繁華實景。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晚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寫的是通俗易懂的離別。
柳永的詞到底有沒有價值，
老百姓的心裡是有桿秤的。
相對於上流社會對柳永的鄙夷和無情，
民間粉絲對柳永是真摯的喜愛。
據說柳永死後，什麼錢財也沒留下，
裝殮的錢，是一群妓女湊的，
為這位替她們寫詞的才子哭泣良久，
如果沒有柳永，
她們的名字，永遠都不可能寫在詞裡，
流傳至今。
直到今天，依然有一齣戲，
叫做《眾名妓春風吊柳七》。
當這位快手主播被上流社會拋棄的時候，
人民永遠記住了他。
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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