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和林奇初中一直在一个班，毕了业先后进了镇上一家机械加工厂。
虽然在一班，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不熟。
美华长得高老坐最后一排，林奇个头一般，在中间偏前，因此不管怎么调位，俩人都没转成同桌或前后左右桌。没什么交集，话也说得少。
美华早去了一个来月，见到林奇时，车间主任正领着林奇跟美华师傅交代和当初美华来时一样的话。美华第一眼就惊讶于林奇身高的变化，才一两个月没见，林奇就跟雨后的竹子，窜出大半个头。
在学校不熟的两人，进了工厂熟了。
美华问林奇，回家那个月你妈给你喂的什么化肥，这苗长得！
林奇说，本来就是颗好苗，早长晚长的事儿。
经常说起学校的事儿，说老师说同学。
林奇说，老师想让美华进篮球队，她妈怕耽误学习没让进；说美华有一次上自习被课代表记名说话，老师罚写，美华冤得哭了半上午。
林奇说的，有美华记得的，也有美华记不得的。让美华吃惊的是，不少事儿自己都忘了，林奇张口就来。可想想，关于林奇的事儿，她一点没有印象。
一个师傅，天天跟在后面，干活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用师傅的话说就差一块儿上厕所了。慢慢地，今天你给我带点好吃的，明天我帮你洗工作服。说不上谁更主动，反正是好上了。
厂里人都知道，但美华没跟她妈说。
那时自由恋爱在农村还是个稀罕，美华觉得还小，张嘴说看好谁了，她还没那么大的勇气。
但她转着弯地说。
成天在她妈面前提几个在一块儿干活儿的，前天谁被车间主任批了，昨天谁穿了件衣服好看，今天谁拿的咸菜入味，这个那个的，林奇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
阴历逢二逢七是镇上大集，中午吃完饭，美华他们几个大姑娘小伙子总爱一块儿往集上跑，美华她妈赶集常能遇上。都是周围村子的，没费什么事儿，美华身边的人，她妈全认识了。
美华不说，她妈也知道，美华肯定看好了其中的一个。
她妈说，不管找谁，不能找南庄的。
美华她姑是南庄的，前几年因为美华爷爷的养老问题，美华家和她姑闹得挺僵，直到现在两家还不走动，见了面跟陌生人似的。
美华的心一下凉到脚后跟。
林奇就是南庄的。
美华上面有俩姐，到了美华时，她爹指望生个儿子，没想到又是闺女，生了好几天，她爹也没正眼看美华。不但不喜欢美华，甚至视她为累赘。从小到大，美华几乎没见过她爹笑，一天到晚绷绷着脸。美华打心底怯她爹。
她妈那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倒下，瞬间浇灭了美华心头那团刚刚燃起的小火苗。
她哪有丝毫跟爹妈对抗的能力。
不敢抗争也张不开口的美华最终听从爹妈安排嫁到了邻镇。
也有过好日子。
丈夫也是大身板，长得浓眉大眼，不比林奇差，新婚的美好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一点点占据了林奇在美华心里的位置。
丈夫在镇上的繁华地段开了个修车铺，生意也不错。因为离俄罗斯不远，听说手艺人在俄罗斯比较吃香，丈夫就商量美华到中俄边境开了个店。
美华不同意，觉得在身边少挣点但心里踏实，可丈夫说，趁年轻出去闯荡闯荡，赚点钱，顺便开开眼界。
开始，每月给美华和孩子寄钱，后来两三个月寄一次，慢慢地，半年也不见钱。一年后，美华的丈夫回来了，也确实开了眼界。可不是一个人，领回来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妞。
丈夫就是回来跟美华离婚跟外国女人结婚的。
能用的法子全用了，全没用，美华心力交瘁地离了婚。
离婚后，美华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在镇上租了套临街平房，自己和孩子住后面正房，临街开了个小吃店。店面不大，也没怎么装修，但美华收拾地干净利落，饭菜口味不错价格也公道合理，足够维持她和孩子的日常开销。
小吃店在美华原来厂子的斜对面，直线距离也就一百来米。
没人时，美华喜欢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往外看，看大街来来往往的人，看原来的厂子。时不时有年轻的姑娘小伙子进出，朝气蓬勃，一脸阳光。和美华他们当年一样。
有时，美华也想，要是当初自己下定决心咬牙坚持非林奇不嫁，现在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想过又摇头，怨谁呢，这都是命。
镇中心就那么块巴掌大的地儿，来来往往的人，说的嚼的都是周围那么点事儿。
很快，美华知道林奇在街南头开一家卖水暖管件的店。白天林奇他媳妇看店，林奇下班后过去帮忙，两口子就住店里。
美华赶集时常能遇到林奇。看见了，美华会在与林奇目光交汇前扯开。按理说有什么，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次美华都远远躲着。
那次在桔子摊前，美华刚剥开一个桔子往嘴里塞了一瓣，一扭头，林奇挤了过来，两人都愣了一下。林奇先开口说，赶集啊。美华说，赶集。林奇问，甜么？美华把手里的几瓣桔子递给林奇说，你尝尝。林奇边吃边说，还行。美华说，酸，我再看看别的。就走开了。
几年不见，林奇明显憔悴了，白头发星星点点地冒着。美华觉得林奇看她应该也这样。
林奇媳妇美华也见过，大嗓门，一身肉。
林奇肯定知道美华开了个小吃店，但半年多，林奇从未来吃过饭。有时也能看见林奇骑车从门口经过，但一次没进来。
美华想不来也好，真面对面坐下来或许还尴尬呢。
那天晚上，下着小雨，潮湿阴冷。有那么两三桌客人，美华正忙活着，林奇推门进来了。
美华微微一顿，说，来了啊。
林奇说，来了。
美华说，坐吧。
林奇说，老婆回娘家了，店里没饭了，出来吃点。
美华也没问林奇吃啥，不一会儿给林奇做了一碗排骨面，热气腾腾地。美华知道林奇爱吃面。
面下多放了几块排骨，配了两样小菜。
林奇呼噜呼噜吃完，也没多坐，说不放心店。临走前，在桌上放了50块钱。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后来老婆一不在家，林奇就出来吃。
每次林奇来都是一碗面，每次都把钱放桌上。有时20，有时50。美华也不找钱，只是偶尔会告诉林奇，这次不用放钱了，之前的没用完。
每次林奇都放。
美华从没想过和林奇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事儿。她知道，林奇的日子比她好不了多少。林奇性格温和，他老婆蛮横无理，林奇没少受气。
但她从来没有一点非分之想。也因此，当林奇的老婆找上门时，她丝毫没有防备。
那天，是赶集的日子。中午，美华店里人不少。
美华正招呼着客人，林奇的老婆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也不管多少人，进门就骂，真是个狐狸精，看不住自己老公，来勾引人家汉子……
林奇老婆的大嗓门一招呼，店里的客人目光齐刷刷地聚过来。
美华正在收钱，把钱往抽屉一塞，走过去问，说谁呢？
林奇老婆说，说谁谁自己不知道么？
美华说，你最好放尊重点。
尽管毫无防备，且平时性格温和，但没做亏心事儿，美华谁也不憷。
林奇老婆一脸不屑，哟，勾引人家汉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放尊重点？
美华说，有胆量你再说一遍试试？
林奇老婆明摆着生事儿，下巴一抬，说怎么了？骚货，勾引人家男人……，
还没说完，脸上就被美华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把林奇老婆打了个直愣怔。
怔完，嗷了一声扑向美华，俩人就扭在一起。
走过的路过的，招揽了一群人，店里店外挤得满满的。面上劝架，实际是来看热闹的。
别看林奇老婆面上壮，但虚胖，一点劲儿也没有，反倒美华，虽然瘦，但日日劳作，一身力气，在交锋中一点没吃亏。
正打着，早有人告诉了林奇。
林奇黑着脸，把俩人扒拉开。他老婆一看见林奇，立马大放悲声，非得拖着林奇给她出气，还边嚎边数落美华的种种不是，说美华外表老实，内心邪淫，没说完，就听林奇一声暴喝，够了，有完没完。说着转身出了门，她老婆跟在身后，竟然乖乖的，一声不吭。
后来，美华听人说，林奇她老婆回家后，朝着林奇发了一顿疯，把林奇脸上挠出了好几条印儿。
林奇的老婆故意挑个这么个日子，想让美华出丑，却没想交战中被美华占了上锋，而林奇的到来并没扭转这种状况。气回家后全撒林奇身上了。
美华搞不明白，林奇她老婆凭什么一口认定她勾引了林奇。躺枪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但美华想，我做的，我承担，没做的，休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从那以后，林奇再也没来。这是美华意料之中的。
林奇还会骑车从她门口经过，但次数明显少了，且每次都急匆匆地。美华知道林奇在躲她。
有时，美华真想叫住林奇，告诉他，何必呢？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啥事儿没有，却偏要在他们之间挖条沟，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