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陝人也,素貧,無產業,方弱冠即赴蜀賃於人。
年二十許娶同鄉王氏,翌年舉一子,后王氏嫌其貧,遽奔與煤賈。
嫠婦張某,其夫早亡,遺襁褓子,見其誠樸,遂醮之。
是以食指日繁,張口嗷嗷,於每得薄資輒恤諸家,得升斗米暫以療飢也。
一日,顧家計日蹙,乃愁嘆曰“丈夫碌碌如此,妻兒尚不能活,將至而立,何以立耶?”
適舊友于崑山業土木,電邀其至,曰,若身長力大,不多年定能致小康也,可速來。
於乃辭妻兒,遽至崑山,勞作不已,操業數年,汔可小康也。
劉屠,隴西人也,其家世業屠,身敏捷,性滑黠。常與無賴兒戲,曰“餘之志,乃郭解爾”郭解,漢武帝時遊俠也,常聚無賴犯禁,武帝疾之,卒以法族之。
然以義氣生死許,快意恩仇,為市井無賴慕焉。
大夢中,劉屠入京師,盜富人室,入獄,甫出也,乃隨亡命入崑山,蓋崑山有“天安社”者,亡命無賴人聚焉,皆杜發,紋身,日遊蕩於市井,崑山往來商賈猥多,見其懦者,輒以刀脅之,以取利焉,又以巨資交通官府,是以人皆畏懼之,唯道路以目。
劉屠乃紋龍於身,遠視之,身青青焉,烏烏然,凡崑山襁褓兒啼者,望之即止也。人畏之如是。
劉以滑黠,狠忍,眾皆懾之,皆呼“龍哥”,其資益多,乃興典當於市,高其利,逾期者,必以利刃抵其胸,皆觳觫不已,至賤賣祖居以償者,是以日進斗金,十年間,轎車易者數四,後典得寶馬,值百萬金。日驅車載豔姬美酒招搖於市。自謂“人生當如是夫!雖郭解不我如也!”
戊戌歲,於生就賃於酒肆,時物價房租騰貴,其父病篤,所耗滋多,已罄家資矣,是故雖早興夜寐,曾不能支,然家書再至,唯封書長嘆而已,騎車歸,一寶馬車行於前,緩如爬沙,欲突之,恐傷其軀,然欲從其旁道出,久覓不得。乃試側突焉。
忽焉,寶馬驟止,於剎車不及,幾觸車身矣,乃高聲詈罵不止。
俄而,一花臂男,微醺,挾一利刃出。
戟指曰“賤畜,龍哥劉屠,汝識之乎?”言罷,以刀脊觸其頭,傷其面,啐辱之,且刃已抵其胸。
於懼且怒,曰“等死,何不一搏爾?或得生!”乃以臂格刀,趨入,騰一足,抵其胸。
劉屠時縱酒,身軟,故不能敵,乃棄刀遁,且大呼,欲嗾其徒助之,
於忖:若其徒來,必死也,乃拾刀,急奔之,劉惶急,乃以手擋之,刃入焉,又騰一腳,劉頓僕。遽以刃力戳之,乃斃。
後巡捕至,械收焉。
劉屠死,天安社旋滅,崑山市民皆稱快,呼於“義士”,且上書督釋於生。
有司憚於民意,乃釋之。
稗史氏,喬鶴南曰:“郭解之徒,民之蠹爾,殺之亦宜矣!而於生涯迍邅,幾不堪,有司難辭其咎也!悲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