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期」錯失890萬:追憶我與吳冠中《憶李村假日》的失之交臂

《憶李村假日偷閒圖》(106CMx70CM),1976年作

癸未暮春某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正與一幫同行推杯換盞,忽然上衣口袋內的手機振動起來,我掏出一看,原來是一個非常熟悉的號碼,正是這個手機,常給我傳來意想不到的驚喜。我不敢怠慢,趕緊轉入一空閒包間接聽。對方說:“我剛從廢品站淘到一批東西,都是某某學院老院長家掃地出門的。其中5張書畫還有老院長的上款。在這批東西中,夾著一張無上款的吳冠中先生國畫,我想賣4萬塊錢,你若有興趣,歡迎來看。”

我先是一驚,倒不是驚歎吳氏畫得如何如何好,我是驚詫居然將能值大錢的吳畫當廢物丟進了廢品站。於是,我連忙說:“要是真的我肯定要。你不要給了別人,我吃完飯就來。”

對方說:“好。”

我一陣狼吞虎嚥結束了午餐,起身攔了輛的士找到了畫主的住處。我輕敲房門,沒有回應;我加急加重了敲門力度,仍然沒有回應;我更加急加重了敲門力度,並加入了自己的高聲呼叫,但還是沒有回應。至此,我終於確信了屋內無人。於是,掏出手機撥打。電話通了,對方說:“我正在與人洽談,已經有了成交的意向,現在客人正請我吃飯。”

我異常生氣地說:“你怎麼一個姑娘許兩家?既然跟我說好了,怎麼又約了別人?”

對方說:“對不起,下次再說吧!”

“不行,我大老遠地跑來,你起碼得讓我看一眼。”

對方勉強答應了我的要求。於是,我又馬不停蹄地找到他正在吃飯的酒店,一進門,我一眼就發現了與他對酌的竟是一個我熟悉的同行,這多難堪,好在同行的注意力專注在生意或餐飲上,沒有察覺到我的闖入,這就使我得以從容地退了出來。我越過馬路,撥通了電話:“與你同餐的人我認識,你送出來給我看吧!”畫主很快來到我的面前,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團揉得皺皺巴巴的舊紙。就在我輕輕展開紙團的剎那,眼前不覺陡然一亮。心裡說:果然是一幅吳冠中先生與眾不同的國畫真跡。大約四五個平方尺的畫面上,隱約著七八棟灰色平房、迷濛著三兩座黛青遠山,近處經營著五六棵石榴樹、搖曳著一二十個碩果。上書“憶李村假日”五個大字的畫題。接著,是略小的行書長款打油詩一首,詩曰:“偷閒調丹青,背糞筐,村前村後畫高粱。老鄉家,石榴花,石榴結果再開花,安度春秋莫想家。終有一日人散盡,各奔前程,天南地北憶李村。”詩後,是“一九七六年北京荼”的繪製時間、地點,以及作者慣用的荼字簽名。再後鈐“荼”字紅印一枚。

該畫未託裱,保管不佳。既滿布斑點,又有破損之處。畫面氣息和所款記時間,均與吳氏的畫格、書風、文字特點相吻合。同時,還打有吳氏生平遭際的深深痕跡,我的直覺毫不含糊地告訴我:這是一張絕無疑問的吳氏真跡。

既然我己認定了它是絕對的真跡,又豈能輕易讓它落入他人之手!於是,我對畫主嚴肅地說道:“你第一個通知的是我,因此,我是第一個有權購買的人。除非我與你談不好,你才可名正言順地讓給第二人。這個規矩我們還得遵守。”我這樣一說,畫主便只好如實相告:“別人的出價是8萬。”

我說:“你想多賺點錢,這個可以理解。只是4萬是你親口開的價。”我生平最煩“抄後路、翻院牆”的行為,也最恨不講信用、愛反覆的做派,由是便意氣起來:“別人能翻番,我就不能翻番?我出16萬,你把畫給我。”並說:“他再加,我也再加。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即使我與他鷸蚌相爭,你漁翁得利,我也豁出去了。”

這樣一來,畫主改變了主意。對方只好再漲價,我也便跟著再加錢……漲來加去,一直漲加到誰也不想真買了。就像好端端的一盤美味佳餚,突然遭到了幾個蒼蠅的降盯,以至誰也不敢動筷了。

當然,畫主是一個比較務實的人,憑他與我多年的交道,倘我堅持要買,只要價位合理適當,他還是會割讓的。鑑於此,我將原委告訴了妻子,並叫她支持我去買回。誰知妻子並不支持。她的理由有二:其一,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了意趣;其二,出這等高價,她怕萬一的閃失。

我不甘心,仍想爭取。妻子沒有讓我徹底失望。為防萬一,她說:“只要那位丟畫的老院長認賬,我就支持你買。”我想:這有何難。我和畫的原主,即某某學院的院長都同居武昌。僅花了幾十分鐘,我就找到了他。不過,十分令我失望:他矢口否認錯丟過吳冠中先生的畫,並說:“吳老確實有畫送我,但我並沒有丟掉。”

就這樣,我失掉了妻子的支持。當時,妻子正懷著我的幼子,我不想、也不能太勉強她。故只好、也只能選擇了放棄。當然,也必須承認:在孤立無援中,我也有些舉棋不定。否則,哪怕借貸百萬,堅決果斷地將畫買下,也仍然有著數百萬的賺頭。當斷不斷,敢雲不是自我之責?

後來,《憶李村假日》被我的另一位同行買下,並在同年的一次大拍中,以890萬元的高價拍出。我獲悉這訊息後,十分平靜,既無抱怨又無嫉妒。縱然我也具備得到這筆巨資的財力和眼力,並且,也努力過、爭取過,但最終還是放走了這一寶貴的機緣。也許,這張畫與我無緣!自然,在我的鑑藏收售經歷中,無緣屬我的絕非僅此而己。(原載於《紅巷傳奇》)

《憶李村假日偷閒圖》局部上

《憶李村假日偷閒圖》局部中

《憶李村假日偷閒圖》局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