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小紅看寶釵

小紅與墜兒在滴翠亭說私房話,傳遞賈芸送給小紅的手帕,小紅也回贈了一樣東西,並且要求墜兒發誓不告訴別人。恰巧被告路過的寶釵聽到了。

不能說寶釵是故意偷聽,因為她的確是撲蝴蝶路過;也不能責怪她為什麼不馬上回避,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私贈表記”在當時,的確是劣跡醜聞,是道德敗壞,是“姦淫狗盜”了。於是寶釵急中生“智”,使出“金蟬脫殼”之計抽身。

寶釵大約並不是存心陷害黛玉,但此舉在客觀上,的確替黛玉結怨。這也沒什麼,只是讓小紅更加驚慌失措:“或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林姑娘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風聲,怎麼樣呢?”

小紅的驚慌失措,加劇了她謀求離開怡紅院、以至離開大觀園的努力。接下來獲得王熙鳳激賞,很快達成心願。小紅可算是能幹之人。但是她擔心黛玉聽到自己隱私、“或是寶姑娘聽見,倒還罷了”,真的寶姑娘聽到了,就“還罷了”沒關係嗎?

因為有位老太妃去世,賈母王夫人守禮入朝,離開家一段時間。榮國府內此起彼伏,鬧得不成樣子。其中有玫瑰露、茯苓霜兩件事,一件是冤枉,得以洗衣清,一件是真犯罪,但被隱瞞過去。寶玉奇怪寶釵:“原來姐姐也知道我們那邊近日丟了東西?”自以為做得隱秘,沒想到親戚薛寶釵已經知道了。

寶釵的回答很有意思,大約是在寶玉面前,多少有點忘情:“殊不知還有幾件比這兩件大的呢。”

面對自己心愛的異性,人們常常會有奇怪的心理:“他在他跟前逞能,她也在他跟前逞能。”(語出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寶釵對寶玉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心理,忍不住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能幹?瞧,你不管事,你家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我可是無所不知的。

單是這一點小心思,也沒什麼大不了。關鍵是下面兩句:“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訴你。平兒是個明白人,我前兒也告訴了他。”寶玉是不管事的,因為不管事而告訴他;平兒是管事的,因為管事而“明白”所以告訴她——管事的不管事的都告訴了,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紅玫瑰嬌蕊說過:“一個人,學會了一樣本事,總捨不得放著不用。”寶釵大概也是這樣,既然有不動聲色之間,察知隱秘的本事,總捨不得放著不用。所以寶玉屋裡的小紅,寶玉自己還不大認得,寶釵卻憑隔窗聽聲,就判斷出是誰。不僅能認得出這個人,還知道她“眼空心大”“頭等刁鑽古怪”。倒不一定是對寶玉特別留意,甚至有所圖謀,很可能寶釵對整個大觀園每一個人都是相當瞭解的。

因為了解,所以能夠詳察各種隱秘。連寶玉不知道的、平兒不知道的,她都瞭如指掌。既然知道了,大概是憋不住不說的,於是找個藉口——對平兒,找的是“明白人”,對寶玉,找的是“不管事”——一一說了出來。

假如同樣精細的小紅,也知道寶釵這點憋不住,她還會說:“若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嗎?

當然,小紅調到王熙鳳身邊,一直沒出事,八十回之後還在獄神廟幫助過寶玉。顯然寶釵並沒有把她的“姦淫狗盜”告訴別人。這不是好意替她隱瞞,而是事關風化,連寶釵自己也不便,更擔心小紅“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寶釵的確是善良周到,樂於助人。但不能一白遮白醜,她的缺點也是非常明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