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推崇的《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到底呈現什麼?



內在和諧是人性的內核

八月書評《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作者完成這本書挺不簡單,而讀者完整看完並完全理解這本書也同樣不簡單。

據說這本書作者完成之後,先後被121家出版社所拒絕。最後一家出版社預付了3000美金後出版,沒成想,一個月不到就銷售了五萬冊,第一年賣出了一百萬本。目前全球總銷量在一千萬冊,並因出版此書作者變得富有並因此榮獲了古根海姆學者獎。

這本書受到了很多名人的推崇,包括公牛隊前主教練菲爾傑克遜,這位被稱為“禪師”的名教頭要求他的隊員搭乘大巴而不是飛機前往西雅圖參加比賽,沿途感受風景與人的和諧,發放這本書讓隊員讀,讓那些巨星球員感受所謂內在寧靜的專注狀態。甚至霍金用他的《時間簡史》向此書致敬,“使人們覺得,他們不必自處於偉大的智慧及哲學的問題之外。”

一、寫作背景

1968年,也就是那個學潮席捲全球的年代。那一年,蘇美兩大陣營冷戰正酣,世界籠罩在原子彈戰爭毀滅的陰雲下,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被暗殺,美國陷入經濟危機,社會氣氛迷茫彌散。

這樣的背景下,作者波西格帶著他11歲的大兒子克里斯騎摩托車橫穿美國東西部,歷時15天左右。在此之前,他因為精神分裂被送進了治療機構,在和家人隔絕的幾年裡,他接受了幾十次的腦部電擊(這在當時被認為是治療精神病的有效方法,而後來事實證明是幾乎毫無作用的。)這給他和家庭帶來非常深的痛苦。病情基本穩定之後,他回到了家庭。沒過多久,大兒子也出現了較為明顯的反社會對抗傾向,和周圍的各種關係如學校、親戚、弟弟等都相處不好。波西格的情緒也有些不穩定,決定帶著兒子,兩人一起去親近大自然,去遠方,在路上,通過旅行期望獲得自我新的發現和心靈的救贖。公路旅行在當時美國國內情況很流行。

1957年,“垮掉一代之王”凱魯亞西寫了影響極大的《在路上》,公路小說類的題材開始受到關注。這類題材常常涵蓋下面的內容:非理性自我意識探尋,駕車橫穿美國,沿途所見所聞所震撼的大自然風景,真實到甚至陰暗的心理描寫,打坐參禪。在60年代後期和七十年代,美國社會因為越戰、經濟危機而陷入了一系列麻煩之中,人們的焦慮焦躁情緒在傳染和蔓延,尋求心靈的寧靜,從冰冷地像機器一樣運轉的資本主義社會逃離而回歸自然,成為人們普遍的一種渴望。事實上,這種情境,和今日的中國有點類似。

二、有勇氣獨自面對自己

這是一本有勇氣的書。書中作者幾乎是詳細記錄了自己精神分裂前後的所思所想,以及為什麼他會得病發瘋。在書的最後,差不多也就是旅行即將結束的倒數第二天時,讀者開始普遍擔心起他和長子克里斯的精神狀態了。還好,在作者即將再次崩潰時刻,他似乎緩過來了。我很好奇,他那個一直生活在父親病症陰影下兒子克里斯後來的情形。到了長大後他變得怎樣了呢?查了資料,令人非常遺憾的是,克里斯長大後患了心理疾病,在跟隨父親這趟探尋自我的摩托車旅行11年之後,在舊金山禪修中心外的一起行兇搶劫中遇刺身亡。



在書中,作者記錄自己精神失常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想起一首聖詩的片斷,“你必須要經過那死蔭的幽 谷”。“他為他的家人、為他自己和 這個世界流下淚來。這時這句話把他向前推進—你必須要 獨自經過那死蔭的幽谷 。

三、哲學層面探尋人生終極意義

導致波西格精神分裂的直接原因是什麼呢?

簡單講,作者把這終極的原因歸結為發端於古希臘的西方傳統理性的二元論。二元論導致了真理與謬誤、現象和本質、善與惡、形式和內容,尤其是導致了客觀和主觀的分離。這種二元論在現代社會最典型的表現就是精神和物質的對立。隨著現代科學和大工業體系的建立,越來越多的人普遍感受到被物化的傾向。尋找人性的本質,成為幾代人的努力。從馬克思“人被勞動異化”,佛羅姆的“愛是一種創造性的生活,到海德格爾痛恨“技術的無聊”。而波西格卻獨闢蹊徑,將人性和技術做了統一。

這個統一就是“人機合一”的禪的狀態,一種內心寧靜、不急躁不焦慮、專注當下的狀態。“組合自行車需要心平氣和”,同樣,維修摩托車成了一種需要類似於專注的藝術。“事實上,要心平氣和並不簡單。那是整個事情的靈魂,保養的良好與否就取決於你是否有 這種態度。我們所謂機器運轉是否正常 正是心平氣和的具體表現。最後考驗的往往是你的定力……必須全神貫注於手上的工作,即使他沒有刻意這樣做,他的動作和機器之間也自然地有一種和諧的感覺。”


這樣的狀態讓人聽起來不像是在維修機器,而是一種藝術了。沒錯!這正是作者苦苦追求的,藝術與科學不應該對立,他認為這種認知代表了一種超越。晚餐也應該是是一種“藝術”:“喝法國白蘭地 葡萄酒配鱒魚,隨意坐在客廳的椅 子和沙發裡。客廳裡有整面玻璃牆可以 俯視峽谷……落地窗只映著火爐裡熊熊的火光,正好 和我們因為喝酒吃魚燃起的興奮情緒交 相輝映。”而他那個時代的科學並沒有表現出這種藝術來:科學的問題在於 它並沒有和人的心靈連在一起,所以在 盲目之中表露出它醜陋的一面,因而必 然引起人們的厭惡。然而過去人們並沒 有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大家最關心的是 衣食住行的問題,而科學正好能滿足人 們這方面的需要。但是現在有更多人相信,也注意 到科學所產生的醜陋現象,因而懷疑我 們是否需要犧牲靈性和美感上的需要, 以滿足物質方面的慾望。這點最近已經 引起全國人民的注意,大家開始反對工 業所帶來的汙染,反對一切科技化等 。”作者所描述的,和今日的中國又有幾分類似。



分裂在繼續,那麼問題如何解決呢?如何讓科技的醜陋和藝術的美相統一呢?作者從理論源頭和實踐找到了解決之道。在理論源頭方面,他建議人們不要往人類知識大樹上面的各種枝椏上找,“一定要從根本做起,而不是光在枝枝節節的地方上擴展理性,從而徒勞無功。”對作者而言,這根本就是深入到這種理性思維的源頭,即古希臘的哲學裡面,尤其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那裡去找。“正確的方法不是 拋棄或否定理性, 而是拓展理性的內涵, 使它能夠找到解決的方法。”在這裡,通過自己的理性探尋,他發現了古代思想的真相:哲學家在和智者的爭辯中,最終贏得了勝利。哲學家的代表就是柏拉圖,而智者則是柏拉圖的《斐德洛》篇中的斐德洛。帶來的結果就是:邏輯壓過了人內心的“善”。智者是古希臘的修辭學派,而本書的作者也是一位講授修辭學的教授,他對以邏輯的方法論教授修辭學充滿了憤怒。修辭學的根源在人性深處的“美”與和諧,而不是邏輯。作者把這種憤怒的根源一直追溯到亞里士多德身上。最終他苦苦尋找到一個東西將兩者統一,從而能將自己的憤怒化解,這個東西是什麼呢?



在內心深處,他的理性思考經過艱難的思想歷險和獨自在暗夜辛苦探尋之後,他將這種源頭統一為他所說Quality。即人的內心深處先天具有的判斷是非好惡美醜的能力。這個詞被翻譯成“良質”,有時候類似於直覺,類似於王陽明的“良知”。可以這樣理解這個詞,人的心靈中根本的有一個質地,它純淨透明美好善良,我們所有的一切包括客觀、心靈都被它映照。Quality是潛意識,是直覺,是善,是美。

事實上作者並不定義這個詞,正是因為它的不可定義才是所有的源頭,一旦被定義就又陷入了對與錯、此與彼陷阱。他寫道:“如果我們想用我們所創造的世界去涵蓋、去刺激我們創造的源頭,這是 不可能的。這就是為什麼良質無法被界 定,如果我們去界定,我們所界定的就 無法涵蓋整體的良質。”為了讀者能夠更準確把握他所提出的這個詞,作者寫下來下面一段令自己“震驚而深刻”的話:“要想從哲學方面解釋良質,是一件既對又錯的事,因為這是一種哲學的 解釋。哲學解釋的過程就是分析,把一 樣東西細分成主語、述語。我的意思是 (以及每一個人的意思都是如此) ,質良 這字眼不能分解成主語和述語,這不是 因為良質是神秘的,而是因為良質是非 常簡單、迅捷而直接的感應。良質像一個太陽,它並不 是繞著我們的主體和客體運轉。它不是 被動地照亮它們。 它也沒有隸屬於它們。 主體和客體是由它所創造的,它們才是 隸屬於它的。 ”

至此,我們似乎明白作者所說的良質是什麼了,應該和《道德經》的道非常接近,事實上,作者覺得《道德經》的表述比他自己的表述更為清晰有意味:視之不見名曰夷, 聽之不聞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 混而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繩繩 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 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 隨之不見其後。

四、夢境與現實、優美文筆與偏執沉思互相交織

上面的關於良質發現,多是作者在發瘋之前的所思所想。以常人的角度看,那是他的前世,前世的名字在書中叫“斐德洛”,而現在旅行的則是另一個“我”。現在的“我”常常和過去,作者用自己的經歷,為我們描述了這樣一個生活在夢境和現實之間的分裂的影像:“陽光透過鬆樹林灑到我的臉上,讓 我慢慢地知道身在何處。它也驅走了我的睡意。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在 一間有著白色牆壁的房間裡,看著一扇 玻璃門,在門外的是克里斯和他弟弟還 有母親。克里斯向我揮手,他弟弟在旁 邊笑,而他母親卻在一旁流淚,然後我看到克里斯臉上的笑容很僵硬, 事實上, 相當恐懼。我向門靠近,他開朗些了,他示意 我把門打開, 我想打開 它, 但是打不開。 他臉上又出現驚恐的表情,但是我轉身 走開了。”這個夢境在書中多次提及,那應該是作者在患病期間的腦海印記。這本書很多的記錄,讓我們得以一窺精神患者的世界,可以看作一個很好的研究案例。



作為一部旅行的書,自然少不了景色的描寫,作者的景色描寫簡潔優美,並將人融入到景色之中。“往南邊一點就是所有葡萄美酒的產地。山坡像波浪一樣起伏,呈現出優美的曲線,而路也是蜿蜒曲折。我們的身體和車子緩緩地順著山路向下走,同時向路邊傾斜過去,幾乎可以碰到樹葉和樹枝。高山地區的岩石和樅樹遠遠落在身後,在我們周圍是平緩的山坡和葡萄樹,還有許多紫色和紅色的花朵。從山谷冒出了濃郁的霧氣,那是森林的氣息和花香融合在了一起。在遙遠的那一端,則是看不到但可以微微嗅得到的海洋氣息……”



但當讀者對眼前美景尚未完全沉浸進去,感受到到明亮的美好的時候。作者又開始了略帶偏執的思考:“我如此地深愛著這一切,卻怎麼會瘋了呢……”作者最後將自己的一切遭遇歸結為原始神話的失落。作為一個修辭學的教師,作者對亞里士多德充滿了憤怒,也對柏拉圖和蘇格拉底感到不滿,他們都是邏輯理性的化身,對古希臘的神話中充滿著人性視而不見,繼承神話力量的正是那些古希臘那些修辭學者即智者。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理性成為現代的神話,作者正是因為偏執於這個現代神話而發瘋了。

終篇:保持內心的寧靜

單一性真理觀的教育和學校的科學性訓練,只把符合邏輯、實驗科學的證明定義為真理,這種單一的真理觀將人的思想塑造地極為刻板。我們成長的這一路,是在周圍充斥科技產品的世界裡穿行,在邏輯鏈條上判斷對與錯,而忘記了當初我們作為一個人是從哪裡出發。不忘初心,實際上,波西格所要追尋的,正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發端於歐洲大陸的現象學和存在主義所要來解答的人生大問題。



然而我們唯一能借助的,依然是我們所信奉的理性。但是卻必須超越科學和藝術、主觀和客觀、情感和邏輯的二元對立。這就是理性的飛躍,理性和感受結合,形成一種自洽和諧的精神理念和身體存在。作者波西格正是這樣沿著這一路徑去走地。他期望將自己和外部世界這種分裂進行統一,期望路徑盡頭是他建立一個和諧的精神世界。然而這個深度的理性尋找,讓他在周圍人面前表現得像一個怪人,格格不入,他每天陷入深思之中,最後失去了對人世間周圍環境的感受實際感受力和把控力。事情是個悲劇,但值得我們深思警惕。不止一位智者曾經警告過人類,維特根斯坦說:不停地問“為什麼”的人,就像站在一幢建築物前讀導遊手冊的遊客一樣,忙於閱讀這個房子的建造歷史,以至於妨礙了他們看見這幢建築物。

“內心寧靜”是這本書帶給我重要的箴言。此時我們不應該忘記偉大的神話學大師坎貝爾的名言:當你遵循慾望、熱情和情緒的道路時,要不斷控制你的心,別讓它強行把你拖入災難中。”這句話對作者波西格和我們所有人都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