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谋杀”了蓝洁瑛?



55岁的蓝洁瑛去世了。她躺在香港某个单身公寓的地板上,身体逐渐没了温度。窗外的香港街市,繁华和热闹依旧,人来人往之间,无人关心和知晓,有一个曾怒放过美丽的生命正在凄然枯萎。某天,一个友人偶尔前来拜访,才发现她已死去多日。

各家媒体马上相继曝出她离世的新闻,其中有媒体的标题说,“她在家中孤独去世”。




“孤独去世”这几个字,容易刺痛人心。很多年前,年逾七十的张爱玲,独居多年,在美国加州一个小公寓的地毯上也一睡不起,孤独离世。一个星期之后,才被房东发现。

蓝洁瑛和张爱玲,一个曾因绝色美貌靓绝五台山,一个曾因肆意才情轰动文坛,生前都有着常人艳羡不来的出色天赋,生后却无法向常人一样获得体面的结局,难免令人唏嘘。

“她有什么罪过?她唯一的罪过就是太美丽”


蓝洁瑛的美,是公认的。年轻时的她,身材高挑,品相精致,颦笑勾魂,在美人遍地的香港娱乐圈独领风骚。而且彼时在事业上,她是TVB的当家花旦,绝对的电视剧一姐,当时与她配戏的男艺人都是大名鼎鼎至今的周润发、刘德华、梁朝伟和郑少秋。虽然蓝洁瑛也曾公开说过,对于“靓绝五台山”这个称号并不喜欢,但不得不说,这一切的璀璨殊荣,多是她的美貌赐予的。




在现在全民造星的网络时代,美貌对于杨超越这样急于脱贫的穷人家女孩子来说,是一块绝好的敲门砖,但对于蓝洁瑛而言,现在看来,却是一生受累之物。

美貌本是人类的生命延续里最原始的美好,但在社会秩序混乱的年代,便成了强势的集体主义发泄私念和罪恶的牺牲品。《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玛莲娜、《白鹿原》里的田小娥和彼时香港娱乐圈的蓝洁瑛,都是如此。因为,没有背景和实力加持的美貌,就像是三岁小孩拿着金元宝招摇过市,人人觊觎,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人们在怀念香港影视的黄金时代时,总是会忽略那盛世浮华背后掩盖的血泪。除了当年性 侵蓝洁瑛的两位“影坛大佬”的身份至今扑朔迷离,更令人惊讶的是“大佬”们背后牵扯出的90年代香港演艺圈被黑社会操控的畸形资本控制。很多人前光鲜亮丽的女明星甚至人气小生,在黑金的控制下,都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坊间传闻,连刘德华这种最懂得为人处世道理的明星,都曾被枪指着去片场拍戏,足见当时黑道势力在香港娱乐圈扩散之广。

有人说,蓝洁瑛是香港娱乐圈权利游戏的牺牲品。此话不假,但仍需补充。因为她不仅没有逃开晦暗的黑道势力侵蚀,更是无法躲开当时嗜血的香港娱乐媒体。




早期,在香港娱乐媒体的镜头和笔下,蓝洁瑛“被发癫”“、被下降头”、“被落魄”……,无论真假虚实,媒体一直在放大和塑造“她的悲惨人生”,并将其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后期,等她真的一蹶不振之时,媒体依然紧追不舍,拍她的“身材臃肿”、“面容苍老”、“精神恍惚”和“神情麻木”,甚至是月经来时不加打理的难堪。蓝洁瑛落魄时的一切无助和所有不堪,都被暴露在香港娱乐的头条版面上,配以恶毒而醒目的文字。




在当年甚至到今天,一些香港娱乐媒体的杜撰和诋毁能力,简直是臭名昭著的。港台歌手王杰曾在采访中说过,有段时间的香港娱乐圈,是只许媒体点灯,不许艺人点灯的。

陈冠希在“艳照门”事件之后退出娱乐圈,但娱乐记者还是五次三番地围堵他,问他私底下有没有联系张柏芝,并把话筒直接怼他他脸上,故意激怒他,好找诸如“陈冠希谈及张柏芝恼羞成怒”的“新闻”;汤唯当年主演了话题度很高的《色戒》,她和王力宏跟着李安导演去日本宣传电影,被当时的香港娱乐新闻描述为“王力宏和汤唯经常在一起宣传,两人的感情一日千里。他们昨天在东京记者会上公然眉目传情……”



仅靠着一张照片和几句采访,就能意淫出如此有鼻子有眼的“爱情”故事,这种杜撰的本事令人哑然失笑。这种杜撰,说白了就是造谣,极具传播力的大众媒体堂而皇之的造谣,对于百口莫辩的艺人伤害有多大,可想而知。

此次,对于蓝洁瑛去世,一些香港娱乐媒体依然是冷漠的,在新闻标题中,依然不厚道地用了“暴毙”二字描述她的黯然离世。

所以,美丽不是原罪,丑陋的人性才是。对于这个漂亮女人,施暴者从来不是一个人。金庸走了,缅怀的人说,他的武侠江湖还在;但对于昔日的香港娱乐圈以及它背后各种黑道江湖和媒体江湖,却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江湖了。这多少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曾经的TVB花旦也持靓而娇,绝世的美貌需要坚定的心智匹配


悲剧是把美好撕碎了给人看,蓝洁瑛似乎用一生践行了这一真理。除了被惯看冷暖的社会裹挟而行,她的自身性格和人生际遇也是酿成悲剧的重要原因。

台湾老牌演员狄莺曾在综艺节目上爆料,自己在和蓝洁瑛合作拍摄《半生缘一生情》时,因为看不惯蓝洁瑛“耍大牌老迟到”而打过她,并戏称其为“蓝大牌”。的确,当我们回顾蓝洁瑛的演艺生涯时,发现尤其在事业全盛期,她的确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80年代初,刚刚从演员训练班毕业的她,在当时TVB力捧的新人中属于顶尖,甚至对比同期出道但仍显青涩的刘嘉玲和张曼玉,大家更看好她的星途。但令人失望的是,据悉因为“嫌五年合约太长”,“夏天长热疹不想拍古装剧”、“总是迟到”和“不够合作”等传闻,在1984到1987年间,蓝洁瑛被TVB三次雪藏,期满之后,黯然离开。


其后,她改去台湾发展,然后就遇到了被人打的事件,可见在当时的台湾影视圈也不受待见。

1988年,蓝洁瑛又辗转回到老东家TVB,并在1989年连拍多部戏。演技和工作态度都有了进步和转变,其中《霓虹姊妹花》、《万家传说》和《义不容情》等剧都成了她的代表作。

时间进入90年代,蓝洁瑛又尝试转战电影圈。其中,她在《大话西游》中饰演的蜘蛛精“春三十娘”这一角色为很多内地年轻观众所熟悉和喜欢,但这部被很多人奉为心头白月光的经典电影,在当时的影坛是并不被看好的。而且谁能想到,当我们在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的开头看到一个貌美女演员扮演唐伯虎某个只有几个镜头的小妾时,哪里想得到她竟然是当年TVB的当家花旦蓝洁瑛。所以,她的电影之路也并不顺利。


可见,因为过于心高气傲的个性,在做演员这件事情上,年轻时候恃靓而骄的蓝洁瑛,是吃过不少亏的。

但 TVB经典剧《大时代》中却是她作为演员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这部剧不仅为她的演艺生涯快意扳回一成,也宿命一般成为她人生转向另外一个灰色阶段的源头。

《大时代》是当年TVB25周年的台庆商战大剧,在演员阵容上集结了郑少秋、刘青云、刘松仁和周慧敏等大咖,以香港金融市场为背景,透过两个家庭的两代情仇,展现名利与人性的纠缠。而蓝洁瑛在其中扮演的罗慧玲“玲姐”,在时代动荡下,虽试图顽强生存,但一生仍坎坷,最后落得精神失常并惨死枪下的结局。这个人物和她本人气质有几分契合,被她演绎得入木三分,演技获得一致好评,造就了蓝洁瑛作为演员的最后“大时代”。




拍完这部剧,蓝洁瑛曾向谭咏麟倾诉,觉得自己入戏太深,一直无法抽离“玲姐”这个角色的痛苦感觉。她的精神世界一度变得异常敏感。

而当蓝洁瑛的精神最脆弱的时候,她的家庭生活和感情世界却也雪上加霜。90年代中后期,在亲情方面,蓝洁瑛的父母先后离世;爱情上,她的两位男友先后自杀身亡。几度痛失所爱,再加之后来发生的被侵犯事件,她的精神临近奔溃,几次抑郁,被送往精神病院进行心理治疗。此后多年,她的状态越来越差,经济状况也陷入困顿,靠着政府补贴度日,甚至有时连房租都交不上。



传言,那时的蓝洁瑛常说的一句话是,“这是个疯狂的世界,每个人都疯了。”

我们常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对比曾和蓝洁瑛同期在艺人训练班毕业的刘嘉玲,也在25岁的风华年龄突遭被绑架羞辱还爆出裸照的事件。刘嘉玲在回忆这件事时,将其描述为“12年来心里埋藏了一颗炸弹”,她白天装扮明艳并以笑容示人,晚上却得独自面对挥着不去的梦魇。



两个人同样经历了一段灰暗甚至黑暗的时期,蓝洁瑛没有站起来,刘嘉玲却能够重新来过。除了男友梁朝伟和当时半个娱乐圈对刘嘉玲的支持,更重要的是性格使然。从大陆去香港打拼的“北姑”刘嘉玲骨子里自有一种坚定的粗粝劲儿,并在入世后逐渐历练出了一种世俗江湖气,生命力更是异于常人的顽强。她不仅熬过了,还自我成长了,并且成为那一代香港女星中仅有的、活跃至今的老牌女星。前段时间,当重谈当年被绑架事件,她风轻云淡地说,我原谅他们,我全部原谅他们。

因此,纵使有绝世的美貌,若性格过于尖锐,也倘或没有坚定的心智与之匹配,身在物欲横流的娱乐圈,很容易被吞噬。

她也曾尝试重新活过但没人给她机会,风华绝代的美人时代真的要去了


平心而论,对于战胜自己的心魔,蓝洁瑛并非一直自暴自弃,她也挣扎和努力过。

她曾在接受心理治疗后,以一头利落短发形象示人,接受香港某媒体专访。整个采访过程中,她说话语速很快,思维逻辑清晰,有时候甚至会抢答,似乎比以往更健谈一些。但若仔细观察,她手上的各种小动作也很多,不管是摸头发,还是捏手指,能看出她的内心依然饱受折磨,但依然可见急于证明自己想要重新活过的勇气和决心。



她说,我生病的时候,见到开心的人,我心情就会好一些;见到病重的人,我就会不知所措。

记者顺势小心问到,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她很快地回答,好了很多啊。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但太多记者写下太多负面报道。还有,我真不知是谁将我欠房租的事情告诉媒体的。这些事情,只有跟我很近的一些朋友会知道。基于口德的立场,这么私人的事情是不应该说出去的。我不知道谁会这么做。说这话时,她语气平淡,没有责备,眼里难得的光又变得黯淡。

时间又隔了很多年,是在大陆媒体和观众从卓伟那里得知她让人唏嘘的现状后不久。2015年,TVB午夜档重播《大时代》,蓝洁瑛接受《102观星总部》的视频采访,她将花白的头发剪短、染黑,精神劲儿看起来不错,坦言有兴趣复出,并开玩笑说,要是复出的话,我不会写稿也扛不动摄像机,只能做演员了。


那时候,蓝洁瑛刚过完52岁生日。此后三年直至去世,她一直没能如愿复出。

网友说,曾经靓绝五台山,一生却未得多少甜。不仅是蓝洁瑛去了,其实香港黄金时代的那些绝色美人们,也都老去了。回望那个风华绝代的时代,现在好像真的只剩下刘嘉玲还尚在摇曳生姿。每每有关于那些昔日美人们的新闻爆出,人们总是感慨:“王祖贤现在好像只能活在滤镜照片里”、“张曼玉最近又暴瘦了”、“为人母的邱淑贞也有了臃肿感”……

人们一边用心怀念,一边耿耿于怀,有时候过于留恋和过于毒舌,都是因为舍不得。



因为那些旧时光里的美人,温暖了我们太多的美好时光。她们除了是香港黄金时代最精致的尤物,还创造了无数经典的荧幕形象。曾经的她们,或楚楚动人,或妩媚撩人;或端庄大气,或英气洒脱;或性感野性,或清纯甜美,千姿百态,风情万种,丰富了国人对于美的定义和内涵。但是,随着香港电影时代的陨落,随着蓝洁瑛的香消玉损,随着美人们的集体老去,那个春光潋滟的黄金时代,真的要一去不复返了。


《大时代》的插曲《红河谷》中有几句歌词: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们心上/

请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还有那热爱你的朋友。

致蓝洁瑛,致那些惊艳时光的美人们。


副主编: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