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狂之路:欧阳锋为什么对杨过那么好


欧阳锋为什么对杨过那么好,这个问题可以从两方面去讲。

首先,是因为两人的特殊经历。

《射雕》中,欧阳克被杨康所杀,怀着丧子之痛的欧阳锋在发疯之后,已经开始管郭靖叫“孩儿”了。而《射雕》和《神雕》的世界又隔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疯疯癫癫的欧阳锋不知道走过多少地方,他会不会也曾将别人误认成自己的孩子,让别人管自己叫“爸爸”呢?恐怕是有的。


但是谁会去理睬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疯子呢?这些孩子们有的吓得跑开,有些胆大调皮的,可能还要来捉弄几下,就像捉弄其他疯子一样。遇到心善的,也不过施舍一碗粥饭,当然,欧阳锋才不靠这个过活,见状大概只会拂袖而去。

总之,十几年里,恐怕是没什么人回应欧阳锋的,直到杨过出现。


与欧阳锋丧子相对,杨过恰恰是个没有父亲的人。他一开始管欧阳锋叫“爸爸”,不过是事急从权,为了保命,心里还在想着怎么样捞回便宜。

杨过叫了声:“爸爸!”心中却道:“你是我儿子,老子变大为小,叫你爸爸便了。”


但这声“爸爸”叫出来之后,再加上欧阳锋对他的关爱,杨过十几年来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真的将欧阳锋认作父亲。

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纵身一跃,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父亲。有时睡梦之中,突然有了个慈爱的英雄父亲,但一觉醒来,这父亲却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场。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于这两声“爸爸”之中,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


欧阳锋与杨过,一个老疯子,一个小叫花,都是在这个江湖上苦苦伶仃、受尽白眼的人物。两人一个想要儿子而不得,一个想要父亲而不得,却恰好在这嘉兴镇的郊外一拍即合,相互了却了十几年中的心愿。


以上是本问题的第一个方面,是从两人的经历上讲。而第二个方面,则要从作者创作的角度来讲。

杨过这个人,是有“原罪”的。他是杨康的儿子,又生来具有杨康般的样貌与神色,因此黄蓉不喜欢他;郭靖是真心对杨过好,但给他起的名,是“过”,给他起的字,是“改之”。

是的,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有“过”错,需要“改之”,这仿佛已经将杨过一生的基调都定了下来。杨过这一生,都在“改”中度过。然而不幸的是,就像一个婴儿绝不会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一样,他被要求改正的“错”,都是自己在缺乏认知的情况下犯下的,杨过并不明白自己的“错”到底是什么。而与欧阳锋的相识,只是这一切的开始。

一开始,杨过认欧阳锋为义父,学了蛤蟆功,打伤了武修文,惹恼了柯镇恶,不得不离开桃花岛。但他并不明白欧阳锋之前做了什么,柯镇恶等人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厌恶。

之后,杨过叛出全真教,改投古墓,还当着郭靖的面将此事说了出来。但他也不明白改换师门是武林中多大的忌讳。

再之后,杨过当着大胜关众多豪杰的面,坚持要娶自己的师父为妻,惹得郭靖勃然大怒。但此时的他仍然不明白,娶自己的师父为妻,到底又犯了什么错。


大胜关上,郭靖看到杨过叛出师门,又要娶自己的师父,于是向杨过提起自己给他起的名字,告诫杨过,“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而杨过的回应,只是这一句话:

杨过昂然道:“我没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


是的,在杨过看来,自己没做过坏事,没有害人,便是没错。而欧阳锋先前的恶行,以及武林中诸多规矩,从未有人向他提起过。就这样,杨过一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识地犯着各种“过错”,而自己丝毫不以为意。


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杨过终于险些犯下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错:杀害郭靖。杨过刺杀郭靖,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是一种缺乏认知的举动,他心里只想着报杀父之仇,却全然没有了解事情的真相,也忘记了最大的道义所在。


万幸的是,在襄阳之战的最关键时刻,杨过听到郭靖与黄蓉的对话:

“靖哥哥,襄阳城要紧,还是你我的情爱要紧?是你身子要紧,还是我的身子要紧?”

“对,国事为重!”

这时的杨过,才终于醒悟了。

霎时之间,幼时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那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语句,在脑海间变得清晰异常,不由得又是汗颜无地,又是志气高昂。眼见强敌来袭,生死存亡系乎一线,许多平时从来没想到、从来不理会的念头,这时突然间领悟得透彻无比。他心志一高,似乎全身都高大起来,脸上神采焕发,宛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杨过想起的,是黄蓉在桃花岛上教过他的道理,以及郭靖一直以来的亲力亲为。这是杨过一生中所上的第一课。杨过幼年丧母,母亲没教过他道理,全真教的道士们也没教过他道理,到了古墓以后,小龙女不通世务,同样没教过他道理。而在这襄阳城中,杨过终于完成了从“无知”到“有知”的转变。之后的杨过终成一代大侠,便是由此而起。


所以说,欧阳锋认杨过为义子,其实和杨过叛出全真教等事一样,是杨过成长的一个过程。杨过的这个过程也是心中正邪交战的过程,一方面内心的善良使他坚持不做坏事,例如在华山之巅守护洪七公,尝试为洪七公与欧阳锋解斗;一方面认知的缺乏也使他行事在外人看来邪气颇重,甚至差点走上不归之路,成为千古罪人。

而在襄阳城中,这种内心正邪之争终于尘埃落定。之后的杨过和以前一样,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不在乎武林的规矩,他继续认西毒为父,在华山论剑后独自祭拜欧阳锋,继续坚持娶了自己的师父,更是在重阳宫王重阳的画像面前举行婚礼,让这位全真教的祖师爷和他的数百徒子徒孙都成了自己——这个全真叛徒——的婚礼的见证者,更不用说后来以“神雕侠”的身份,结识武林中一大批亦正亦邪的能人异士。

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侠义”二字。杨过从不被所谓“规矩”所束缚,他可以结交恶人,行事随心所欲不循常理,世人皆谓之“狂”;但他与此同时,也始终不忘伯父、伯母的教诲,无论外在举动如何乖张,其内在的“侠”从不曾动摇

这也正是“西狂”角色最大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