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之死[好文]

“嗚---- 嗚----”,幾聲氣笛長鳴,火車進站了。在旁蝸居的老爸迅速拖上一趔一趔的跛腿,象只負傷的老猴佝僂著背艱難地爬上石砌的護坡,與其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夥計們一道象綠頭蒼蠅一般射向車廂外側,急切而又充滿希望地盯上一格一格的窗口,來兜售他們的食品。

爸爸今年七十五了,背弓是文化大革命時被當作當權派打斷脊椎所留下的後遺症。他做了三十一年村支書退下後卻沒工資,種田又虧本,幾年前就搬進了城。租不起房住,就學人家在火車站旁搭起個棚子。為謀生計,去年冬天給人下煤時從大卡車上摔下,將左腿摔蹶。傷稍好一點,就跟鄰居學起到火車邊賣東西。

爸爸的左手託著媽媽用得脫了邊的篩子,裝著十幾條筷把長的從湖裡撿來的鰱魚,經黑麵粉裹上,用製革廠剔下的劣質混合油炸成香噴噴的金黃色。他右手攀向高高的窗口,沙啞著嗓子大聲喊:“一塊錢一條嘞,好香好脆的魚喲。”裡頭探出一個個碩大的腦袋,伸出一隻只肥厚的大手,一望瘦骨嶙峋鬍子拉茬的糟老頭,便把手轉向後來的俏姑娘的籃裡。

“又香又脆,吃了起口味的魚喲。”老爸一路尋呼著,眼見別人的籃子快賣空了,而自己的一條都未賣出去。爸爸的眼睛急紅了,變起小跑來,一雙乞求的眼睛急刷刷的瞅向車窗。別人超過去了,爸爸急匆匆的追著,一格又一格車窗,一節又一節車廂。爸爸枯瘦的身材不甘地起伏著,喊著一聲聲“喂,黃黃的又香又脆的好魚呀”,惹得人家總是瞟一眼拋下一句:“噁心。”

好快,小站小停的四分鐘很快就過去了。火車在啟動,“嗚---嗚---” 地向前扯動,叫賣的夥計們象千里送情哥一樣戀戀不捨的追著。老爸這次一張鈔票也沒換上,這是他第四天打空手了。見車又要離去,爸爸更緊張了,他就拼命地追著。忽然,叫賣的幫兒呼啦啦象觸了電一樣齊扎扎的蜂湧而退,只有佝僂著背的老爸還在一個勁的吊在一個窗口上,在一個勁的叫賣著“黃橙橙的好魚呀”。突然一聲厲喊:“找死的糟老頭。”老爸才有觸覺的前後觀望,見夥計們都在潮退,才彷彿感覺到了什麼,這才跟避瘟一樣躲去。

然而,遲了,爸爸的腿蹶了,跑在最後頭。一個高大的身軀追上了他,一個反勾襠,老爸向前飛撲得老遠。粗壯的肥腳在猛踢,老爸蜷縮在枕木上,篩子又被踢飛了,魚兒都升向天空。前面,叫賣的夥計們象一群野鴨在撲著翅膀落荒而逃,高大的身軀與好幾個帽簷兒扣在後腦勺的灰制服咆哮而去,他們沿途還撿了不少嶄新的毛巾與火腿腸,圓鼓鼓的屁股上搖晃著亮鋥鋥的手銬,胳肢上懸著的電棒在悠閒的盪漾著。

老爸痛苦地蜷縮在枕木上,揪著枯瘦的胸口,瞅著四散成碴了的魚兒,眼欲滴血。

下午,爸爸又照樣夥同叫賣的夥計們一道伴著“嗚嗚” 鳴叫的火車的到來而到來。這一次,爸爸跑得最快,蹶了的雙腿一跑一踮,整個人兒一起一伏,象只飛奔的兔子在迅速的撲向火車。還未等火車停穩,他就急於鑽下,好象要從外側穿到內側的站臺上去,那兒位置高些,賣的東西好出手些。

“又香又脆的好魚咧”,每等運客火車進站,老爸總會沙啞著憔悴的嗓子伴隨著他那憔悴的心一起顫抖。而這次,他一聲還未來得及叫喊,沒有停穩的火車就從爸爸的身上輾壓過去。

等夥計們將老爸拉出,他已經死了,緊握在手中的篩子里根本就沒有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