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榮
1952年夏季的一天，上午9點多鐘光景，原天蟾舞臺老闆、江湖人稱“江北大亨”顧竹軒的長子顧及庚,領著放暑假在家的兒子顧立堯在淮海路逛馬路。父子倆突然被人叫住。顧及庚仰面一看，喚他的人正是一代大亨黃金榮。
顧及庚問:“黃伯伯，你叫我?”
黃金榮點了點頭。
顧及庚又問:“有什麼事?”
黃金榮就向外揮了揮手，說:“去叫你父親來一趟，我有要緊的事同他談。”
時年85歲的黃金榮已成風中殘燭，但說話時中氣仍很足。於是，便有了這兩個曾在舊上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亨最後的會晤。
當天下午,顧竹軒連午覺也沒有睡，就帶著他的孫子顧立堯一起來到了黃金榮的家裡。如今在人民政府管制之下，黃金榮只能住狹窄的、過去只是傭人住的過街樓了。
寒暄之後，黃金榮竟長時間地沉默不語。顧竹軒便開口對年長他13歲的黃金榮問：“黃先生,今天你特地叫我來,一定有什麼大事吧?”
黃金榮聽罷，仍一聲不吭。這令顧竹軒好生納悶。忽然，兩行淚水從黃金榮的眼睛裡流了出來。
此情此景，讓顧竹軒大大地吃了一驚。他慌忙站起身來，問：“先生，你，你這是怎麼了？”
黃金榮抹抹眼淚，嘆口氣，說：“唉！竹軒啊，我，我對不起你啊！”
聽到了這麼一句話，顧竹軒便也沉默了。
黃金榮這一生中，確實有對不起顧竹軒的事。這件事還得從震驚上海灘的一樁兇殺案，即槍殺“大世界”經理唐嘉鵬說起。
唐嘉鵬原本是顧竹軒的同鄉，同為蘇北鹽城灣鄉人。顧竹軒在上海灘闖出市場後，唐嘉鵬也來到上海，並拜顧竹軒為老頭子。唐嘉鵬生得人高馬大，相貌堂堂，又會幾路拳腳。此人心狠手辣，是顧竹軒手下有名的冷麵殺手。在上海灘混了一段時日後，唐嘉鵬生出了不甘久居人下的心思。後來，顧竹軒盤下天蟾舞臺，唐嘉鵬就想當經理。
顧竹軒怎麼會答應呢？在經理夢破滅了以後，唐嘉鵬一直鬱鬱寡歡。這件事，不知被誰傳到了黃金榮的耳朵裡，黃金榮暗自高興。當他聽說唐嘉鵬對顧竹軒心存不滿，便派人暗中與唐嘉鵬聯絡，答應將來把“大世界”經理的寶座讓給他，條件是離開顧竹軒，投在黃氏門下。這樣，唐嘉鵬就棄師而去，歸順了黃金榮。
這是黃金榮臨終前，覺得對不起顧竹軒的第一件事。豈料，這僅僅是第一步而已。唐嘉鵬投靠黃金榮後，頗得黃金榮的好感。黃金榮就將“大世界”經理的寶座讓給他。
誰知，不久卻發生了唐嘉鵬兇殺陳榮生一案。當時，與唐嘉鵬爭奪經理寶座的還有一個人，他就是黃金榮的得意門生陳榮生。
當陳榮生看到黃門肥缺落到了外人之手，當然心存嫉恨。他叫手下人到處打聽唐嘉鵬的隱私，還盯他的梢。不久，他就得到“線報”：發現了唐嘉鵬與黃金榮的漂亮但“守寡”的媳婦李志清有姦情。
於是，陳榮生趕緊將此情況密報給黃金榮。說來也巧,陳榮生的告密,落進了唐嘉鵬的耳朵裡。唐嘉鵬聞訊後憤怒異常,便動了殺心。那天,正好是陳榮生去趕顧竹軒的答謝宴請。唐嘉鵬佈置手下將陳榮生當場擊斃。
這事令顧竹軒很沒面子。加上唐嘉鵬的背叛,他曾有意要對唐嘉鵬實施制裁。這時,青幫大字輩人物季雲卿有個名叫許福寶的徒弟想包“大世界”的場子。這事遭到了唐嘉鵬的拒絕。許福寶遂懷恨在心,意欲殺掉他。理由也很簡單:不搬掉唐嘉鵬,誰也別想在“大世界”裡得到好處。
顧竹軒
有天,許福寶與顧竹軒在東方飯店301房抽大煙。許福寶便趁機對顧竹軒說:“唐嘉鵬這個傢伙不是個東西,打死他怎麼樣?”
顧竹軒聽罷,笑而不答。許福寶認為這是顧竹軒默認。於是,他就叫了一部出租車直奔顧竹軒的徒弟、殺手王興高的家中,對他說:“顧四爺要你打死唐嘉鵬!”
王興高在當晚叫了兩個小癟三徒弟,當唐嘉鵬走出來時,存心將嘴裡的汙物吐在唐嘉鵬的皮鞋上,將唐嘉鵬激怒。在唐嘉鵬與小癟三爭吵時,埋伏在一邊的王興高衝出,將唐嘉鵬當場擊斃。
此案發生後,黃金榮覺得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機會。他向法租界巡捕房報警,提供線索。王興高被捕後,黃金榮就買通警員對王興高嚴刑逼供,使王興高招供為“受顧竹軒的指使去殺人的”。
當法租界巡捕房突然發出逮捕令時,督察長金九齡很是被動，因為他與顧竹軒是兒女親家。然而，為時已晚。顧竹軒被判處5年徒刑。顧竹軒對此不服,在獄中多次向高等法院抗訴,後被髮還重審,裁定無罪釋放。
這件事，對顧竹軒的打擊很大。他的勢力也被削弱了許多。從此,顧竹軒與黃金榮不相往來。而這件事,黃金榮原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舊上海灘嘛,本來就是一個黑吃黑的地方。
但是，隨著年齡增長,黃金榮越發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地道。而這時,他已到了風燭之年,為了在臨死之前對老朋友有一個交待,他便有了這次與顧竹軒之間的談話。這也算對兩大亨間10多年來的恩怨的一個了斷吧。
顧竹軒聽罷黃金榮的道歉,淡淡一笑,他也沒多說什麼。因為,當他看著老態龍鍾、落魄潦倒的黃金榮時,難免有狐兔之悲。當兩大亨冰釋前嫌之後,望著黃金榮的一副窮相,顧竹軒就摸出身邊僅有的幾十元錢給了黃金榮。
時隔不到一年,也就是黃金榮向軍管會和人民政府遞交了《我的自白書》之後不久,他忽然發寒熱,不幾天就死了。
他死時，身無分文。一直跟著他的管家程錫文也一籌莫展。這時，聞訊而來的顧竹軒又拿出錢,給黃金榮買了一口棺材。